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道阻且長(四)
道阻且長(四)
整面牆咣當一聲沉了下來,落入了地面之中,一時間塵土四起。
塵埃落地後,現出一間密室。密室正中豎着一面矮牆,牆上正刻着大殿之上的詭異陣法。
這陣法竟是我派所創?邢長路攤開手中的紙,反複對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握掌成拳,那張紙幾乎快被他捏碎了。
長濟派向來以懲奸除惡,匡扶正義為己任,歷代掌門皆是豪傑英雄,對門下弟子約束極嚴。這樣邪惡的陣法怎會出自我派!先輩常言正道蒼茫,迷霧萦繞,艱難險阻良多,若心念不正,稍有不慎,便會行差踏錯,萬劫不複。創派先祖為何會創出這樣的陣法?難道這就是他仙路中斷,慘死于禁地的原因嗎?
他自幼便加入長濟派,卻從來不知派內竟隐藏着如此秘密。
滅我一門的兇手到底是誰?是他人還是本門中人?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蔓延。
四人的驚詫并不亞于邢長路。絕天閣的陣法與此陣極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個。如果絕天閣的奪魂陣法出自于長濟派,那麽藏于絕天閣背後的主謀是否與長濟派有關呢?但絕天閣的陣法初現于十二年前,那時長濟派早已被滅門。此事疑點重重,其中波折恐怕唯有找到絕天閣的主腦,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密室之中同樣沒有任何氣息,風鸾和失蹤的孩子應該都不在這裏。
五人謹慎地踏入密室,果然什麽都沒有發生。這間密室幹淨整潔,牆角處的桌椅幾無塵埃,不像荒廢了許久的樣子。密室的四面牆壁平整光潔,沒有一絲被塗抹過的痕跡。矮牆後還有一間空曠的小屋。
衆人先後來到矮牆前,希望從這陣法中尋找到蛛絲馬跡。
這時,虞岳清注意到腳下的異常。密室的地面上刻着許多深紅的紋路,這紋路并無規律,但又似乎能夠組成一個圖案。
他沿着腳下的紋路,邊走邊觀察。一瞬間,他竟産生了一種錯覺,這地上的印記仿佛在隐隐發亮。
“小心!”當虞岳清意識到腳下的紋路正好能拼成一只大鳥時,已然遲了。
透明的鳥影從地面升起。室內狂風大作,沙礫塵土漫天飛揚。這風如同隐形的繩索般,将五人的四肢牢牢牽住,讓他們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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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鳥鳴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穿心刺肺。但這聲音只對虞岳清有用,其餘四人并未受到影響。虞岳清苦苦支撐,可嘴角仍滲出鮮血。
“我沒事。”虞岳清先是用法力護住心脈,然後令真氣游走于全身,試圖沖破牽制。但這一次鳥鳴的威力已遠非上次可比,很快,他的氣力便已近耗竭。
聽白瑤姑娘說風鸾識邪魔穢物,它兩次針對我而來,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我當真是一個非人非妖,非仙非魔的怪物。
虞岳清想到此處,心境波動,內息更亂,竟咳出了一口血。
“師兄!虞少俠!”四人驚慌不已,皆拼盡全力試圖掙脫束縛。
虞岳清神智模糊,耳邊的嘈雜已不能再将他喚醒,他垂着頭,生氣漸漸消散。
他仿佛正置身于一片純白的空間,周遭空無一物,唯有一條漆黑的影子印在地面上。驀地,影子逐漸變大,口中伸出長長的獠牙,雙手變作利爪,後背穿出尖利的駝峰,一條巨大的尾巴四下擺動。
怎麽會!虞岳清顫抖着伸出雙手,他的手修長且骨節分明,并未發生任何變化。
黑影的面積逐步擴大,加速侵襲着不斷縮小的白色空間。
地上猙獰的影子變得更為高大恐怖。
虞岳清再次确認,但他的雙手已然不見了。他低下頭,竟看不到自己的身軀。
我究竟是誰?他從未如此恍惚過。
這時,意難平的佩劍從劍鞘中迅猛竄出,利劍在其周身快速飛舞,攪亂了風向。她趁此時機,掙脫了出來。
她劍一到手,便立刻發出數道劍氣,将衆人同時解救了出來。
虞岳清倒下的時候,腦海中泛起許多回憶,但這回憶并非是他被師父救下之後的,而是他苦苦尋覓而不得的那些遺失的記憶。我想起來了。他看到了母親,渾身潰爛,奄奄一息的母親。對,我有母親。晃然間,虞岳清記起了他的母親,但僅僅是一霎,他便又忘了。母親消散在空中,她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在叮咛着什麽。他拼命去聽,但什麽都聽不到。不知為何,他的回憶形同夢境般,虛無缥缈,毫無真實之感,好似是屬于他的,又像是屬于別人的。就如同他踏入一間已被塵封多年的房間,房內的擺件看起來完好無損,但只是輕輕一觸碰,便會化作細沙,再也不複存在了。
幾人趕到虞岳清身邊,方休懷扶起虞岳清,白瑤施法護住他的心脈,為其調息。而意難平和邢長路則在一旁警戒,提防風鸾。
風鸾就隐藏在飛揚的沙塵中,不時鳴叫,每鳴叫一聲,虞岳清便痛苦難當。意難平和邢長路皆被風沙擋住了視線,難以找到風鸾的藏身之處。
“師兄!”方休懷撐着虞岳清,輕輕喚道。他無法想象之前師兄獨自面對風鸾,是如何撐過來的。親眼得見師兄這般模樣,他更是焦心不已。猝然間,他感到一陣頭暈,喉間腥甜,視線也模糊起來,好似半夢半醒。
“情況不妙!他們就快撐不住了。”白瑤加大了法力,又分出一股真氣傳向了方休懷。
意難平心急如焚,雙眼穿梭于疾風中努力尋覓風鸾的身影。
這鳳鸾竟如同鬼魅般,行跡飄忽,時隐時現。
“意姑娘快看!”邢長路提劍指向了一閃而過的白影。
風鸾飛速移動着,一秒不曾停歇,當意難平順着邢長路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時,它已不在原地了。
白影出現幾次之後,意難平發現了異常。
它每次現身時,身影都是殘缺的,不見鳥尾。它之所以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是因為它并未現出全身。它缺失的尾部,始終在他們腳下。
我明白了。
意難平握劍的右手向天一舉,左手撫向劍身,将法力灌注于佩劍之上。随後轉劍下蹲,用盡全力将劍身插進地面。
地面震蕩起來,轟隆作響。意難平緊握劍柄,牢牢穩住晃動的利劍。一聲哀鳴過後,風停了,塵埃落地。
一道銀光從矮牆後的小屋射出。虞岳清很快便清醒過來,方休懷亦不再感到眩暈。
虞岳清恢複如初,只是頭痛不已。他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的幻覺和回憶混亂交雜,仍将息未息。
“怎麽會!”趁四人休整之時,邢長路繞到矮牆之後。他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大吃一驚,呆愣在了原地。
原來矮牆後面并非是一處空地,而是一個巨大的陣法。陣法被一道銀光遮罩着,法陣中央漂浮着一截木枝,陣中橫七豎八地倒着十幾個孩童,似乎已奄奄一息。
邢長路救人心切,顧不得許多,一掌打在了銀光之上,法陣竟紋絲不動。
“風鸾!你為何要這樣做?你在哪?快出來!”邢長路大叫起來,心中的憤懑再難壓抑。長濟派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而今其派內聖物竟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舉!
邢長路氣急攻心,又接連打出了幾掌,然而,銀色光柱連一絲晃動都沒有。
虞岳清趕了過來,上前攔住了邢長路,勸說道:“邢兄,貿然攻擊光柱,恐怕會傷及陣中之人。”
“可時間不等人,若是拖延下去……”邢長路長嘆一聲,到底聽從了虞岳清的勸告。
“陣法并未啓動,陣中之人暫時性命無憂。”白瑤從矮牆後走了出來,鎮定地說道。
邢長路一聽,這才真正冷靜下來,但他仍心有不安,便問道:“何以見得?”
“此陣開啓後,陣中會生出六界之相,現在陣內并無景象,所以陣法未啓。”白瑤指向了陣法的中心。
“既然陣法未啓,那這道銀光為何無法沖破!”邢長路大惑不解。
“是風鸾。”白瑤沉聲道。
“今日,我便為本門除此一害。”邢長路提起利刃,怒意橫生。
“風鸾已經死了。”白瑤惋惜道。
“死了?這怎麽可能!”邢長路再次被白瑤的話震驚,他目露迷茫,面色轉暗。
白瑤解釋道:“密室地面上的紋路正是風鸾的骸骨所化,它應該是死于長濟派滅門之時。但因其內丹并未被完全摧毀,故此殘留了一絲神識。我想應該是陣中孩童的哭鬧聲喚醒了風鸾。”
“我猜測,有人在密室設下陣法,但尚未啓動便因故離去,而後風鸾僅存的神識被喚醒,将孩子們保護起來。它神識未滅,便四處尋找設陣之人。它兩次針對虞少俠,應該是誤以為虞少俠便是設陣之人。”白瑤思慮片刻,接着道。
邢長路面色愈暗,他将手中的劍翻了一個面,慢慢向後退,與衆人拉開了距離。“你的意思是,此事并非風鸾所為。”
白瑤篤定地點頭道:“不錯,風鸾雖聰慧,但畢竟是獸非人,它根本無法設陣。”
邢長路仍是不願相信白瑤的猜測:“不是它!可知曉長濟派禁地密室,将人藏在此處的,除了風鸾,還有誰?”
“還有一個人。”虞岳清緩緩沉聲道。
“誰?”邢長路将目光移向了虞岳清,眼神中閃過粼粼波光。
“長濟派的最後一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