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礦粉
礦粉
每日都有被感染之人送進隔離棚中,可隔離棚中藥材日益減少。
金銀花已所剩不多,維持不了三日。
“他們可籌措到了?”
謝扶桑向棚中運物資的小侍衛問道。
“我聽說,骠騎将軍本已籌措到了金銀花,但在途中被人趁其不備,射了火箭,全部燒毀了。”
小侍衛面露沉色,有些難過。
謝扶桑朝他擺了擺手,讓他下去。
她只好回房翻起醫書,想找其他常見且便宜的藥材代替金銀花的藥效。
下午,金黃的夕陽即将消失在天際,燦爛的餘晖灑在隔離棚的木門上。
一個小侍衛激動地推開門跑了進來,口中喊道:“送來了!送來了!藥材送來了!”
原來當初江宴從藥農手中收購完金銀花之後,他便發現有人跟蹤他們,出于謹慎原則,他派另一隊人從小路帶着藥材回上京,而他帶人押送的馬車上,麻袋內具是幹稻草,是以金銀花這才按時籌措到了。
隔離棚外軍營內,江宴從信鴿身上取下拇指大小的袋子。
“淩霄說,這便是那些人誤食之後不再染病的東西?”
江宴颠了颠那極小的袋子,裏面好像是沙土狀的物質。
白及回道:“他傳的信上說尹河以西多山,山中蘊含諸多稀有礦石,這便是被那些人誤食過的。只需指甲蓋大小一點便可讓人免于此疫病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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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尹河以西距上京十分遙遠,快馬加鞭也要月餘,城中民衆如此之多,就算這礦粉每人所需量甚少,可耐不住人多啊!”
白及有些擔憂,向來不患寡而患不均,待淩霄帶人将這些礦粉大量運過來,就算他們腳程再快,也應是一月以後了,如今只有這麽一小袋,該如何分配。
江宴沉思片刻,将目光停在這只鴿子身上,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想法,他立刻捕捉到,對白及說:“去城中搜集任何經過訓練的能飛往尹河以西的鳥,無論是鴿子還是鴻雁亦或其它的品種,但凡能來回尹河以西至上京的,全部征集過來,若城中的不夠便去別的州縣征集,将他們全部驅往尹河以西,攜帶适量礦粉歸來。”
“還有,将它交給謝姑娘,由她再确認一遍,這是否是預防此疫病的藥。”
江宴将裝有礦粉的小袋子遞給白及。
……
一間簡陋的木質房屋內。
謝扶桑接過小侍衛遞給他的袋子,瞧着裏面灰褐色如沙土一般的東西,喃喃道:“這該如何檢驗?”
她又不能去查這物質的分子式結構式,這疫病又只在人身上傳播,她沒法去做動物實驗。
總不能拿正常人試驗吧,這也太違背醫學倫理道德了,盡管知道眼下形勢危急,但她心中依舊邁不過去這個坎兒。
若是拿自己做試驗……
可是她曾患過此病,到時候也無法判斷是不是這東西的作用。
“只肖一丁點是嗎?”
“嗯。”
謝扶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擡眸去看,青雲已經取了一點混着茶水喝下了,他摘掉面罩向那些患病之人的棚子中走去。
謝扶桑突然明白過來他是想做什麽,立即去阻止他,卻是有些晚了,他已經進了疫病病人所待的隔離棚。
青雲沒帶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在那裏呆了一刻鐘,還親自為病人身上的膿瘡上藥。
“夠了!”
謝扶桑拉着他回到分配給自己的狹小房間。
她極力用理智壓着自己的火氣,最後還是沒忍住,對青雲說道:“先不說它是否有用,就算它防治此疫确實有用,你可知道它精确用量為幾許?方才服用的量是否過于少?可知它用法為何?是否需要配伍其它藥材?服用後是否需要等一段時間才能發揮效果。”
謝扶桑捏着手中的小袋子,真想将它摔在青雲腦袋上,最後到底還是忍住了。
看着青雲一副稚嫩乖巧聆聽受訓的模樣,想起隔離棚中每日被白布覆蓋,擡出去焚燒的病死之人。她突然感到有些無力害怕,蘇合的病還未好轉,若是青雲再出了什麽事,她該如何是好。
想及此,連帶着聲音都無力得輕了下來:“你倒好,如此沖動,萬一……”她怕自己烏鴉嘴,到底沒有說出剩下的話。
等了幾日,青雲并未出現症狀,一切似乎都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謝扶桑想,既然此物可以預防此疫病,那是否可以治療此疫病?
謝扶桑取出一些給幾個病人服下,可他們的病情卻并未得到好轉,她猜想這物質應是和疫苗的作用類似,可以預防且發效極快,卻無法治療。
不過,能預防也是好的,至少給未患病的人服用後,便不會再有感染者,而自己只要治好這些僅剩的患疫病之人便好。
可是,當初江宴送來的礦粉是在太少,根本不夠所有人服用預防,謝扶桑只好先讓老弱病殘抵抗力弱的人先行服用。
江宴那邊還未傳來消息,到底何時才能送到剩餘礦粉。
謝扶桑只好繼續按部就班的照顧着身患疫病之人。
不知過了幾日,天空突然黑壓壓的一片,似乎被幾千只鳥類籠蓋,幾乎快遮天蔽日了。
謝扶桑攔住一個小侍衛問道:“我只聽說過蝗災會有如此景象,難道還有鳥災嗎?”如今疫病還未根除,可別再添什麽亂子才好。
那小侍衛笑了笑,說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是骠騎将軍放去尹河以西去取礦粉的鳥,這礦粉一到,給城中百姓服用後,便不會再有人感染此疫病了。”
謝扶桑聞言面上也露出了喜色,不過她還是有些訝異:“為何這些鳥類排列如此整齊,像是聽了人的號令似的。”
小侍衛繼續解釋道:“聽聞這是蕭穆公子號令他們的,以前只聽聞蕭穆公子喜愛耍鳥,竟不知何時練就了這項本領。”
小侍衛面上也露出了訝異。
原來是他,之前謝扶桑跟蹤蕭穆時便聽聞他為人鬥雞鬥狗鬥蛐蛐兒,投壺耍鳥擲骰子個個都擅長。
如今看來可不只是擅長如此簡單了,倒更像是極為精通了。
她也知道蕭穆并非傳言中的纨绔子弟,且為人有才華,卻不知道他竟如此有才!能讓這麽多種鳥聽他的號令,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
自百姓服用礦粉之後,便無人再感染此疫病,隔離棚中每日都有痊愈之人,病患越來越少,疫病根除指日可待。
今日謝扶桑本像往常一樣,給各個患者把脈,改良藥方。
突然,一婦人嚎啕大哭了起來,謝扶桑聽到動靜後前去查看,便見她抱着自己懷中四五歲的孩子不停哭喊。
那孩子似乎沒了意識。
“讓我看看。”
謝扶桑從那婦人懷中接過她的孩子。
脈搏很微弱,想來是因年幼,單靠湯藥無法讓他戰勝疫病,謝扶桑只好先用參片給他含在嘴裏,吊着性命。
她吩咐青雲,取一個幹淨的透明器皿和溫水來,她從藥箱中拿出一個朱紅色的小瓷瓶,将自己的血和那幼童的血滴在器皿中,并撒上些瓷瓶內的東西,讓青雲将其放在溫水裏溫着。
一刻鐘後,謝扶桑将器皿取出,借着陽光去瞧裏面的現象。
并未溶血,謝扶桑松了一口氣,還好,還有一種法子。
她将自己命人制作的針管蒸汽消毒後,遞給青雲,自己用繃帶勒緊手臂,對青雲說:“你應該見過我弄過類似法子,知道方法,抽吧。”
“可是……”
青雲有些不願,這幾日謝扶桑從未好好休息過,這些日子吃飯也是草草了事,就連臉上也浮現了病态的潮紅。
青雲自小和謝扶桑待在一起,最是了解她,每次她身體虛弱的前兆便是面上出現潮紅,不是因為她氣血好,而是因她身體已經開始虛弱了。
就連這樣也要去抽血,青雲心中十分不願她如此。
“你不來,我只好讓別人來了,別人不熟悉這操作,到時候若是紮錯了,我還要再吃一些苦頭。”
青雲只好蹲下,去為謝扶桑抽血。
因那小孩兒年紀尚小,需血量少,只需一管便夠,不過這針頭紮的人實在太痛,謝扶桑一直在咬牙強忍疼痛,好在很快便抽完了。
她撸起男孩的袖子,為他擦拭胳膊消毒,系上繃帶,因如今條件有限,謝扶桑知道自己身上并無傳染病,只好讓青雲為他直接緩慢注射。
那婦人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法,她擡手打掉青雲手上的針管,猙獰着面孔指着謝扶桑罵道:“憑什麽別人只喝幾副湯藥便能痊愈,為何我兒偏要被如此對待,你就是個庸醫!我就說嘛,自古以來就沒聽過女子做大夫的,你如今連個小孩兒都治不好,還要用此邪術想暗害他,我第一個不同意!”
青雲見她敢如此辱罵謝扶桑,一把抓住她的領子,想将她帶下去。
謝扶桑拉了拉青雲的胳膊,示意他冷靜,繼而轉頭對那夫人說道:“閉嘴!不想你兒子死就閉上你的臭嘴。”
老巫婆!謝扶桑感覺自己快要被她這無理取鬧的模樣氣暈了。
“來人,将她拉下去!沒有我的吩咐好好關着,不許放出來阻礙我治療。”
謝扶桑一吩咐,很快便來了侍衛将她拉下去。
耳邊終于不再吵吵嚷嚷,謝扶桑看着地上的針管,對青雲說道:“這支被污染了,再拿個新的,抽一管吧。”
“若一定要抽血,抽我的也行,實在不行還有那麽多痊愈之人,總有人可行的,你的身體……”
少年清澈的眼睛掉下幾滴晶瑩的淚水。
謝扶桑摸了摸青雲的頭,安慰道:“傻瓜,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好哭的,又不是你抽血。何況,再抽兩管我也不會死的,頂多暈倒罷了。”
她命人制作的這個針管容量尚小,為成人輸血定是不夠,不過那小孩兒瞧着四五歲模樣,為他輸血應是夠了。
只要讓那個小孩兒能有正氣挺過這幾日,就能保住他的性命。
何況,這輸血哪裏有青雲想的那般簡單,她如今這樣做,本就不妥,不過實在情勢危急,別無他法了,只好如此拼一把。
其他人身上是否有一些隐藏的疾病,她不可能只靠把脈便能瞧出,若萬一真有,經輸血傳給那小孩兒,豈不是更害了他。
況且,此刻再去檢驗誰的血型相符實在太耗費時間了,這小孩兒如今的狀況可耗不起時間。
再說,她如此做也是有私心的,她想當着衆人的面演一場戲。
……
輸血終于完成,謝扶桑派了一個大夫好好照料小孩兒,又吩咐人将他母親放出來親自照料他。
如今這隔離棚中已無重症患者,其餘病患交接給其他大夫便可,是時候功成身退演一出戲了。
趁着衆人不注意,她吞下一顆藥,站起身要往房中走去,方一起身便發覺眼前發黑,有些站不住。
青雲見她如此,立刻去扶她,謝扶桑笑笑說道:“好像是起猛了,有些頭暈。”
青雲只好将她打橫抱起,親自将她抱到房中。
謝扶桑也不知自己是何時昏迷的,等她再醒來,已經到了謝府。
門外有幾人在低語啜泣。
禦醫站在門外為謝府其他人交代謝扶桑的病情:“謝姑娘素日身體便算不得強健,這些日子又未曾休息好,連日勞累,此前又失了許多血,如今怕是傷了根本,恐怕日後……”
禦醫嘆了口氣道:“難以有孕啊!”
崔婉低聲啜泣,她心中有些自責:“若是當年我堅持不讓她去學習醫術,會不會便沒有今日的事,她會不會就能如旁的女子一般,不再參與這些是非,一生平安無憂……”
在大涼,女子無後,不僅難以嫁人,就算當真嫁了人,将來也定會經常受到婆家的指責嘲諷,任憑謝家勢力再大,有能力為她撐腰,她也要一輩子受婆家和百姓的閑言碎語。
一想及此,崔婉心中具是後悔痛惜。
“好在,夭夭的性命保住了。性命保住了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謝衍為崔婉拭去面龐上的淚水,低聲安慰道。
禦醫又囑托了幾句,便回宮複命了。
其實謝扶桑的病情并未嚴重到如此地步,她雖失了血,傷了身體,但好好休養還會恢複到從前模樣。
那日失血後,她吞下的那顆藥丸便是用來打亂她脈象的,讓她的脈象更顯虛弱,造成這種難以受孕體質的假象。
她如此做便是自斷了嫁給二皇子的可能。
當初她奉命最後一次為二皇子診脈那天,朱翊問她:“我瞧着江宴對你有意思,你可喜歡他?”
謝扶桑收拾藥箱的手頓了下,并未回他。
“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否認了,既如此,不若你嫁給我可好?做我的皇子妃可是一輩子吃喝不愁。”
朱翊嘆了口氣,故作悲傷說道:“這皇宮中的生活實在太過無趣了。”
他語氣一轉,像是纨绔子弟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言語也帶了些調戲的意味:“我瞧着你倒是比那些上京城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姐有趣的多,若是娶了你,想必日後的生活也不會無聊了。”
謝扶桑本以為那日朱翊的話是在開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可直到除夕宮宴二皇子故意當着帝後的面跳河救她,故意展現出對她很在意的模樣,那時謝扶桑心中便警鈴大作。
帝後二人如今只剩朱翊一個嫡子,若朱翊有喜歡的人,他們定會想辦法促成這樁姻緣。
以前他們是當朱翊還患有疾病,是以并未為他張羅皇妃人選,可現在不一樣了,朱翊病好了,她和朱翊如今又是适婚年齡,且陛下與父親早年又十分交好。
保不齊某一日一紙婚書下來,她和朱翊的婚事便如同板上釘釘,再也跑不了。
朱翊娶誰對他來說都差別不大,反正男人在這裏可以三妻四妾,他一時意氣娶了她,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大事,可對謝扶桑來說可是如同天塌了一般。
如今陛下後繼無人,萬一哪天皇位真輪到朱翊頭上,她可不想以後被深鎖在宮中當一輩子怨婦。
所以自那時起,她便開始想法子斷了這個可能性。
古代尊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子又被列為七出之首。
二皇子既身為皇室一員,身上便肩負着為皇室開枝散葉的責任,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女子是不可能嫁給他做正妻的。
而母親和父親又不會允許自己為人妾室,所以自那時她便想出了這個計策,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機會演這出戲,後來她在決定輸血救治那個小男孩兒時突然想到了這個計策。
有衆人見證,加之禦醫所言,便能瞞天過海。
雖說此舉會讓她日後再難嫁人,也會為她招致衆多非議,可謝扶桑不後悔,她本就不信任婚姻,更不信任孩子能綁住一個男人的心。
她大學時曾在婦産科醫院的藥房實習過一段時間,在那裏她見過許多女子在手術室冒着生命危險誕下孩子,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而孩子的父親卻在門外一直打游戲,只是一牆之隔而已,卻如此天差地別。
她亦見過許多女子筋疲力盡終于誕下孩子,卻被衆人忽視,她看着那些産婦的丈夫和親人是如何關心愛護新出生的幼兒,卻忽視為此辛苦萬分的母親,她也曾親眼見過一位産婦因此一步步走向産後抑郁。
從那時起她便堅定了不婚不育的想法,她沒有那麽大公無私,任勞任怨去為那些男人生孩子,男女平等的現代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
在這裏女子本就卑微,她才不會将自己的未來全部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
只是,此舉卻傷了崔婉的心,謝扶桑內心很是愧疚,總想做些什麽去彌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