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道阻且長(三)
道阻且長(三)
“長風有時,直濟滄海。”意難平望着大殿外以內力刻寫在地上的字,不由發出一句感嘆。
僅是透過這八個字,便足以窺見書寫之人的雄心豪志。
但如今的長濟派早已不複昔年的輝煌,只剩下冷落的門庭,破敗的牆垣和一名苦苦堅守,不肯離去的弟子。
庭院四周牆圍高聳,置身其中,如同落入一口陰冷的枯井之中。想不到,昔日斬妖除魔的仙門竟變得鬼氣森森。
長濟派弟子邢長路在密林中撞見了幾人,方休懷昏迷不醒,亟需一處僻靜之所調息,故此,他将三人帶回了長濟派。
方休懷此刻雖然仍在昏睡,但情況穩定,已無大礙。
“邢少俠可曾在此地見到風鸾?我們有一位同伴被一陣怪風卷走了,我猜測應是風鸾所為。”白瑤問道。
“絕不可能!”邢長路眼眸顫動,難以置信。
“邢少俠知道風鸾身在何處?”此刻,意難平懷中的淩霄木竟異動起來。
邢長路點點頭,低啞道:“風鸾為我派聖物,多年來一直鎮守于禁地。”
他頓了頓,突然激動道:“風鸾絕不會離開禁地半步,更不可能害人,這其中必有誤會!”
“方才邢少俠說附近村莊丢失了多名孩童。不知少俠可曾去禁地尋找?”意難平将淩霄木握于掌中,繼續問道。
邢長路搖了搖頭,心底的不安如漲潮的海水般迅猛升起,一路向着他的篤定襲來。“祖師有令,本門弟子不得踏足禁地,違令者廢除法力,逐出師門。長濟派雖已名存實亡,但邢某身為弟子,豈敢違背祖訓。”
“不過,事急從權,人命關天。幾件事同時都指向了風鸾,這禁地恐怕非闖不可了。況且,諸位并非本門中人,本派祖訓自然不能約束各位。”他爽朗一笑,方才的陰霾一空如洗。
卻在此時,空中冷風蕭蕭,一道黑影徑直落在了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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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轉過身,正是已失蹤了兩個時辰的虞岳清。
方休懷醒來時,第一眼便見到了平安歸來的虞岳清。他上下打量起師兄,确定其毫發無損,這才沉聲道:“師兄,你何時受的傷?為何要瞞着我!”
“只是舊傷複發而已,并無大礙。白瑤姑娘已經為我診治過了。”虞岳清望向白瑤,白瑤将目光錯開了一分,輕輕點了點頭。
方休懷見白瑤微微颔首,這才放心。
“倒是你……”虞岳清擔憂地看着方休懷。
方休懷連忙低下頭。此刻他氣虛力弱,坐于床榻,而師兄神清氣朗,筆直站立。他差點忘了,師兄并非凡人,而是經歷過百年前神魔大戰的絕世高手。師兄即便舊患複發,亦能從風鸾手下逃生。他最該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莫讓師兄替他憂心,因他受累。
意難平抱着佩劍,靜靜站在幾人身側,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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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濟派的後山便是禁地所在。後山的半山腰上有一處足足兩人高的洞口,洞口上方被縱橫交錯的枯藤覆蓋着,只在最底端處有一個狹小的口子,剛好夠一個人鑽進去。
四人跟着邢長路進入了山洞。幾人剛一入洞,黑漆漆的隧道便明亮起來,這亮光并非來自火把,而是一種不知名的光源。
邢長路走在前面,步伐輕緩,整個背影都充斥着初次涉足禁區的緊張之感。
隧道筆直向下,盡頭是一團漆黑,難以辨認。
“邢某亦是第一次踏足禁地,諸位切記多加小心。”邢長路轉過身,提醒衆人。
四人一同點頭,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誰知,這一路暢通無阻,幾人很快便走到了洞底深處。
禁地最深處是一處地下的開闊石洞,涓涓細水從洞頂緩緩滴落,彙成了一灣幽泉。幾根粗壯的石柱頂天立地,洞內氣流穿梭不止,毫無陰沉之氣。
“風鸾不在?”邢長路疑道,“莫非它出去了。”
繞過泉水,便來到一處空地。空地的角落竟坐着一個正在面壁的黑衣人。但此刻,除了他們幾人之外,此處并沒有其他活物的氣息。
顯然,這黑袍人已是一個死人。
邢長路走上前去,在黑衣人面前蹲了下來。
此人身亡數年,已化作一具白骨。
黑衣人的右手握着一柄利劍,劍身刺穿了他的胸骨,正是心髒的位置。
他是自殺的。
這柄劍!
邢長路大驚不已,這柄劍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創派祖師的佩劍!祖師佩劍的畫像就懸在大殿之上,他早已将佩劍的每個細節都刻在心中。
“據說祖師已修成仙身,位列仙班,為何會死在這裏?”
祖師的左手撐在牆壁上,他沿着祖師的手臂向着牆壁看了過去。
壁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陣法。
“諸位請看!”邢長路見四人并未上前,便開口道,“長濟派已然覆滅,再也沒有什麽秘密了,眼下尋找線索才是最重要的。”
四人聽罷,這才走了過來,依次站在了畫滿陣法的牆壁前。
長濟派以伏魔陣法享譽仙門,座下弟子皆精通陣術,而這面牆上的陣法,卻是邢長路從未見過的。
“邢大哥,敢問長濟派究竟發生了何事?”方休懷才剛蘇醒,有關長濟派的事情,他還一無所知。
邢長路語調如常,似是早已從悲慘的往事中走了出來。
長濟派遭遇滅頂之災,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邢長路當年奉師命去傳說中能醫天下疑難雜症的忘塵宮求藥,誰知忘塵宮坐落的忘塵山是一座仙山,與人界的時間不同。他進山出山不過數日,而人間竟已過了整整二十年。
邢長路與同行的幾位師弟返回長濟派時,派內已空無一人。
他多方打探,仍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殿內尚可辨認的一灘灘血跡,已然說明了一切。可同門若盡皆遇難,那屍骨呢!
他懷着一絲希望,踏遍三山五岳,尋找師長和同門的下落,然而,除了當時同樣外出不在門派的幾名弟子僥幸存活,其餘人皆下落不明。
而那幾名幸存的弟子,與他一樣,毫不知情。如今,已過了二十載,他們早已放棄尋找真相了。
究竟是何人有此本領,竟能讓一派之人在一夜間全部消失!
二十春秋,時移世易,足以抹掉長濟之名。昔年的顯赫門派已被世人淡忘,想要中興門派的難度,無異于開山立派。邢長路自知法力低微,無權無勢,獨木難支,根本不可能成事。但他仍想找到當年的真相,為同門昭雪,報此滅門大仇。
幾年之後,跟随他的幾個師弟相繼改投別派,至此,長濟派僅剩他一人。
“一夜之間,門派上下全部人間蒸發。難道兇手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嗎?”方休懷滿心憤慨,接着問道。
邢長路頓了一下,點頭道:“有,大殿上刻着一個詭異的陣法。只是我不能确定這陣法是否與我派滅門一事有關。”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已翻折多次的紙,攤開給衆人看,“那印記日漸淺淡,如今已難以辨認,所以我把它畫了下來。”
“這是!”方休懷被驚退了一步,這個陣法與當年殺死他父母與村鄰的陣法,以及絕天閣的陣法竟有八九分相似。
邢長路見四人神色異常,趕忙追問道:“莫非幾位見過這陣法?”
“我們在白馬村和落梅嶺上見過與此相近的陣法,這陣法正是出自我們要尋找的絕天閣。此陣可吞噬陣中一切生命的元神,噬魂奪魄。”意難平一字一句道。
“噬魂奪魄!”邢長路瞪大了眼,雙拳緊握。他一直想不通,若同門盡皆遇難,那屍首去了哪裏。如果兇手毀屍滅跡,是為了掩蓋奪魂一事,那麽一切都可以解釋了。莫非這絕天閣就是他苦苦尋找了五年的滅門仇人!
“絕天閣利用通天木蠱惑人心,引誘他們選中的人施展陣法,但最終目的還不得而知。若長濟派滅門一事當真與他們有關,那麽這場陰謀已經醞釀了幾十年。”意難平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淩霄峰失竊,只怕與魔族脫不開關系,而人界又有絕天閣收攬妖魔,掀風鼓浪。風起于青萍之末,她已感到山雨欲來了。
虞岳清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百年前的蒼生劫難,仍不時重現在他眼前。他從屍山血海中走出,周身的血污仍未洗淨。而不知不覺間,漫天血腥似又紛至沓來。那天師弟究竟發生了什麽?是妖魔尋仇?還是他無意間發現了誰的秘密,以致被殺人滅口?他們下山之後,很快便被卷入到絕天閣一事中,這一切是否只是巧合!他思緒紛雜,實在理不清頭緒,只能暫時擱置。
虞岳清蹲下身,沿着黑衣人的手臂向牆面看去,“有字!”
邢長路大步跨了過來,對着祖師的骸骨鄭重拜了一拜,然後輕輕挪動了他貼在牆面上的手骨。
“以滅為生,向活而死。”他輕撫牆上的八個小字,念道。
話音剛落,牆面竟震動起來,塵煙四起。
“諸位小心!”虞岳清高聲提醒,幾人紛紛後退,他下意識地靠前站立,将其他人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