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何處青天(三)
何處青天(三)
白瑤和意難平先後進了屋子,意難平匆忙合上門,轉身問道:“白姐姐,如何?”
白瑤落寞地低下頭,嘆息道:“他已經死了。”
白瑤是神農後裔,妙手回春,藥到病除。若是這男孩早些遇見她,未必不能保全一條性命,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無力回天了。
死了!意難平想到郝夫人的一線希冀已然粉碎,心緒難安。
昨日郝老爺逐客後,幾人便料定郝府內必有蹊跷。而更能佐證此事的就是意難平身上那塊淩霄木現出了異彩,顯然,這郝府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四人商定了計劃,依計分頭行動。
白瑤見到的郝少爺已然是一個“活死人”,他已死了有半月之久,但元神遭到禁锢,因此并未離體,這才造成了尚有呼吸和心跳的假象。而令白瑤感到震驚的還是他的情況與另一個人極為相似,只是郝老爺即便有淩霄木相助,但其不過凡人,應該做不成此事。
她想到此處不禁擔憂起那些進入郝府的行乞者和流民們的安全,以及虞岳清和方休懷的安危。
“希望他們一切順利。”
意難平很少見到白瑤将情緒外放在臉上,醫者面對生命逝去,自是不免心傷。她擡手拍了一下白瑤的肩角,朗聲道:“會的。”
白瑤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此時,虞岳清和方休懷留給兩人的傳信符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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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這郝老爺還有一絲良知,誰知他現在竟連老人和孩子都不肯放過!”一個漢子斜倚在木栅欄上,透過縫隙望着隔壁牢房裏的虞岳清和方休懷。
虞岳清又佝偻起身子,方休懷上前攙扶,兩人在栅欄旁坐了下來,與那漢子攀談起來。
這漢子本是去外鄉投奔親戚的,不料途中盤纏被盜,無奈只能一路乞讨。他進入青天縣時,無意中聽到街邊乞丐們的談話,這才來到郝府。郝府的郝老爺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樂善好施,不僅好酒好菜的款待,見他是外鄉人,更特意備了一筆盤纏,并且由管家親自駕車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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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道自己當真遇到了好人,等他找到親戚,謀到生路,一定要回來歸還財物,報答郝老爺的大恩。
他想着想着,一陣困意襲來,便睡着了。誰知,他再次醒來時,已身處這間地牢了。
他進來那日,便趕上了郝老爺作法。
“十個大活人,轉瞬間便被那陣法吞噬,化成了一顆藥丸。”大漢說到此處,仍餘悸未消。
藥丸!難道郝老爺所說的救治郝公子的辦法,便是以人做藥。如此殘忍的手段,令虞岳清和方休懷深感不可思議。
大漢的眼環視了一圈,一個一個地清點起人數,随後嗤笑道:“加上你們爺孫二人,這牢裏的人剛好又湊夠了十個,可以拿來做藥了。”
大漢身旁的灰衣男子蜷縮成一團,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他一聽這話便怒道:“快別說了!你這烏鴉嘴,晦氣。”這灰衣男子是個窮苦秀才,家鄉遭災,逃難至此。
大漢也不生氣,反而大笑起來:“怎麽,事到如今,你還以為能活着出去。只是可惜啊,我連自己葬身何處都不知。”
“此處正是郝府書房的地下密室。”虞岳清和方休懷被管家拉到了城郊,接着被他運進了密道。他們聽到管家說,這密道便是郝府的逃生通道,從郝老爺的書房直通到郊外。
“小兄弟如何得知?”大漢疲累的眼再次清醒起來,但很快又被絕望淹沒了,“不重要了,就算知道是郝府的書房又如何,逃不出去的。”
“我被管家搬進密道時醒了,迷迷糊糊間聽到的。這位大哥莫要灰心,說不定天無絕人之路。”方休懷和虞岳清想要摸清這郝老爺的底,便打算先不暴露身份。
大漢只把方休懷的話當成孩子的天真之語。他扭頭看向方休懷,但一撞上那張充滿稚嫩的臉,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惡!青天縣的人都說這郝老爺是個忠厚良善,仗義疏財的大善人,卻不想在他眼裏,我們這麽多條人命,竟不及他兒子這一條性命。難道我們這些人的命便是賤,他兒子的命便是貴!”
灰衣男子将額頭抵在雙膝上,仍縮成一團:“‘遍身羅绮者,不是養蠶人。’仁義善良,樂善好施的大好人能積攢出萬貫家財,操持這偌大的家業嗎?我們這些人在他眼裏,也許還及不上他院裏那條看家護院的大黃狗。他不嫌棄我們這些臭要飯的人髒,還肯将我們做成藥給他的兒子吃,便已經是高看你我一眼了。”
“你!”大漢聽了這話不由怒氣沖天,恨不得起身飛踢這喪氣的灰衣人幾腳,但一想到馬上大家都要魂歸西天,便作罷了。他這話雖不中聽,但卻是句句真實。
“就為了他兒子的命,便不惜铤而走險。若事情敗露,他也難逃一死。”大漢一撇嘴,他不信這郝老爺殺人不用償命。
“這龐大的家業總要有個人繼承,而他膝下只有一子,若是獨子死了,豈不白白便宜了外人。這有錢人啊,都視財如命。況且,若是事情真的敗露了,他如果不計錢財上下打典,沒準真的能逃過一死。”灰衣人終于仰起頭,森森道。
就在此刻,地牢的暗門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正是郝老爺和管家。
大漢釋懷一笑:“兄弟們,上路了。”
灰衣人偷偷白了一眼這極沒眼色專撿晦氣話,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莽撞漢子。
郝老爺踏進地牢時,神色沉重,只因他今日見到的那個少年,比他的兒子也不過只小了幾歲,但如今卻要被他拿來做藥。他雖已殺了不少人,但仍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只是這爺孫倆是一道來的,若單單放了孫子必然後患無窮。如此,只能一并殺了。
“管家,布陣!”郝老爺一聲令下。
管家得令後,并未立即行動。這已是第四次了,如果按那道士所說,公子早該康複了,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半死不活,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一次又一次,殺的人越來越多,可公子的病卻不見好轉。
“老爺,小人……有話要說。”管家猶豫之下,終是開口道。
這管家也是一個行乞的外鄉人,他病倒在青天縣,若非撞上郝老爺,只怕已一命嗚呼了。郝老爺看他可憐,将他帶回府中照料,他痊愈之後,更留其在郝府做事。管家從雜役做起,直至成為了郝老爺的左膀右臂,這些年間,郝老爺對其信賴有加,郝府上下也被管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管家感念郝老爺的再造之恩,只恐報之不盡,即便他清楚自己正在做掉腦袋的勾當,但為了這份恩情,他仍是義無反顧。然而,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午夜夢回,他時常瞪着沾滿血腥的雙手枯坐到天明。他不想再殺人了。
管家一屈膝便跪了下來,哀求道:“老爺,那道士顯然诓騙了我們,少爺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住口!文兒才有了起色,你休要胡言亂語。”郝老爺并非不知這其中蹊跷,只是大錯既已鑄成,再沒有了挽回的餘地。且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自己唯一的孩子。
管家跪蹭了幾步,苦勸道:“老爺!這十人有老有少,他們也是別人家裏父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推己及人,老爺應該明白痛失親人的滋味。”
痛失親人!郝老爺早已深陷執念,思維偏激。他聽到此處,只想到自己已然年邁,身體大不如前,多年前的喪子之痛,他不知是否還能承受第二次。他居高臨下,厲聲問道:“你肯不肯做?”
管家愣了半晌,手指微顫,終是搖了搖頭。
郝老爺一怒,一腳便踹在管家胸口。管家猝不及防,向後一仰,一頭磕在了身後的牆上,頓時昏了過去。
郝老爺見管家躺倒在地,卻并無一絲觸動,反而冰冷地轉過身。他掏出懷中的通天木,伸手一揚,靈木落于高臺正中,地上的陣法從裏向外,逐步發亮。一道赤色光柱升起,圍住了法陣。
牢房裏的人見高臺紅光沖頂,登時慌了神。他們中早先一步被關在此地見過這奪命陣法的人,早已将此事告知了後來者。
這紅光一亮便是他們的死期到來。
“郝老爺,求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必當牛做馬,報答您的饒命之恩。”哀求聲此起彼伏,除了大漢和灰衣男子,其餘人皆瑟瑟發抖,跪地讨饒。而那漢子和灰衣秀才雖滿面驚恐,卻只是坐在原地,只等魂落黃泉。
郝老爺雖不是鐵石心腸,但已是油鹽不進,這些聲音早已不能觸動他分毫。他從高處望見這些人匍匐在地,只道自己俨然宛若神明,已能操縱生死。這種感覺,讓他有種淩駕萬民,手掌大權的暢快。他如同主宰般立于高處,目中兇光大盛,用如同狩獵者般的犀利眼神鎖定了面前的十只獵物。
他的目光終是停留在了那對站立着的爺孫身上。
他眼見這兩人的衣着樣貌全然變了。二人一黑一白,一個握劍,一個執簫,凜凜俠氣,翩然似仙。他親眼見到那須發皆白的消瘦老者,竟從一個老态龍鐘的白發老叟變成了一個英姿挺拔的黑發青年。
郝老爺瞳孔一震,愕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