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救治
救治
為避免此次疫病繼續擴大,但凡有出現症狀之人,便會被人拉去城外的隔離棚中進行集中治療。
城外的隔離棚中聚集了上千名感染者,他們受感染的程度各不相同,交錯雜亂地分布在一起。
謝扶桑進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擴大隔離棚的面積,運用現代的簡明檢傷分類法将各個患者根據病況的程度分類,并在他們手臂上系上不同顏色的布條。
病情危重之人由她親自診治,開單獨的方子熬藥服用,病情嚴重之人由其它大夫診治,病情較輕之人,則統一飲服治療此病的藥劑。
将這些事吩咐完之後,一侍衛來報:“謝姑娘,又送來了一批病人。”
謝扶桑随他過去安置病人,卻見對面兩個來送患疫病之人的竟是青雲和蘇合。
“你們兩個怎麽進這裏了?”
謝扶桑忍不住說道:“真是湊在一起瞎胡鬧!誰讓你們進來的?”
“一個一個給我說,我看看誰出的壞點子。”
謝扶桑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她先看向青雲,他如今身量初長成,比她高出不少,只是因着年紀尚小,面上稚氣未脫,生氣起來還有些小孩子模樣。
“你答應過我的。”青雲頗有些委屈。
謝扶桑看着他清澈無辜的眼睛,頓覺得自己如今像是個騙小孩兒被抓包的人,還真是不能對小孩兒撒謊,這不,報應就來了,都不喊她姐姐了。
她只好想辦法為自己辯解開脫:“我那是事急從權,不得已只能先答應你。”
“那你呢?”
她看向蘇合,轉移話題。
Advertisement
“以前你制藥時,我也曾為你打過下手,此次我來幫你最合适不過。”
蘇合試圖說服謝扶桑,随後她又模仿着青雲的模樣,埋怨道:“說好的做好朋友,這麽重大的事怎麽能讓你一人面對,你這豈不是想陷我于不義之地!”
素日運送物資之人,向來都是将物資送到隔離棚十幾米外便離開。
每次棚中之人領取物資時,會将自己經過之地撒上石灰,避免此疫傳染。
而青雲和蘇合既已進了這裏,謝扶桑只好道:“罷了,來都來了,也不可能趕你們回去了,去領防護服,将自己防護好。”
想來他們二人亦是這般想的,進入隔離棚之人便有了感染風險,在此疫病有法子根除之前,是不可能放他們出去的,所以青雲和蘇合故意進了這隔離棚內,任憑她想将他們二人送回去,周圍守在隔離棚外的士兵也不會允許。
感染疫病之人甚多,染病危重者身體正氣已在不斷抗擊外邪入侵機體時受到損傷,他們需要大量補益之藥以幫助他們扶正祛邪,正氣足了才有了抗擊疫病的根本。
只是補益之藥大多價錢昂貴,如今棚內量已不足。
且患此疫病者,均高燒發熱,發熱程度會随着病程逐漸入裏,是以病情嚴重者往往已是熱入營分,散去病者體內高熱亦是要緊之事。
考量之下,謝扶桑只好應用透熱轉氣之法,配伍簡便驗廉的藥物金銀花,加大其藥量再佐使其它幾味藥以輕營分熱。
又經查閱古籍,最終她将此疫病藥方暫時确定了下來。
當初在她進入隔離棚中之前,為方便傳信,江宴給了謝扶桑一柄弓箭,讓她用軍營傳信之法,将信系到箭上,派人射到隔離棚十幾米外的樹上便可。
隔離棚兩百米外被駐紮的軍隊包圍的水洩不通,就是為防有患病之人偷跑出去,繼續在外傳播疫病。
而隔離棚外一百米處有一棵百年老樹,原本他們商量的傳信地點是那棵老樹,但考慮到普通侍衛可能射不到此處,便将地點改成了隔離棚十幾米外的樹上。
棚外軍營中設有簡陋的瞭望臺,會有人監視棚中情況,一旦射出信箭,便會有專人去取,先用艾熏等方法消毒後,将箭拔下,繼而交給江宴,由他負責籌備物資。
不過如今青雲既然來了,以他的功夫将信箭射到那棵百年老樹上綽綽有餘,謝扶桑寫好物資清單後便交給青雲,讓他射到那棵樹上。
駐紮在隔離棚外的軍營之中,江宴接過屬下遞來的信,看了一眼上面的物資清單。
其它的藥材倒還好說,威逼利誘之下命城中所有藥材鋪子交出這些藥材便可,可偏偏謝扶桑筆下的金銀花所需量太大,單靠上京城中的儲量,遠遠不夠。
思量之下,他只好派人去城中搜羅藥材先送往隔離棚應急,命白及留守在此處,護衛隔離棚中的安全。
他親自前往泌陽收購金銀花。
在隔離棚內,為數以千計的染病之人診治實在是個極差的差事,前幾日還能同人談話說笑的病人,不過短短幾日,便會因病情惡化死去,每日都會有不少人死亡。
死者立刻被白布覆蓋,擡去焚燒,一時之間沉重的氣氛直籠罩着衆人,時間一長,再也沒人能在裏面笑得出來。
高熱會讓疫病之人身上的紅疹加速潰爛,散發惡臭的氣味,饒是謝扶桑已命人撒了木炭碎屑,并每隔兩個時辰便要焚燒一些艾蒿遮蓋臭味,但因隔離棚中聚集了不少人,味道依舊很嚴重。
蘇合給身邊的病人身上潰爛之處塗好藥膏,說道:“藥膏快沒了,我再去拿一些。”
說罷,她疾步離開這間房,到了一處空地,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
她如今整日面對那些潰爛發膿的傷口,連飯都有些吃不下去,這幾日已經消減了不少,此刻她終于切身體會到當初桑桑為何不讓她來此處了。
這些日子,因着桑桑囑咐她,照顧患者時要謹記:“其有患瘡痍下痢,臭穢不可瞻視,人所惡見者,但發慚愧凄憐憂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
故而但凡她面上有些情緒不佳,都會找借口先出來平複一下自己,今日亦是如此。
“可後悔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蘇合轉過頭,見自己這副模樣被桑桑撞破了,面上有些尴尬,不過嘴上仍是堅定:“有什麽可後悔的,若是我不來,讓你一人面對這些,日後我想起來那才會後悔。”
“這幾日你去看火煎藥吧,我瞧你再繼續做下去,半條命都要沒了。”
謝扶桑眸中有些擔憂,對蘇和說道。
蘇合聞言有些急了,她急忙說:“我可以堅持的,若我走了,那這些事豈不都要托付給別人,這對他們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謝扶桑向蘇合解釋:“經過這些日子的診治,我發現從未有人會二次感染此病,所以我猜測這疫病應該只會使人患病一次,上藥膏這事交給未患過此病的人太過危險了,不知道何時便會傳染上其他人,正巧近幾日有一批人已經痊愈,我想将與病患緊密接觸的事情交給那些痊愈之人,這樣既能降低感染率,也能為我們減少一些工作量。”
蘇合聞言,面上的慌張憂慮瞬間消散了,她笑嘻嘻地點頭稱好。
“那我們回去吧。”
謝扶桑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發覺她未跟上自己,便轉頭去瞧她。
冬日的土地被凍得有些堅硬,蘇合直接倒在了地上。
謝扶桑見狀,立刻抱起她,探了探她的額頭,竟是滾燙。
她擡手撩起蘇合的袖子,潔白的手臂上已經隐約泛起了紅色的小點。
“來人!快來人!”
很快來了侍衛幫謝扶桑将蘇合移到了她房中,謝扶桑将熬好的藥一點一點給她灌下去,為她用冰水擦拭額頭。
謝扶桑看着蘇合昏迷的面龐,喃喃道:“沒想到讓你喝了預防的湯藥還是會被感染,也不知江宴那邊何時才能找到真正的預防此病之法。”
屋外敲門聲響起。
“何事?”
門外一侍衛道:“謝姑娘,那些痊愈之人不肯幫忙救助其他人,如今正在外面鬧事。”
謝扶桑聞言頓時生出些怒意,她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對那小侍衛道:“你找個女子幫忙照顧一下蘇合,我去看看。”
“他們的死活管我們什麽事?朝廷派你們來此治療疫病,憑什麽讓我們做這些髒活累活,合着好處都被你們一個人占了是吧!”
“你們!”
青雲面上十分愠怒,想要指責他們。
謝扶桑來到病情危重之人的棚子中,便見到如此場景,她對着那些鬧事之人喊道:“都吵什麽!”
青雲一臉憋屈地走了過來,對她解釋道:“那些人實在太可惡了,他們怕自己再被感染,紛紛鬧着不肯照料其他人。他們就像潑皮無賴一樣,自己痊愈了,便不肯管其他人,真是自私自利至極。”
“讓他們走。”謝扶桑淡淡道。
青雲聞言滿目不可置信:“可是我們棚中照顧傷患的人本就夠少了,還有一些照顧病患的大夫也被傳染了,若是他們都走了,那剩下的病人……”
“讓他們走!”
謝扶桑再次強調。
“你說的可是真的?”
對面痊愈之人中有一中年大漢見謝扶桑這麽好說話,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向謝扶桑确認道。
“自然是真的。”
那人聞言拔腿就要走,謝扶桑見狀适時開口:“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些日子以來,我們為了救治你們花費了多少名貴藥材,用掉了多少人力物力。”
“還有,為此感染了諸多人,這些零零總總加起來要你們每人二百兩銀子不過分吧!”
那些人本要離開,聽聞此話,又停了下來,那中年大漢繼續無賴道:“要錢沒有,要命倒是有一條。”
謝扶桑瞧見他那神情便覺得這人真是欠打的很,她對那人說道:“說什麽胡話呢,我們這麽辛苦将你們從閻王爺門口救了回來,怎麽會随随便便要你們的命呢。”言語極其輕柔。
那大漢聞言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就知道這些人不會如此辛苦将他們救了下來,定然不會殺他們。
謝扶桑看向青雲,裝作無知說道:“哎?青雲,你說我們大涼律法對這種欠債不還之人是怎麽處理的來着?”
青雲立即懂了謝扶桑的意思,他神情嚴肅解釋道:“若是錢的數目小的話,就讓他們去做苦役,直到還完債為止,若是欠債數目再大一些,就要變成奴籍,直到子孫後代有人還完債務為止。至于這更大的債務嘛……”
青雲瞥了一眼對面的人,裝作面露憂色道:“譬如兩百兩銀子,則直接發賣到毒蛇毒蟲衆多的嶺南之地,一輩子不能贖身,唉!”
青雲深深嘆了一口氣道:“聽說那些人到了嶺南之後,最多活不過五年,便因各種原因死去,且死狀極為凄慘。”
謝扶桑聞言,面露輕松,對青雲說道:“沒關系,他們的死活管我們什麽事!”
她故意當着這些人的面将他們說過的話還給他們。
複而繼續對青雲說:“總歸将他們賣了多換些錢財,繼續買藥材治療更多病人,這些人不乖,不還有下一個嘛。”
對面那些人聞言頓時有些慌亂,那帶頭的中年男子支支吾吾道:“等,等一下……”
謝扶桑見他們果然慫了,便也不再繞彎子,她開口道:“其實,我這裏還有一個法子,不需要你們為奴為婢,還可以掙到銀子。”
“什麽法子?”
對面的人瞪大眼睛,面露期冀問道。
“留在這裏和我們一起救助其他患者,你們想,如今上京城城門都已關了,平民百姓根本無法出入,你們現在就算出去也進不了城,回不了家,既回不了家,你們吃什麽喝什麽?”
“當然,你們會說你們可以去別的州府。你們在這裏已經待了幾十日了,消息可能會閉塞,我便告知一下你們,陛下已經下令,凡是近一個月內來過上京城的人,其它地方都不許收納。”
“先不說你們出去以後能去哪?你們就當真以為現在出去便能好到哪去嗎?如今上京城中每日都有人感染,甚至其他州府也出現了幾例病患,你們就不怕自己一出去又被傳染?我把話先放這了,若真如此,到時我們可是不會再為你們治病的,你們只能自生自滅了。”
謝扶桑話語一轉:“但若是你們留下來,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吃食我們照樣提供,不會收你們一分錢,若是你們再次感染,還會免費為你們救治,等此疫過後,我不僅會免了你們的診治費用,還會為你們每人發放錢百兩作為報酬。”
“我留下!”
“我也留下!”
“還有我!”
“我也是!”
……
謝扶桑話語剛說完,對面那群人中就有人立刻同意後者方案,很快那些人便全部願意留下來照顧患者了。
見他們都同意了,謝扶桑适時提出自己最後一個要求:“不過,你們須得耐心照顧其餘患病之人,不得辱罵或嘲笑歧視他人,若是被我發現你們違反了以上原則,我發現一次便扣十兩銀子。”
那些人連連稱是。
待他們走後,青雲忍不住低聲問道:“方才恐吓他們時,我便瞧見有人已經動搖了,為何還要白白再給他們一百兩銀子。”
謝扶桑帶青雲出去,見四周無人,反問他:“你可知為何人們總是說威逼利誘,卻很少将他們拆開?”
“許是……習慣使然?”青雲猜測道。
謝扶桑搖搖頭,說道:“不盡是,無論‘威逼’還是‘利誘’都無法讓人全心為你做事,只有先施以威加以逼迫,再以利徐徐圖之,才能讓人心悅誠服。故而威逼利誘缺一不可。”
“況且一兩十錢,賞錢百兩也不過十兩銀子,我也沒有給他們許多銀子。”
果然,吃一塹長一智是有道理的,她從江宴那裏學到的東西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