第29章 此意難平(五)
此意難平(五)
被岩漿沖刷過的土地,似重生般潔淨。灼熱滾燙的熔岩能融化萬物,但在一馬平川的遼原上仍活着一棵樹。
這棵樹生得極為奇特。它沒有樹幹,形狀似球,樹枝幹枯,不生一片葉子,枝幹似藤淩亂纏繞。
樹枝漸漸松動,一道白芒噴薄而出,似含苞待放的花蕊忽然盛放。樹開之後,裏面竟包裹着三個人。
虞岳清,方休懷和白瑤背對背站成一圈。方休懷微張着嘴,依然陷在方才的險境中,還沒回過神來。
那些藤條似的樹枝依次沉入地底,而後又從虞岳清和白瑤中間的空位處冒出,枝幹層層包疊逐漸彙成了一個人形。
這棵可抵抗炙熱熔岩的樹正是淩霄木,也就是意難平的真身。
此處戾氣環繞,極大削弱了幾人的法力,面對澎湃岩漿的侵蝕,四人無力阻止更無法逃脫。在千鈞一發之時,意難平現出原形,化解了這場危機。
三人見意難平毫發無傷,這才真切地理解了魔族對淩霄木的觊觎之心。這淩霄一族果然神通廣大,比肩神明。
空中消失的洞口也許就是出口,但洞口高懸,不知究竟有多高,而以他們目前殘存的法力,根本無法到達。
“淩霄木通天徹地,或許能夠到達。”意難平正要變回原形。
此時,地面再一次震蕩起來,似有巨物被深埋地底,正欲破土而出。
四人随着動蕩起伏的地面擺動,搖搖晃晃,雙腳好似踩在了鋪滿黃豆的光滑桌面上,根本無處着力。
虞岳清和意難平分別将手中佩劍遞向了方休懷和白瑤,就在這剎那之間,土地竟變得如泥沼般粘稠,瞬時将幾人吸進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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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懷只覺眼前黑了一陣,再看到亮光時已不知身處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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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白姑娘!意姑娘!”方休懷呼喊起來,但并未得到一絲回應。
方休懷擡起頭,頭頂一片幽暗,偶有點點光亮,宛若星辰,腳下碎石鋪地,不見植被,滿目盡是荒涼,但空氣中竟泛着細雨沖刷大地後的草木清香。周遭靜谧,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詭異。
他方才被吸入了地下,難道這裏便是地底世界?
他還在對眼前的景象感到訝異時,地面竟碎裂成了無數土塊,一根根細長的藤蔓從地底冒了出來,瞬間便爬上了他的腿。
方休懷只眨了一下眼,眼前的一切竟完全變了。方才纏在他雙腿上的藤條已不見了蹤跡。
此刻,他正身處一片密林中,耳邊是清脆的蟲鳴和鳥啼。茂密的枝葉層層疊疊,陽光也極難尋到縫隙鑽入。他擡眼朝空中望去,天忽然黑了。
方休懷目不能視,心下一沉,雙手不由握成了兩個緊張的拳頭,牢牢護在胸前。接着,他聽到有人在耳畔低語。
“何人裝神弄鬼?”他喝道。
身旁不停傳出窸窸窣窣的碎響,忽遠忽近,忽大忽小。他在原地轉了大半圈,完全無法分辨出聲音的源頭。他有些慌了,是一種被死亡逼近,無法掙脫的恐慌。
“什麽人?你究竟是什麽人?”
方休懷感到一股冷風從耳後吹了過來,一支冰冷的利器貫穿了他的身體。
“師弟!”
他似乎已停止了呼吸,但師兄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方休懷驚醒過來,他連忙朝胸前看去,并沒有利刃穿透他的胸膛,原來只是一個夢。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完全無法動彈。他被箍在緊密纏繞的樹藤裏,吊在空中。
方休懷一驚,不由掙紮起來。
“師弟,千萬不要動!”
是師兄!方休懷沒有再動,他尋着聲音向上望去。只見虞岳清此刻也被結結實實地捆着,正懸于他的上方。
“師兄!你怎麽樣?白姑娘和意姑娘呢?”
“恐怕她們也被困住了。”虞岳清唇色發白,額角相繼滑落下幾滴汗珠。
方休懷感覺到上方有水滴下落,一滴滴在了他的頭頂,一滴落在了他胸前的樹藤上。
緊接着,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
方休懷低下頭,朝身前的樹藤看去,他發現方才從天上滴落的不是水,而是血!“師兄!你受傷了?”
虞岳清閉了一下眼,輕聲道:“小傷,不要緊。”
虞岳清的腰間已被鮮血完全浸濕,黑衣的顏色愈加濃烈,一滴滴鮮紅的血從纏在他腹部的樹藤縫隙中緩緩溢出。他之所以能及時提醒方休懷不要動,正是因為有兩根樹藤在他掙紮之際,竟一下刺進了他的身體。好在,樹藤在刺穿皮肉之後,便立刻抽離了。否則,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又是一滴,這一次,粘稠的血正好落在方休懷的面頰上。
方休懷心焦如焚,但又不敢輕舉妄動。
“虞少俠!方少俠!”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是意姑娘!意姑娘!我們在這裏!”方休懷高聲呼喊道。
意難平和白瑤的身影即刻出現在兩人的正前方,越來越近。二人一前一後跑到樹下,一同朝空中望去。
虞岳清和方休懷此刻正被吊在一棵巨大的怪樹上。怪樹高聳入雲,望不到邊際,樹幹極為粗壯,粗糙的紋理下透出一種如血肉般的殷紅色。樹枝如藤,雜亂地纏繞在一起。
“方少俠,虞少俠,我這就想辦法救你們下來!”意難平仔細端詳着面前的巨樹,恍然間,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但很快,這種感覺便被一股陌生而凄厲的氣息抵消了。
“意姑娘,此樹兇戾非常,千萬不可貿然靠近!”虞岳清高聲提醒。
“師兄,但是你的傷!”方休懷焦急道。
“我沒事!”虞岳清搖頭,他的劍此刻正和他牢牢綁在一起,堅硬的劍身幾乎要陷進皮肉裏。
意難平和白瑤定睛一看,虞岳清果然受傷了。她們并沒有聽從虞岳清的勸告,還是開始了營救。白瑤将法力罩在虞岳清和方休懷身上,控制住樹藤,而意難平則去斬斷藤蔓的根部。
“不可!”虞岳清喝道。
計劃是可行的,但是她們兩個忽略了一點。此刻,他們四人正被困在葫蘆裏,這裏的空間與外界截然不同。
意難平和白瑤的舉動瞬間激怒了怪樹。怪樹的法力在頃刻間暴漲數倍,而意難平和白瑤則受限于當前的環境,功力不足一成。
二人皆無力對抗巨樹的攻擊,霎時便被樹藤纏繞,兩人緊挨着虞岳清和方休懷,一并被挂在了空中。
方休懷不忍去看,一連眨了幾下眼睛。這下,四個人終于整整齊齊了。
“不可擅動,否則會被樹藤攻擊!”虞岳清又提醒起了意難平和白瑤。
意難平從善如流,既然任何掙紮都是徒勞的,不如留着力氣想辦法。
“這可怎麽辦?”方休懷仍是擔心師兄的傷勢,師兄一貫能忍,不知他到底傷得有多重,能撐多久。
白瑤始終沒有說話,因為她一直在觀察,從樹根到樹枝,再到樹藤,一點一點,仔仔細細,不肯放棄任何一絲細節。
“意姑娘,它似乎也是淩霄一族。”她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
“我的同族!”意難平睜大了眼,因為眼前這棵巨樹除了高度之外,剩下的任何特征都與淩霄一族毫無瓜葛,尤其是它周身的戾氣和詭異的紋路和顏色。淩霄一族雖是妖族,但天生仙骨,所以,他們身上皆有極盛的清氣,然而,這棵樹卻帶着濃重的魔氣。
這時,意難平又回想起她剛才察覺到的氣息,那股氣息的确很熟悉,就像置身于淩霄峰一般。
“或許,白姐姐說得對。”
虞岳清此時已想到了辦法,他的淨世瓶裏有一位客人,這個人是不受限的,只要他打開瓶口,此人就能出來幫助他們。
虞岳清忍着劇痛,慢慢把手靠近身側的淨世瓶,本來就緊緊纏繞在他身上的樹藤越勒越緊,一時間,他的骨頭竟不停吱呀作響。
淨世瓶從空中掉落,落在地面時,瓶塞和瓶身一分為二。
一股白煙從瓶子裏冒出,此人正是辛百捷。
“諸位怎會?”辛百捷擡頭一看,四人竟挂在一棵巨樹上,而此處的空間更是無比奇異,顯然并非真實的世界。
“煩請辛兄指揮赤焰嘉羽,助我們脫困!”虞岳清沖着地面的辛百捷呼喊道。
“諸位稍安勿躁。”辛百捷屈起身,伸手去撿掉落在地的淨世瓶。
此時,一根樹藤飛速朝辛百捷纏去。
辛百捷手中長出銀槍,但不等出招,便被藤蔓牢牢制住,瞬間被吊上了半空。
“我的,我的。”令衆人意想不到的是,怪樹竟發出了聲音。
一個悲戚沉重的女聲。
樹藤纏着辛百捷緩緩靠向了樹幹。
四人完全看不到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辛将軍!”幾人呼喊起來。
“我沒事。”辛百捷此刻的腦子完完全全是懵的,只因他聽到了一個早已不存于世的聲音。
一個他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卻的聲音。
為了這個聲音,他即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但她早已離去,死在了百年前的神魔大戰中,再也不會回來。
若不是為了報答魔君的恩情,辛百捷已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