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信
信
江宴走後,謝扶桑的生活似乎哪裏都沒變,卻又似乎哪裏都變了。
從前她很少想起江宴,可直到他出征後,她現在看到江府的一切似乎都能想起他。
江宴出征滿一月時,府中收到了他的來信。
謝扶桑坐在桌前,一字一句細細讀着他信中的話。
江宴信中的內容十分簡短,只是告知謝扶桑他行軍到了哪裏,是否順利,随後便是詢問她近來如何,是否有聽他的囑咐,京中有沒有發生什麽趣事。
謝扶桑看了一眼旁邊新的信封,這是方才銀花為她拿來讓她寫給江宴回信用的。
她伸手拿了一張箋紙,鋪平後,染着墨汁的筆尖剛落在紙上,她便即刻收回了毛筆。
猶豫片刻,她拿起江宴的來信,在信的後面,開始落筆。
方寫下一筆,她便發覺如此這般會暈染了江宴的字跡。
謝扶桑立刻放下毛筆,拿起來信輕輕吹了起來,待墨汁幹透,她細細瞧了瞧江宴的字跡:“還好寫的不多,沒有沾染了他的字。”
謝扶桑拿起方才的箋紙重新寫了起來。
半響後,落筆終于完成,她看了一眼桌子上嶄新的信封,正要伸手去拿,将信裝起來,臨到手時,她猶豫了。
手指移向旁邊,她拿來紙膠,小心翼翼地将她寫給江宴的回信和江宴的來信粘在了一起。
兩張紙的背面貼合的極為緊密,不生一絲嫌隙,不仔細看還會讓人以為是一張紙寫的。
她将粘合好的信紙重新折疊好,放回了江宴來信時裝的信封裏,随後将信放在了她梳妝的匣子裏,細細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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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出征每滿一月,府中便會收到他的來信。
滿三個月時,江宴在信中告訴謝扶桑,他已将至交趾邊界。
此時正值孟秋時節,蒼梧山雲霧缭繞,翠意盎然,周圍有着天然的山峰築成的關隘,是駐紮軍隊的好地方。
江宴率領十萬大軍忙碌了一夜在此安營紮寨。
衆人剛修整兩日,這日早晨,江宴提筆正準備給謝扶桑寫信。
白及在帳篷外說道:“将軍,有情況。”
“進來。”
白及走至江宴桌案前低聲道:“斥候在二裏外發現了交趾士兵。”
江宴放下手中的筆,看向白及:“我們剛在此駐紮,交趾便找到了這裏?”
“看來,軍中出了奸細。”
白及詢問:“是否需要屬下前去徹查?”
江宴擡手制止他,“此刻大肆徹查奸細,只會搞得人心惶惶。”
江宴沉思片刻,說道:“你去傳令,自今日起,軍中所有人不得與外界通信,信鴿諸類一律不許放至外界。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一律不得離開營地,違令者,軍法處置。”
“那朝廷那邊。”
“亦是如此,待此戰過後,我自會向陛下請罪。”
時已至仲秋,上京城中樹木紛紛開始枯黃凋零。
今日又是初六,是往日江宴回信該到的日子。
謝扶桑一早便在府門口徘徊,時不時朝南邊城門望去。
銀花将一件薄披風為謝扶桑披上:“秋晨涼,夫人何不去屋中等着,在外面待久了小心得了風寒。”
謝扶桑攏緊披風,立刻轉過頭向城門反方向走了幾步,随後說:“我沒等信啊,我只是晨起出來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而已。現在活動好了,回房去喽!”
銀花無奈搖搖頭,懶得去拆穿她。
謝扶桑待在房中看了一日書,一直注意着府中動靜,時不時便瞥向府門口。
可将至黃昏了,府中仍未有送信之人過來。
她披上薄氅,在院子中不停踱步。
“您這邊請。”
謝扶桑立刻轉過身去:“來……”
待看清來人後,話到嘴邊,她低聲說了一句:“來客人了。”
對面之人是淩霄和一個黑衣男人,黑衣男人面帶銀色面具,将面部遮擋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黑瞳。
聽到謝扶桑對他們二人說話,黑衣人略點了點頭,淩霄作揖對謝扶桑行禮:“夫人,這是将軍的一個朋友,要去将軍的書房取些東西。”
謝扶桑點點頭。
淩霄領着黑衣人前去書房。
“他還沒消息嗎?”
“一個月了,府中朝中都未來信。”
謝扶桑聽見了他們二人的交談。
待他們走遠,謝扶桑向銀花詢問:“那個人為何帶着面具?”
“聽聞早年一場大火将他的面龐全部燒壞了,怕吓着人,這才遮上面具的。”
“全部燒壞了?”謝扶桑似乎有些不信。
“淩霄是這樣說的。”
是嗎,若他面部真如淩霄說的全部燒毀了,想來當初那場火定是極大,可若真是極大,那他為何嗓子未受到絲毫損壞,她方才明明聽到他的聲音很是清朗動聽。
銀花見謝扶桑不說話,開口詢問:“夫人在想什麽呢?”
謝扶桑回過神來:“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什麽猜想?”
謝扶桑神色莫測,“日後你就知道了。”
秋日将盡,上京城頓時變得愈發蕭條肅穆了起來,朝堂一如秋末的肅殺蕭條。
朝堂之上,朱鈞身着一襲明黃色織金龍袍端坐在龍椅上,面色不佳。
禦史中丞率領一衆黨羽在殿內匍匐,聲嘶力竭高喊:“陛下,骠騎将軍擁兵自重,已兩月有餘未向朝廷彙報軍情,其心不忠不可不防啊!”
禦史中丞話音剛落,便有另一名臣子接續而上:“陛下,四年前嶺南之戰我大涼損失了多少名臣良将!就連大皇子也……,往事歷歷在目,未免重蹈覆轍,實在不可不防啊!”
“陛下,嶺南之戰太過慘烈,骠騎将軍被吓破膽如今是否已暗中投靠他國也未可知啊!”
“陛下,謝內史與骠騎将軍為姻親,若讓他繼續掌治京師,倘若骠騎将軍當真已投敵,二人內外通敵,我大涼危矣!”
謝衍也匍匐在地:“陛下,臣心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嶺南地勢複雜,距京千裏有餘,骠騎将軍定是遇到了麻煩,才一時未向朝中傳信,還請陛下再多給他些時間和耐心!”
鄭通判說道:“謝內史!骠騎将軍此次出征可是率領了十萬士兵,若是真如你所說,他遇到了麻煩,一時無法向朝中傳信,那餘下的九萬多名士兵可是全都涉險,一個都不能向朝廷報信?”
“當年誰不知江宴率領三百鐵騎就将烏雎王室滅了,而交趾所有國土零零總總算起來,不過只如我大涼一城之大,如今給了他足足十萬士兵,去滅那蠻夷之國,還成羊入虎口,遭到麻煩了?”
謝衍道:“鄭通判,若真如你所說的,平定交趾如此簡單,陛下當初又為何會給骠騎将軍十萬士兵?”
“你年紀尚輕,未曾率兵平定過蠻番,可陛下卻有經驗,但凡當年同陛下南征北戰的人都知道,交趾多山脈密林,密林之內瘴氣蚊蟲繁多,且交趾人擅舞象,可指揮衆象入戰場殺敵,一象出可敵過百餘名精兵鐵騎。”
“且他四月初率軍出發,夏末秋初才至交趾邊境,那時天氣依舊炎熱,蚊蟲瘴氣繁多,衆将士一路長途跋涉,皆疲憊不堪,雖說有十萬之衆,卻不敵素日三萬精兵,紙上談兵誰不會,豈是你說的那麽簡單!”
駱太師附和了謝衍一聲:“黃毛小兒仗着自己讀過幾本兵書,就開始信口開河了。”
此話一出,鄭通判頓時漲紅了臉,偏偏駱太師威望極大,他不敢反駁,也反駁不得,只好忍氣吞下。
其餘大臣見如今僵滞起來了,又齊齊喊道:“陛下!國家大事,謹慎為上,不可不防啊!”
“還請陛下先行懲治江家,以震懾骠騎将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朝堂上亂糟糟的,吵鬧聲不絕于耳,朱鈞頭痛不已,最後他無奈高和一聲:“夠了!”
“江家和謝家的忠心朕都看在眼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骠騎将軍因地制宜,因情施策,情有可原,此事到此為止。待來日他凱旋,再行詢問詳情。”
曹興随即高喊一句:“散朝!”
翌日,江靖在渠林縣收到了朝中消息,氣得他猛拍了客棧房中的桌子:“他奶奶的,說宴兒謀反,我謀反宴兒都不可能謀反!”
周之道連忙瞧了瞧門外,見沒人聽到,急忙說:“将軍!您這急性子究竟何時才能改改?!您這話要讓有心人聽了定要大做文章!”
江靖怒哼了一聲,“仗着我這幾日沒在朝廷,就蹬鼻子上臉了,什麽阿貓阿狗都敢來踩宴兒一腳。你說,這氣我能忍?”
周之道字行中,與江靖早年相交,憑借出衆的才智一直跟在江靖麾下為他出謀劃策,如今在朝為一名五品文官,官職很是清閑,故而近日也随着江靖來到了渠林縣。
周之道見江靖又是這般被怒意沖昏了頭腦的模樣,竟說些渾話,他也掀起江靖的痛楚來了:“這麽些年您孤寡半生,還沒吸取教訓嗎?若不是您當年這急脾氣性子,将柳溪氣得遁走到了西北之地,恐怕這些年您早就兒孫滿堂了!”
江靖聞言,也面露懊悔之色:“所以我這不是聽到她的消息來尋她了嗎?”
周之道不依不饒:“這麽些年您聽風就是雨來尋柳溪的次數不下百餘次了吧!可每每都是無功而返,這次亦是如此。您失落返京總是道:是消息有誤!您難道就沒想過或許并非是消息有誤,而是柳溪故意躲着你?”
江靖雖易沖動,卻也不笨,他有幾次明明都瞧見了柳溪,最後卻總是将人追丢了,他心中也有些猜測,柳溪定然還是在生他的氣,只是他好面子,不願承認罷了。
所以他後來得知謝衍的女兒是柳溪的親傳弟子後,便想借謝扶桑之口邀柳溪回京,于是一年前江宴來請他去謝府提親,他二話不說就去了,好說歹說最後勸說謝家将女兒嫁到了他們江家。
謝扶桑嫁給江宴後,他曾明裏暗裏讓謝扶桑邀柳溪回京,結果那謝家的丫頭和柳溪一個脾性。
她當時怎麽拒絕他來着?
她說:“師父是個有主見的人,她既不想回京自有她的道理,我這個做徒弟的哪能逼迫師父。”
任他如何勸說,她都軟硬不吃,真是柳溪交出來的好徒弟!
江靖聽了周之道的話,面上有些挂不住,嘴硬道:“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怎麽就可着我這個錯處一直拎起來絮絮叨叨。”
“那您這個錯處究竟何時才能改正呢!”
周之道似是厭倦了,故意給他潑冷水:“我看您也別白費力氣了,當年您意氣風發,面容俊秀時,她就因受不了您這個脾性躲您躲到了千裏之外,如今您一把年紀,形容不再,人家柳溪再回來圖您什麽?”
“圖您一把老骨頭,脾氣風風火火,為了面子,繼續阻止她行醫救人?圖您霸道蠻橫,迫使她放棄自己熱愛的醫術,一輩子待在宅院裏給您相夫教子?”
江靖被他說急了,罵道:“好你個周行中,如今說話真是歹毒啊!淨往我傷口上撒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