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阻且長(二)
道阻且長(二)
意難平靜立林間,認真感受方才那團風的去向,幾人憑借風跡摸索着前行。
風鸾乃上古神獸,喜人親善,能識邪魔妖物。按理說,此鳥絕不會做出傷害無辜之事。如果方才抓走虞岳清的當真是鳳鸾,那麽此事必有蹊跷。
說不定,風鸾的反常與絕天閣和通天木有關。
她想到此處,更加心憂。虞岳清的傷勢不容樂觀,眼下線索模糊,連他此刻身在何處都無從得知!
“師兄!”方休懷高聲呼喊着,虞岳清失蹤的時間越長,他心底的自責和擔憂便越深。雖然他相信虞岳清的實力,但在他印象中,師兄從未受過如此嚴重的內傷,今次不同往日。
“方少俠切莫心急,虞少俠機敏過人,法力高強,足以自保。”意難平察覺到方休懷的異樣,出言寬慰道。
白瑤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眉間亦夾憂愁,然而她卻開口道:“風鸾極通人性,甚至可辨忠奸,明善惡,即便它可能受到通天木的影響,但也不會輕易傷人性命。”
“二位姑娘所言極是,師兄定能化險為夷,安然無恙。”方休懷眉目微緩,語氣多了幾分輕盈。
他在一行人中修為最淺,年紀最小,幾乎處處受到照拂,但此時此刻,師兄下落不明,他卻還要大家分神去顧及他的情緒。
實在不該。
方休懷收拾好心情,繼續跟随意難平尋找師兄的下落。哪知走着走着,他竟步履一滞,不自覺地握緊了拳。不知為何,他突感呼吸不暢,胸中血氣上行,鮮血似要破口而出。他拼命壓制住胸腔內翻湧的熱浪,艱難支撐。
很快,他開始頭昏腦脹,視力和聽覺都遲鈍起來。
“方少俠!”方休懷隐約聽到耳邊傳來一些聲音,但眼皮卻不聽使喚,根本擡不起來。
砰的一聲,方休懷暈倒在地,不省人事。“遭了!”白瑤俯下身,出手一探,神色凝重。
意難平心中一驚,一件在她心中晦暗不明的事情瞬間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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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意難平劍已出鞘,劍氣暴漲。林間吹起微風,樹枝搖曳,似人潮洶湧,川流不息。
一個灰袍人從茂密的林間走出。
風停了,萬物沉寂。
“諸位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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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岳清清醒時,手中仍緊握着佩劍。他坐起身,謹慎地朝灰暗的四周望了望。
月色朦胧,仍是深夜,他不清楚時間過去了多久,今夜未免有些太過漫長了。
他擡起左臂,轉了轉臂膀,傷勢似乎好轉了許多,胸口已不再痛了。
“你醒了!”忽然,一雙泛着精光的眼在暗處閃爍。
在這人出聲之前,虞岳清并未察覺到絲毫氣息。
此人的修為遠在他之上。
虞岳清提劍起身,抱拳道謝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那雙眼的主人隐在夜色中,幾乎和黑夜融成一體。
“你錯了,救你的不是我。”
他話音方落,樹林上空便卷起一陣狂風,一只大鳥遮天蔽月,略過樹梢。
虞岳清立刻認出了大鳥,那是他在白馬村收服的火鳥,為何它身上的烈焰消失不見了?它是怎麽逃出來的?
虞岳清摘下身側的淨世瓶,細細察看,瓶身上果然有一道淺淡的裂痕。定是那風牆上的飓風擊裂了淨世瓶。萬幸,除了火鳥,其他妖類并未逃離。
他将瓶子攥在掌間,手中散出一道白光,瓶身的裂痕便消失無蹤了。
是它救了我!虞岳清記起他刺破風牆時的那道灼灼烈焰,若非火鳥相助,他也許無法沖破風牆。
可它明明逃了出來,為何還要留在這裏?
虞岳清仍在不解之際,那火鳥竟飛身而下,落在了他身側一塊光禿禿的岩石上。
那鳥身披鮮紅色羽毛,雙翼爬滿金色的雲紋,周身之火雖已熄滅,但仍散發出一股灼熱之氣。它縮着翅膀,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身旁的一草一木。
虞岳清吃驚不已,它似乎能感知到自己心中所想。
火鳥垂着頭,眼神柔和溫順,清脆的叫聲不高不低,浸滿了歡悅之情。
虞岳清不自覺地伸出了手,火鳥喳喳一叫,歪了歪頭,用頭頂最柔軟的絨毛迎向了他。
他怔了一下,緩慢地貼了上去,掌心的暖意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多謝。”
那雙精亮的眼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此人一身黑衣,相貌冷峻,目露寒光,周遭的空氣仿佛在他現身的一刻冷冽了起來。
“想不到此地會出現魔域的赤焰嘉羽。”
“赤焰嘉羽!傳言中極為罕見的魔界兇獸。”虞岳清曾聽聞,已故魔君屠萬方的坐騎正是一只赤焰嘉羽。
“這裏是人間,而非魔域,它不該出現于此。”黑衣人的法力凝聚在掌心,手中升起一團青火,一股殺意彌漫開來。
“且慢!”虞岳清擋在了赤焰嘉羽的身前。赤焰嘉羽嗚鳴一聲,擺了擺頭。
“仙門中人,竟袒護妖類,與魔為伍!”黑衣人眯了眯眼,掌間法力仍在不斷彙集,并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仙門中人,更應明辨是非,豈可因人魔有別,便不分青紅皂白。赤焰嘉羽食果而生,并不會危及人族。且它有意收斂一身烈焰,足以證明其并無傷人之意。在下自會将其放歸魔界,還請閣下寬心。”虞岳清張開雙臂,既沒有防禦,也沒有躲避。
黑衣人怒目而視,掌間藍焰突地竄了起來,熊熊如烈。誰知,下一秒,他目中的兇光便完全消散了,更是将手負在身後,大笑起來。
笑聲未止,黑衣人竟憑空消失了。
“等等!”虞岳清深知自身傷勢,若無人以法力為他疏導,此刻,他豈能安然無恙。可惜,他還來不及詢問恩人名姓。
赤焰嘉羽低鳴了一聲,将頭垂了下來,啄了啄胸前的羽毛。
虞岳清順勢望了過去,眼波一閃:“你受傷了!”他把手輕輕搭在了赤焰嘉羽的羽翼上。那幾道疤痕雖已愈合,但明顯是剛受的新傷,而且看傷口的樣子應該是被淨世瓶的結界所傷。
莫非,它沖破淨世瓶不是為了逃走,而是為了救我!
——————
方休懷有些困倦,他沉着頭,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架來。
他又累又餓,但這裏沒有食物和水,他無法充饑。頭頂那棵巨樹上結着紅豔的果子,但那果子鮮紅似血,他連碰都不敢碰。
不多時,樹下來了一個老人,他顫顫巍巍地摘下樹枝上懸挂的果子,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
老者因進食太快,被嗆了一下,竟咳出了一大灘紅色的液體。
這鮮亮的紅色有別于果子的汁水,分明是血。
方休懷驚慌着跑了過去,關切地詢問起老者的情況。誰知老者一邊哂笑,一邊推開了他,冷冷道:“我會死,你也會死,我們誰都不必可憐誰。”
死!
他還不到十八歲,如同初升朝陽,豈知落日餘晖的景象。生死之事離他太過遙遠,是一片他從未涉足過的荒原。死意味着什麽?這一瞬間,他想到了許多。
天地、山川、繁花、落葉、朝露、蜉蝣,芸芸衆生,寂寂山河;生何來?死何歸?
方休懷錯愕地癱坐于地,神色恍惚。他的人生分明才剛剛開始,生平志向尚未實現,深恩厚義仍未償還,大好河山還未踏遍。
死,我不能死。
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伸手摘下頭頂的果子,毫不猶豫地送進了嘴裏。
果子一入口,他便嘗到一股如同生肉般的腥氣。他皺了皺眉,動作慢了下來,但因求生的意念仍是硬着頭皮嚼了起來。果肉又苦又澀,難以下咽,他不再咀嚼,強行吞了進去,不由一陣幹嘔。
果子剛一入腹,他便感到腹中絞痛難當,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噬他的髒腑。
方休懷手中的果子滾落在地,他蹲下身,額角盡是冷汗。
果子有毒!
“你是人族?”一個清冷的男聲從方休懷身側傳來。
這人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不知是何時出現的。
方休懷渾身戰栗,已無法站起,只得順勢原地坐下。他壓着胸腹,艱難回道:“是的。”
“即便是法力高強的人族,在這裏,恐怕也撐不了多久。”那人以黑布遮面,不見容貌,襯得一雙炯炯發亮的黑眸,更為矚目,“不過,你不會有事。很快,這裏所有的人都可以離開。”他的聲音堅定而篤信,似是早已胸有成竹。
男子仰起頭,背脊鋒利,猶如一把指天的利劍。
他朝天邊揮了揮手,映在地上的影子好似利刃出鞘,鋒芒盡顯。
一道火光從天際降落,嘶鳴聲響徹雲霄。那道火光竟是一只渾身燃火的大鳥。
方休懷擡起頭,只見空中倒懸着雷雲,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巍峨伫立,山尖盤着一條猙獰可怖的巨龍。
他頓時瞳孔震動,四肢麻木,動彈不得。
“啊!”方休懷大叫了一聲,瞬間清醒過來。原來是夢。
“師兄!”他坐起身,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正是原本下落不明生死未蔔的虞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