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恐慌
恐慌
長達近半月的忙碌,盧寅忠一事終于收尾的差不多了。
這日,夕陽餘晖遍灑天際,暝霭漸漸籠罩上京。
白及駕着馬車,駛向江府,遠遠看到府門口的畫面,他側頭向車內禀訴道:“将軍,府門口有人。”
江宴掀開車簾,朝江府門口瞥了一眼。
一名身着湖藍色衣裙的女子正帶着身旁的丫鬟,在江府門口徘徊。
那人——
江宴對她有些印象,她似是梁府的二小姐,素日同謝扶桑有所來往,相處算是和睦。
平白無故,她為何在江府門口徘徊?若是來找夭夭的,又為何不進府?
馬車停在了江府門口,江宴同白及下了馬車,剛要進府,便瞧見吉甫着急忙慌地自府內跑出。
吉甫行至江宴身旁,急忙停下,朝江宴行了個禮,道了聲:“将軍。”
江宴颔首應下,問道:“着急忙慌地要去幹什麽?”
吉甫側了側頭,看向門口,對江宴朝門口等候的女子擡了擡下巴。
江宴看了一眼白及。
白及領命,回身疾走兩步,行至梁璎身前兩米距離處止步了腳步,開口問道:“不知梁二小姐來江府所為何事?”
梁璎面色溫和,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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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上前兩步,雙手向前遞出了手中的盒子。
梁璎解釋:“這些日子變故頗多,未曾探望過江夫人,不知她身體可好些了?”
梁璎面上盡是關切之情,白及心中頓時生了些疑窦,府中的事務他基本都是了解的,未曾聽聞夫人患了什麽病症啊。
白及沉默之時,江宴已經舉步來到了他身側,開口問向對面女子:“你問我夫人身體可好些了?”
“她的身體怎麽了?”
梁璎眸中的疑惑一閃而過,不确信道:“将軍不知道?”
江宴未答。
梁璎面上頓時出現了慌亂之色,她忙道:“是我多嘴了,想來江夫人應沒什麽大礙了,小女便先回去了。”
她着急忙慌便要走,白及握着手中的劍隔擋在她身前。
梁璎見狀,看向了江宴,似是不明白他此舉何意。
江宴眸色不帶一絲溫度,在一旁冷冷開口:“把話說清楚。”
梁璎面色猶豫,吞吞吐吐道:“這話本不該由我一個外人來說。”
她面色為難,似是為了早些從此地抽身,最後視死如歸說了句:“江夫人一月前似是小産過。”
話音未落,白及慌忙看向江宴。
江宴面色并未有多大波動,只是卻讓人莫名覺得有些壓抑寒冷。
須臾後,他開口詢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語句雖是詢問,可他卻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話語中詢問之意很是淺淡。
江宴未等梁璎回答,擺手示意白及收回阻擋梁璎的手。
門前頓時冷清了下來,江宴駐足在府門口許久,天色又暗淡了許多,他神色中的暗沉也似融在了這暝暝暮霭中。
半響後,他終于開了口,留給白及一句:“你細細查一下這件事的詳情,先瞞着夫人。”
江宴說完,轉身舉步進了府中。
書房的燈自江宴回府便開始燃着,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月亮已經高懸在了烏色的天空上。
紙張沙沙作響,那本已被人盯着某一頁看了許久的醫書終于被合上了。
淡淡的‘吱呀’一聲,書房的門終于被人從裏打開,房內壓抑沉悶的氣氛頓時傾瀉而出,融入了這暗沉的墨色之中。
書房同正室隔得不遠,江宴沒走幾步便來到了房門口,從前的他向來最喜歡推開這扇門,可今日,他突然有些怕了,他不知在門外同夜色陪伴了多久,輕聲進入卧房時,似還帶了一身春寒。
室內還燃着明亮的蠟燭,似是特意為他留的。
謝扶桑聽到了來人的動靜,側身看着牆壁的雙眸猝然閉上,勉強調整好呼吸,裝作睡着了的樣子。
她知道江宴今日很早便回了府,也了解江宴怕影響她睡眠,向來不會在她安睡後再碰她。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江宴正在更衣。
蠟燭很快被人吹滅,室內霎時暗淡了下來,只能透過慘淡的月光勉強看清房內床榻的輪廓。
江宴側躺在床上,自身後輕輕摟住她,只覺得她似乎又瘦了許多。
這些時日來他心中的種種疑惑似是都想通了,難怪她身體的消瘦,臉色的蒼白,夜間入睡也總要關着窗……
月光渲染了一室靜谧,室內安靜的只聞兩人輕淺的呼吸聲,窗外暮春時節樹木剛長出的嫩葉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似将他的思緒也吹得飄離了起來。
他想,流産後的這段時日她內心應是很飽受折磨吧,偏還要整日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疼痛悲傷無人分享,只能獨自一人埋在心底。
疼惜化作輕柔的吻落在她耳後細膩的肌膚上。
謝扶桑呼吸一滞,江宴身上清新淡雅的木蘭花香裹挾着她的鼻息,如同溫和的媚香,讓她心跳如麻。
正常人小産一月有餘,身體自是能恢複得七七八八,可她——
她如今的身體狀況還無法與他行房。
謝扶桑微微側頭避開了江宴的吻,輕輕拉開他的手,向裏側移了移,柔聲說:“時候不早了,睡覺吧。”
江宴感受到了她方才身體一瞬而過的僵滞,她似乎是在抗拒與他的親密。
她好像,厭倦他了。
一種恐慌感自心底滋生,霎時如同雨後春筍般布滿整個心房。
轉眼間,暮春将盡,春寒卻仍未有退散的跡象。
軍營內,江宴書房。
“可查到了,她,因何流産?”
江宴視線一直落在木案上的公文上,并未看向白及,可渾身神思卻半絲都未放在手上的公文內,全部都會聚在了耳畔。
他等候許久,都未見白及回話,只好擡頭看向他。
白及面色猶豫為難,似在拒絕開口。
江宴的心陡然亂了幾分。
白及頂着江宴犀利視線的審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悄悄攥緊。
他本以為夫人流産之事查探起來應很是麻煩,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幾乎毫不費力便在城中的一間藥鋪內查到了銀花購買落胎藥的記錄,時間是正月二十三——清晨。
那幾日,夫人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外出,便否決了夫人因意外導致流産的可能。
他查來查去,最後只能将唯一可能放在了銀花購買的那副落胎藥上。
銀花是夫人的貼身丫鬟,她購買落胎藥定是得了夫人的首肯,且銀花當時還同時購買了多劑治療女子小産後調理身體補氣血的藥。
他向藥鋪老板打聽過,當時銀花是拿着兩幅藥方前去抓的藥,那藥房上并未有落款大夫的名字,很可能便是夫人親自寫的。
夫人對此顯然是知情的。
如此說來,夫人是有意讓自己落胎的。
将軍若是知道真相定是要傷心,他出于私心,想瞞下此事不願讓将軍知道。
只是他如何都對江宴撒不了謊。
“你不說話,可是要我自己猜嗎?”
白及垂下眸,此事若他不說,将軍很可能會自己親自去查,兩廂比較之下,若是由将軍自己親自查出來,恐怕傷害性會更大。
他只好開口将自己所探查到的全部說了出來。
——
江宴心中像是被一塊重石緊緊壓住,窒息感蔓延至整個胸腔,胸中的強烈酸悶感悄無聲息地向上蔓延,他只覺得神思都變得沉重了起來,他不敢去細想謝扶桑為何背着他将他們二人的孩子打掉。
可他越不想去細想,這件事的種種可能卻似迎面吹來的春風,直往他心口灌去,湧入他腦海中如何都揮散不掉,吹得他的心幹澀發冷。
逐鹿在朱雀街上疾馳而過,駿馬矯健彪悍,驚得一衆行人紛紛躲讓,一些暴脾氣的街頭痞子正要朝馬上之人破口大罵,可待他們瞧清馬上之人面目時,怒火頓時被當頭澆滅,衆人低下了頭,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
江宴縱着馬離江府越來越近,這幾日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慌又升了起來,他不受控制地勒馬放慢了速度,突然有些害怕回府質問她。
他怕從她口中得出的答案當真是他心中所想的,倘若她當真對他沒了愛意,才不想誕下他的子嗣,那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之後,他們二人是不是連表面夫妻都做不了了?
神思有些飄離,身後突然傳來了一人熟悉的聲音——“将軍!有急事!”
江宴立刻勒馬掉頭,看向來人。
淩霄打馬行至江宴身邊,低語道:“盧寅忠被人救走了!”
江宴瞳孔微縮,面上霎時有些緊繃,他回頭看了一眼府門口,不再猶豫,同淩霄架馬去了城門。
空氣中回蕩着男子冷沉的聲音,“他何時逃走的?”
“應不到一個時辰。”
……
盧寅忠的困獸掙紮終究只維持了不到半日,便于今夜亥時被江宴于冷宮搜尋到。
不得不說,盧寅忠此人的确慣會拿捏人心,若是一般人在得知犯人被人救走之後,定會封鎖城門,亦或是在城中大肆搜尋。
而他卻偏偏反其道行之,使自己藏身于上京戒備最嚴的皇宮之中。
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對自己操控人心的能力太過自信了,他自認為自己在皇宮做了二十多年的光祿勳,對宮廷布防守衛極其了然于胸,倒忘了別人也能了解他的心思,宮廷中亦有江宴與大皇子的眼線。
今夜烏雲遮月,天空暗淡無比,江宴回府時正房的燭火還燃着,隐約還能從裏面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還沒睡。
江宴在門口駐足了許久,久到房內的動靜逐漸消失,歸于黑夜的寂寥,久到室內的最後一支燭火也徹底燃盡,整座寬廣冷清的府邸剎那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恐慌在黑夜中不斷吞噬着他心中想要進去詢問謝扶桑的沖動,他終究還是‘丢盔棄甲’,在這場自我心理鬥争的戰役中做了個懦夫。
回過神來,他轉身去了書房,在書房閉眸靜躺了兩個時辰,天邊拂曉,窗外景物輪廓逐漸清晰,只是仍舊被鍍了一層灰白。
他起身拿上外袍,出門去了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