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易其節（三）
不易其節（三）
“哥，我們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王仲把匕首插回了鞘中，眼中血紅。
“什麽？”
“我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見錢眼開，濫殺無辜，無惡不作的！”王仲眼前浮現出餓殍遍野，易子相食的慘狀，他和哥哥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往後餘生便注定了渾身浴血，再難洗清。
王伯愣了一下，似是真的仔細回想了一番，而後釋懷一笑：“我忘了，怎麽你還記得？”
王仲點了點頭：“後山的女鬼，安縣令一家……”
“住口！過去的事莫要再提，你不殺便我來殺。我若有一絲心慈手軟，你早就餓死了。他們要怨，就怨自己的運氣吧！”王伯一把搶過王仲手中的短刀，他用來握刀的右手竟有些微的顫抖。從前，父母還在世的時候，爹爹常常取笑他，笑他一個男人居然連殺雞宰羊都不敢看，見不得一點血腥，誰也想不到，後來的他竟滿手鮮血，殺人如麻。可笑，真的可笑。
王伯的刀朝着桌上昏睡的人捅了過去。
虞岳清和意姑娘帶着竹妖從後山返回了王家，卻在此時，方休懷和白瑤打開了院門。
“師兄！王家兄弟果然有問題，原來他們曾是江洋大盜。”方休懷見虞岳清平安返回，心下大喜。
王伯要殺人劫財，但王仲不依，兩人意見不合，便撕扯了起來。方休懷和白瑤已知事情真相，也就不再裝了。兩人綁了王家兄弟之後，準備即刻到後山去尋虞岳清。不想虞岳清此行也極為順利，一舉便擒住了後山竹林的妖怪。
“這位是？”方休懷見虞岳清身後除了一只妖，還跟了一位陌生的紅衣女子，不由問道。
“意難平，意姑娘。”虞岳清轉過身，意難平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其人凜凜俠氣，周身生輝。
“方少俠！白姑娘！”意難平雙手握劍，舉在身前，依次向兩人行禮。就在他們下山的路上，虞岳清已向她介紹了二人。
意難平！方休懷在師兄那裏聽過這個名字。虞岳清有一件從不離身的貼身之物，一只極為樸素的發簪。方休懷對此感到好奇，但并不好多問。他只知道這發簪的主人叫做意難平，是個頗具俠氣的姑娘。今日一見，果然和想象中的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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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懷和白瑤皆向意難平還禮。
竹妖擡起手，在虞岳清眼前晃了晃，示意虞岳清立刻為她解了手腕上的束縛。“哎，你們冤枉好人了！”
“多有得罪。”虞岳清擡手一禮，正欲為竹妖解綁，不想卻被人打斷了。
“虞少俠且慢。”說話的人正是意難平。
意難平的手再次從厚重的披風中伸了出來，語氣分外嚴肅：“姑娘可曾見過此物？”她手中舉着一截紋理粗糙的深棕色木枝。
通天木！虞岳清三人對這怪異的木枝再熟悉不過了。
竹妖不再趾高氣昂，她低下了頭，眼波流轉，透出一絲心虛：“沒見過。”
“此物乃我族靈物，萬一落入歹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還望姑娘歸還。”
“是你的？可有證據？如果那是個寶物，豈非人人都想據為己有，人人都會說那東西是自己的。誰知道你是不是訛言謊語，圖謀不軌，別有居心！”竹妖反問。
意難平将一股法力聚集在手中的木枝上，木枝瞬間迸發出奪目的華彩，直沖雲霄。随後，白瑤和竹妖的身前皆透出亮光，空中本無一物，卻在頃刻間多了三根木枝。
白瑤和竹妖并未感到任何異常，但是她們随身攜帶的通天木卻悄無聲息地飛上了半空。
意難平将手中的木枝升起，四根木枝竟合而為一，變成了一根，狀似骨骼。
“不瞞諸位，淩霄木是淩霄一族的遺骸，難平此番來到人界，正是為了尋回我族遺失的骸骨。”
淩霄一族是居住于人界與魔界交界處的一支妖族。淩霄木通天徹地，集天地靈氣，雖為妖類，卻有仙骨，族人大多法力高強，壽數綿長，但因天性淡泊，不慕榮利，故而不求飛升成仙，反而世世代代駐守邊界，護衛人界，抵禦魔族。
淩霄一族死後，遺骸皆葬于神木祠，可就在近日，神木祠被盜，兩副骸骨不翼而飛，因此，族長派了族中一衆精銳來到人界追查骸骨的下落，意難平便是其中之一。
“原來通天木便是淩霄木。”神農後裔本群居于列山，後來魔族入侵人界，魔君因觊觎神農至寶，故而血洗列山，如今，神農後裔只剩白瑤一人。白瑤自族人慘死後，幾乎不在列山居住，而是四處游歷行醫，這通天木便是一只受她恩惠的小妖贈予她的。白瑤擔心此物來路不明，離奇現世，恐有災劫，故此四處追查。
“通天木？”意難平面帶疑問。
“我們之前在白馬村遇到一只鹿妖，他把這淩霄木叫做通天木，而這通天木是一個來自絕天閣的神秘人交給他的。看來，盜取姑娘族人遺骸的就是絕天閣的人。”方休懷向意難平解釋道。
“絕天閣正在用淩霄木收集人族的元神，意姑娘可能猜到他們的用意？”白瑤問道。
意難平輕輕搖了搖頭，這也是她的疑問：“淩霄木堅硬無比，斧鑿不碎，火焚不毀，靈力強盛。此前魔族有人強搶淩霄木，只為煉成神兵利器，吞并三界。但天界與魔界已在百年前定下了千年休戰之約，魔族也已全部撤回魔界。神木祠出事後，族長擔心魔族異動，已和駐守在人魔兩界邊界的天軍取得了聯系，據天兵探察，眼下魔界并無異常，所以，我們還不能确定淩霄木失竊與魔族有關。而淩霄木加上人族元神究竟有何作用，我也不得而知。眼下，恐怕只有找到絕天閣才能知曉答案了。”
魔族！
幾人皆震驚不已。
神魔大戰距今不過百年之久，而虞岳清和白瑤都經歷過百年前的血戰。當年魔君屠殺神農後裔，白瑤和其他幸存的族人一路逃亡，還是虞岳清救了白瑤一命，保全了世上僅存的神農血脈。神魔之戰，三界動蕩，生靈塗炭，如果此事真的與魔族有關，那必是一場人間浩劫。
“如此說來，淩霄一族的處境豈非十分危險！”方休懷一聽，不由擔心起來，若魔族真的有所企圖，那麽淩霄一族已身陷險地。
“方少俠有所不知，淩霄一族只有壽終正寝才會存留遺骸，且我族居于萬丈峭壁之上，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神木祠被盜後，我們已加強了警戒，若再有人擅闖，定然有進無出。”
方休懷的話一下子将意難平拉回了百年之前。那時，魔君為了造出絕世神兵，親率魔族精銳進攻淩霄一族的栖息之地。淩霄一族全族上下皆抱了必死之心，更有壽數将盡的老者在大戰前自戕而亡，只為不讓魔族得到他們的骸骨。她正是在那次血戰中，結識了虞岳清。
這時，幾人把目光同時移向了竹妖，竹妖手中也有淩霄木，想必她已見過絕天閣的那個神秘人了。
竹妖無聲嘆息，回想起那個無星無月的黑夜。
黑衣人進入竹林的時候，竹妖被一股強大的妖力所震懾。妖的敏銳是天生的，尤其是在遇到法力強大且帶有強烈壓迫感的同類時。她趕忙隐藏起來，生怕被此人發現了蹤跡。
“那兩個人族對你而言，不過蝼蟻。你卻終日裝神弄鬼，遲遲不敢取其性命，當真膽小如鼠。”黑衣人言語間滿是嘲諷。
竹妖雖聽不得有人這樣貶低自己，但來者不善，她也只好忍下這口氣。
“人妖殊途，人族從不會對異族心存仁慈，更不會對妖族手下留情。你能殺卻不殺，無異于自尋死路。這兩人已遍尋高人，待你成為除妖師劍下冤魂之時，你這可笑的堅持也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竹妖仍不動聲色。
黑衣人輕輕一笑，手中變出一物。
黑暗中，竹妖并未看清黑衣人手中之物。
“你我皆為妖族，我自是不願見你大仇未報便枉送性命。這是我族法寶，若你他日想通了，此物自會幫你報仇。人是我殺的，你仍是清清白白。”
黑衣人消失在竹林中，而他曾站立過的地面上卻多了一根奇特的木枝。
竹妖在得到淩霄木之後，曾心生動搖。尤其是在王家兄弟接二連三請人作法驅妖，恨不能将她趕盡殺絕之時。
一時間，這淩霄木成了她的心魔和夢魇，她每日都在同自己內心深處逐漸升騰的殺意鬥争，備受煎熬。
我還能堅持多久呢？
“我看不清那人的長相，更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連這木枝叫什麽也不清楚。”竹妖一直以為，這黑衣人送她木枝，只是愛管閑事罷了。此人雖在行事作風上與她大為迥異，但未必有什麽惡意。她從未想過此事背後會有什麽陰謀。現在看來，她險些鑄成大錯，中了別人的圈套。
竹妖手上的束縛不知在何時被虞岳清解了，她揉了揉手腕，拱手多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