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比你活的長
比你活的長
軍營內,一間簡樸寬大的房間中,江宴正站在高大豎立着的布防圖前查看城中布防。
再過一月,立秋之後便是三年一次的萬邦朝貢的時節,城中的布防更需嚴加審查。
敲門聲響起,白前走了進來。
“可探聽到了,夫人素日還有何喜好?”江宴問他。
白前支支吾吾道:“銀花說夫人喜好養生,素日喜愛喝一些枸杞什麽的。”
江宴聞言點了點頭,這養生的習慣的确不錯。
“可銀花還說,夫人的行為習慣極為不養生。”
江宴眉梢微挑:“如何不養生了?”
白前腦中回憶着銀花的話,掰着手指說道:“經常躺在床上看書,有時還喜歡在床上吃東西。”
她若喜歡,勉強可以讓她繼續下去,江宴心中想。
“還有,……夫人極其怕熱,一到夏日便不喜吃飯,早晨吃自井水冰鎮的西瓜,中午亦是,有時半夜爬起來還能再去吃半個。所以,每至夏日夫人便總愛胃痛。”
原來昨夜她偷偷起床是去幹這個去了。
江宴開口道:“那便将西瓜的供應減少到她食用的一半,讓她不得不吃飯。”
白前聞言,面露糾結,猶猶豫豫說道:“可是将軍,減少一半後每日平均下來,夫人還要吃一個半的西瓜。”
江宴聞言,頓時被嗆的輕咳了起來,她這哪裏是一到夏日便不喜吃飯,這分明是一到夏日便把西瓜當成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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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胃運化五谷之精微,形成氣血,一至夏日她便經常不食五谷,也難怪每次宮中太醫為她把完脈總是說她血氣不足,需好好調理。
是夜,月朗星稀,謝扶桑借着零碎的月光,悄悄下了床。
她溜到廚房切開半顆西瓜,拿了勺子坐在臺階上,曬着月光,自顧自吃了起來。
她正吃的不亦樂乎,便瞧見地上突然多了個影子,着實将她吓了一跳。
謝扶桑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對方究竟是人是鬼。
待看清對方面容後,她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有些心虛地将懷中的西瓜遮了遮,開口問他:“你怎麽起來了?”
“當然是來抓偷吃賊了。”
江宴忍不住開口說道:“宮中太醫每次給你把脈,都說你的身體比常人都要差,就這樣你還不肯好好吃飯!”
大涼有規矩,凡二品以上官員,家中女眷都要定期接受禦醫為其診平安脈,饒是謝扶桑自己懂醫術,也沒法子躲避。
情急之下,他語氣有些急,想起萱公子對自己叮囑過,勸人時要委婉,不可操之過急。
他控制着語氣,放緩聲音說道:“你是想讓自己從夭夭變成早夭嗎?”
謝扶桑擡頭瞥了他一眼,面上頓時僵滞住,他,方才,是在對她講冷笑話?
天哪,這簡直比母豬上樹還可怕!
謝扶桑立刻平複好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開口為自己的行為辯駁:“其實較真起來,這世上根本沒什麽絕對的康健之人,就算有人物理上身體很好,那可能心理就沒那麽好,說不定還有焦慮症、妄想症什麽的。”
“而且就算他們身體上、心理上都很好,那可能頭發不好,牙齒不好。我這小毛病也不算什麽。”
謝扶桑撇撇嘴,有些不滿。
江宴聽到她理直氣壯的這番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因此生氣,于是他強行調整好氣機,想以理說服她:“你不是學習醫術嗎,想來也定是聽過扁鵲的六不治思想,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
他語氣無奈:“我瞧你一人就占了兩條。”
這話謝扶桑就不贊成了,她開口反駁道:“先人說的話也不盡都對,扁鵲六不治的思想本就有争議,人家藥王孫思邈還說凡是醫德高的大夫治病,必先發大慈恻隐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病人求他診治,不管對方怎樣,都應一律如至親之人對待。”
反正在她所學的醫藥倫理道德中更貼近孫思邈的思想。
末了,她又擡頭問江宴:“你可知你們從軍之人如今的平均壽命為多少?”
“為何問這個?”
江宴面露疑惑,有點跟不上謝扶桑的腦回路。
謝扶桑對他感慨道:“不足三十!所以啊!你比我早死的概率大的多!有功夫關心我,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江宴面色暗淡了一瞬:“你就這般盼着我死,好恢複一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呸呸呸!”
謝扶桑趕快站起身跑到廊下,替他摸了三下木頭,趕走晦氣,複而轉頭對他說道:“我可沒這麽想,我不過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她又彎腰抱起地上的半個西瓜。
“飲食有節,方能終其天年。若我沒記錯的話,今日晚上我可是親眼瞧着你吃了兩碗米飯。”
江宴看着她懷中已經消減大半的西瓜,不禁陷入沉思,她瞧着瘦小,怎麽胃口這麽大。
謝扶桑被他這麽一說,頓時覺得是有些撐了,她開口道:“我确實吃飽了,那剩下的留着天亮了再吃吧。”
随即她将餘下的瓜放入了廚房,拍拍手道:“睡覺去喽!”
獨留江宴被她這一系列叛逆行為驚的站在原地:……管不住,實在管不住。
——
今日蘇合派小厮邀她去舞樂坊相談,謝扶桑閑來無事便應了邀約。
舞樂坊為朝廷所建,外觀很是富麗堂皇。
大涼邊境外邦衆多,而外邦諸人最是喜愛在三年一度的萬邦來朝時與大涼鬥舞了,故而舞樂坊會征招大涼舞樂技藝極佳的女子入坊培訓。
而舞樂坊內外金碧輝煌,其中日常修繕都是一筆不菲的錢財,為節省開支,陛下特下令,素日舞樂坊可招攬客人以籌措資金用于日常修繕。
蘇合邀謝扶桑上了二樓,示意她去看樓下。
過段時日便到了萬邦朝貢的時間,如今舞樂坊熱鬧極了,座無虛席。
謝扶桑順着蘇合的話仔細去瞧樓下,片刻後終于在最前面的位置瞧見了謝耀。
“三哥來看美女了?”謝扶桑狐疑道。
前些時日蘇合便嫁來了謝府,因着謝奕還未另開府邸,蘇合便在謝府住着,對謝家的事情了解不少。
蘇合說:“下一場,舞樂坊的頭牌舞女苜蓿姑娘會出場,你仔細瞧瞧他的反應。”
蘇合話音剛落,琴聲自樓下悠悠響起,六位身着華麗舞服的女子迎着中間身着明豔紅衣的女子,款款走來。
琴蕭合奏,那六位身着華麗舞服的女子開始跳起舞來,各個舞姿曼妙無比,面上柔情似水。
而紅衣女子以紅色團扇半遮面,靜靜站立在中間。
前奏閉,琴蕭聲消散,臺上六位舞女蓮步款款離去。
鼓聲突然響起,琴蕭聲也緊跟而來,紅衣舞女移開團扇,踏着密集的鼓點跳起舞來。
同前面六位舞女輕盈優美的舞姿不同,她的舞更為熱烈,如夏日驕陽,每一個動作都能叫臺下衆人歡呼雀躍。
謝扶桑去看三哥的反應,果然,他的眼神從未離開過臺上的苜蓿姑娘。
謝扶桑去看臺上,苜蓿姑娘一襲華麗紅衣,襯得膚如白雪,手持紅色團扇,半遮着微啓的朱唇,螓首蛾眉,明豔魅惑。
一舉一動直教人心跳加速。
一舞畢,她便恢複了清冷的神情,似乎和剛剛在臺上風情萬種、極其魅惑的人毫無關系,可偏偏這種強烈的割裂感看得人心中躁動。
蘇合說:“這些時日,他每日都來此,只為看一場苜蓿姑娘的舞。”
苜蓿姑娘風采獨絕,饒是身為女子的謝扶桑都像再多看幾眼。
可謝扶桑覺得,謝耀應不會是僅被一人的外貌舞姿就能迷得神魂颠倒的人。
想起剛剛苜蓿姑娘的面容,謝扶桑不禁問蘇合:“你覺不覺的苜蓿姑娘長的很眼熟?”
蘇合仔細想了想,開口說道:“确實有些熟悉。”
片刻後,兩人同道:“嘉姐姐,她是嘉姐姐!”
謝扶桑和蘇合口中的嘉姐姐全名顧嘉,她自小長于駐州城。
小時候謝扶桑偶然救了一個婦人,那婦人腿腳不好,身體也有些虛弱。
謝扶桑怕她再出什麽事,便親自送她回了家。
自那之後她便結識了那婦人的女兒,便是顧嘉。
謝扶桑不知道那婦人叫什麽名字,但想着既然她女兒姓顧的話,她若是從夫姓,那謝扶桑便該稱她為顧嬸。
顧嬸家中算不上富裕,但是顧家院子極大,種了許多瓜果。
謝扶桑很喜歡顧家的布局,尤其是顧家院中極大的葡萄藤架,一至夏日半個院子都被葡萄藤漫蓋,綠意盎然。
在涼爽無比的葡萄架下吃着清甜爽口的瓜果,可以稱得上是人生一大美事。
是以,謝扶桑為此特意拉着蘇合結交了顧嘉這個朋友,為的就是一至夏日去顧家蹭些新鮮瓜果,坐在涼爽的葡萄架下渡過惬意的午後時光。
顧嘉不僅長相十分漂亮,且為人談吐落落大方,涉獵并精通許多技藝,謝扶桑和蘇合十分喜愛她們這個朋友。
因謝扶桑的關系,謝耀有一次在接謝扶桑回府時便結識了顧嘉。
此後有一段時間,謝耀開始教導顧嘉武功,如今想來,想必自那時起謝耀便喜歡上了她。
可直到四年前,顧嬸去世,沒過多久顧嘉也沒了蹤影。
時隔多年,顧嘉出落得越發漂亮,今日的妝容畫的又實在厚重,一時之間謝扶桑竟未認出來。
“可嘉姐姐為何要入舞樂坊?”謝扶桑不禁開口問道。
要知道,舞樂坊雖是為萬邦朝貢設立的,比素日的秦樓楚館高貴不少,可因着其素日靠跳舞招攬客人獲取收益,在大涼百姓心中也是拿這裏的舞女當做半個樂妓看待的。
蘇合猜測:“難道是為了生存?”
謝扶桑搖搖頭,“顧嘉很聰明,她會的技藝很多,若只是為了錢,沒必要将自己一生都所在舞樂坊內。”
只要大涼的萬邦朝貢日還在,像顧嘉這般舞藝卓絕之人,朝廷不會輕易讓她離開,只會讓她一輩子留在舞樂坊,哪怕年紀大了也要留在此處教習其他在舞藝上有天分的女子。
今夜,謝扶桑輾轉反側,她怎麽都想不明白顧嘉為何要入舞樂坊。
“在想什麽,睡不着?”
江宴見她翻來覆去,開口問道。
謝扶桑望着房頂,問他:“你說,一個很優秀的女子入了舞樂坊,可能一輩子都出不去了,而她并非為錢財權勢,那能是因為什麽?”
江宴将視線從她面上收回,也同她一樣,正過身來,擡眸看向屋頂,淡淡開口:“那就是刺客,為了在萬邦朝貢宴上殺人。”
“不可能。”
謝扶桑下意識反駁道:“顧嘉自小在駐州城長大,她家中十分簡單,根本沒什麽仇人。”
話音剛落,謝扶桑便覺得有些不對,若顧嘉當真只是駐州城普通的一個百姓,那她為何在顧嬸死後背井離鄉,千裏迢迢來到上京?
況且,她優秀的實在太完美了,似乎她有意将自己所有的短板都在短時間內補齊。
就連唯一不會的武功,當年也被謝耀教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