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易其節(二)
不易其節(二)
虞岳清朝着白晝走去,他跨過了黑與白的交界線,進入了日色充裕,明光耀眼的那部分竹林。
同樣沒有影子!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此刻的竹林并非真實,而是這妖造出的幻象,幻象為假,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這地上才不見陰影?
虞岳清在原地轉了一圈,四面八方皆望不到盡頭,他分明剛剛進入竹林,但來時的那條路已綿長無比,遍是青竹了。
他迷路了。
本來,破解這種程度的幻境對虞岳清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那是在他沒有使用禁術之前,況且他在幾日前受的傷還未複原,所以力敵不若智取。
虞岳清在竹林內不停走動,希望能夠發現蛛絲馬跡。他再一次跨過了晝與夜的分界,這是!
在黑白交界處,他的腳下竟印出了一個清晰的影子。他沿着這條線向前走,一半身子在白晝,一半身子在黑夜,而地上的影子始終沒有消失。
看來這是幻象的薄弱之處,有了這個影子,他便能分辨方向了。
轟隆一聲,地表震蕩起來。虞岳清本能地拔地而起,果然,就在他騰起之時,一根根尖利的竹節破土而出,從地上的裂縫向他襲來。
虞岳清側着身子在空中來回翻轉,輕而易舉便躲過了一連串的攻擊。但緊接着,他的正前方竟憑空飛出一排足有手臂粗細的長竹,每一根竹子的頭部都尖銳無比,如同利刃。竹子快速分散,攻擊的目标正是他的頭臉以及胸前要害。
虞岳清不慌不忙,他沒有躲,反而迎着利竹而去。他的足尖剛好點在飛來的第一根竹子上,借着這股力,他飛上了竹林中最高的那根竹枝。
他由高處向下望,竹林間已是亂竹穿梭,蕪雜一片,只差一點,他便躲無可躲,避無處避了。
下一瞬,虞岳清面前那棵青竹上的竹葉竟全部枯萎,枯黃的葉子紛紛下落,在半途中卻變為利箭,飛快向他襲來。虞岳清不停翻騰躲避,卻在此時,有一物從他胸前滑了出去。
那是一根古樸的發簪,尾端圓頓,頂部是如樹枝一般的分叉,樣式極為普通,白中透綠,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發簪落向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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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岳清的目光追随着發簪向下望去,竹林下方頓時成為一片汪洋火海。發簪快速下墜,即将被火舌吞沒。
他全然不顧幻象中強烈的猛火灼燒之痛,只管飛身向下,去追那支掉落的發簪。
竹林深處傳來一陣輕蔑的笑聲。
沸騰的火海不見了,火舌變作一支支竹箭,沖着虞岳清射來。
此時他正從空中墜落,根本無處着力。
躲不開!
一個暗紅色的身影飛過,撈走了下落的發簪,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虞岳清吸出了竹箭的漩渦。
虞岳清落在地面上,此刻正是日落西斜之時。竹影傾斜,影影綽綽,縱橫交錯間還映着兩個人影。
幻象消失了。
暗紅色的人影,從頭到腳皆被包裹在披風中,捂得嚴嚴實實。一只素白而纖細的手從披風中伸出,手掌攤開之後,掌間正是虞岳清掉落的發簪。
“虞少俠,久違了。”這聲音分外輕柔,好似陽春裏和煦的風。
聲音的主人掀開了厚重的帽子,露出了真容。女子的臉屬于難以辨別年紀的長相,既不顯成熟又不覺稚嫩。她五官柔和毫不鋒利,卻面帶英氣,一眼望去便可見一股飒爽之氣。
“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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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懷想到此處,立即開口道:“白瑤姑娘。”
白瑤轉過身,左手食指豎在唇間。她右掌一翻,廚房內王家兄弟的談話聲竟清晰可聞。
“那小子的笛子不錯,應該值個好價錢。”王伯燒了一壺熱水,正在為客人沏茶。
王仲無奈嘆了口氣:“哥,我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伯哈哈大笑:“舊疾難除,這茶沏好了,快給客人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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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岳清與意姑娘并肩站在竹林中,風停竹靜,一切已恢複如常。而那只妖似是逃了,無聲無息,完全沒了蹤跡。
虞岳清伸出右拳,猛然攤開了手掌,剎那間,他的掌心竟燃起了一團明火。
“閣下若不現身,在下只能出此下策了。”他的聲音由近及遠,在林間回蕩。
“我只需一動,這竹海便會瞬間成為火海。”
竹林忽地靜谧起來,似乎連風都消失無蹤了。
“此處緊鄰村莊,我不信你敢放火!”這聲音似是從天上地下同時傳來,讓人分不清究竟來自何方。
“在下自會控制火勢,絕不會讓這火牽連無辜。”虞岳清微微收攏了手掌,掌間之火越燒越旺。
他舉着火一步一步向前走,沒有多餘的動作,神色平淡不着痕跡,卻帶着強烈的威壓之感。
“這竹林中生靈萬千,遍地無辜。你們這些人族,皆是狡詐兇殘,無恥奸惡之徒。”忽然之間,數根翠綠的竹枝從地面生出,盤旋纏繞成了一個人形。
一道綠光散在林間,身着綠衫的女子已站在虞岳清和意姑娘的面前。
虞岳清右手中的火焰随即熄滅,原來,這竹林中的妖正是一只竹妖。
竹妖方才現身,後頸便傳來一陣涼意,一柄泛着寒光的劍正架在她的肩上,她根本不知,虞岳清身旁的女子是在何時移到她身後的。
竹妖一聲冷笑:“卑鄙。”
竹妖這才意識到虞岳清并不是真的要放火,方才她咄咄逼人,連番進攻,而虞岳清不僅不使用法術,更是連佩劍都未動過。
此人在危急關頭亦無半分傷人之意,又怎會逞兇放火呢。
剛才在幻象中,她好不容易才将虞岳清逼至絕境,可就算那個女子不出現,他只需拔出佩劍格擋或是以法術化解,便可輕易脫險。這個人的修為遠在她之上,如今又多了一個幫手,就算他不使詐,今日,她也逃不掉了。
“你們是王家兄弟請來的?還是替那法力不濟的道士報斷腿之仇的?”竹妖不禁把目光向下瞟去,從她身後伸出的那柄劍竟是沒有劍鋒的。
虞岳清從地上撿起一根斷竹,竹子切口平整,不足以致命,那些在幻象之中看起來鋒利無比的尖竹,其實都是鈍的,所以這竹妖絕非一只惡妖,否則王家兄弟和祁道長早已命喪黃泉了。
“敢問姑娘與那王家兄弟究竟有何仇怨?為何要對其糾纏不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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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懷和白瑤剛喝下茶沒多久,便覺一陣困意襲來,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王伯一腳踢開了客房那扇虛掩着的木門,王仲被巨響驚到,匆忙跑了過來。
“哥!”王仲大喊了一聲,只因王伯正欲抽出方休懷腰間的玉笛。
王仲拉住了王伯的胳膊:“你我已金盆洗手,改邪歸正,如今我們隐居在此,豈可再生事端!”
王伯甩開了王仲的手,大叫了一聲:“我倒是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可那女鬼陰魂不散,不依不饒,咱們換過多少地方了,可就是甩不掉她,這鬼地方不留也罷!咱們拿了笛子再換些錢,總能找到好地方。”
王仲這時才懂,哥哥之所以見財起意,只因不想繼續留在青竹村了。“話雖如此,但今日你忍不住,明日後日呢?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難不成你想偷一輩子。”
“偷!咱們幹的從來都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買賣,何時這樣畏畏縮縮,小偷小摸過。”
“哥,他們除妖行善,不取分文,你我怎能恩将仇報呢!”王仲好言相勸,只盼兄長能夠回頭。
“你少來說教!你殺的人還少嗎?行善?除妖之人難道不是殘忍嗜殺之徒?只不過他們不殺人,專殺妖魔鬼怪而已。但是這些人足夠聰明,套上個除魔衛道的說辭,便可以無惡不作,心安理得了。你說他們是善人!我看那些被他們除掉的妖怪可不會同意。”
王仲自知他們兄弟常年殺人劫財,若沒有些歪理傍身,難免在午夜夢回之時,心有餘悸。“好好好,就算你說得對。他們是什麽人都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人家又沒招惹咱們,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這些人身上興許還有別的寶物,這幾人也是練家子,既然已經惹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等會那個黑衣服的回來了,一并送他們上路。咱們近日來因為那難纏的女鬼,可是損失了不少銀子,眼看這錢袋就要見底了。你我幹完這一票,再收手也不遲!”王伯今日一見方休懷身上的玉笛,當即便起了歹心,他這輩子不知幹了多少大買賣,但如此美玉當真是頭一次得見。
王伯的一番話,只有一句說到了王仲的心坎裏。他們最近頻繁搬遷,每到一處必先花重金找人看看風水,又是作法又是除妖,高僧道士請了不少,已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錢。如此下去,他們多年來靠豁出性命,刀尖舔血積攢的錢財,根本支撐不了太久。王仲動搖了,他們一生為財,隐居也無非是想找個安逸的地方花錢享樂。但這福還沒享,錢卻要花光了。現在是一筆大生意主動送上門來,大財當前,他們沒有任何理由放棄。
王仲掏出袖中短刀,冷刃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