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彌男孩兒
夜彌男孩兒
這圖案……
謝扶桑覺得很熟悉。
萱公子聽到身後的動靜後,緩緩轉頭,看向謝扶桑和蕭銘:“二位這是?”
只一眼,謝扶桑便覺得驚豔。
倒不是萱公子五官有多驚豔,而是他渾身散發的氣質,極其優雅。
謝扶桑腦中出現這個詞時,有一瞬覺得似乎用它來形容一個男子有些冒昧突兀,可用到萱公子身上卻極其合适。
他眉眼間将女人的妩媚和男子的剛硬果決柔和的恰到好處,動作姿态又将文人的淡雅和習武之人的力量感以及女子的柔美雜糅在一體,形成了他自身獨特的氣質。
讓人看着舒适悅眼卻又不矯揉造作。
也難怪他能将曲雙這個角色演繹的如此生動,并受到大涼百姓的追捧。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謝小姐,剛剛看了你演的戲劇,她很是佩服,想來和你結交一下。”
蕭銘同萱公子介紹。
“原來,是謝姑娘。”
萱公子同謝扶桑打了聲招呼,語調溫熱,綿延動聽。
“萱公子認識我?”
倒不是謝扶桑自戀,可萱公子的話透着的意思不就是知道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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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公子聞言淡淡一笑,聲音極其悅耳:“倒也談不上認識,不久前曾在朱雀河旁遠遠見過一面。”
謝扶桑:……我懂了。
“萱公子繼續更衣卸妝吧,我們兩個不打擾你了。”
謝扶桑極快的拉着蕭銘逃離了這個尴尬現場制造地。
她一出了戲館,便立刻和蕭銘分道揚镳,以至蕭銘十分鄙夷她這用完人就将人甩開的行為。
謝扶桑落得個清閑,一人走在路上閑逛。
江宴的馬車緩緩在馬路上走着,不久便進來一個白衣男子。
“你近日怎的見我如此勤了?”
白衣男子笑着打趣他。
“聽聞你近日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熾手可熱,可不得好好巴結一下。”
江宴嘴上的功夫向來落不了下風。
白衣男子未理會江宴這絲毫不走心的話語,他看着江宴馬車中的火爐和小桌上的手爐,頗為震驚道:“我竟不知你何時竟如此怕冷了,馬車中竟也會備着火爐?”
江宴笑了笑:“她怕冷,我便備着了。”
“她?是誰?”
白衣男子敏銳地察覺到江宴語氣的不同,不過他的話方一說出便被外面的嘈雜聲淹沒了,二人掀開車簾去看發生了何事。
路中間擠着一群人不知在湊什麽熱鬧。
“将軍,好像是謝姑娘。”屬下向他彙報。
“……他拿了你們一副藥是不對,可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如此折磨人吧!”
謝扶桑語氣頗為氣憤,她對着醫館的小厮說道:“醫之處世,唯以救人,非為利己,乃業之本旨也!你們行醫治病時不先想如何治病救人,而是如何為自己謀取利益最大化,如何從病人手中謀取更多的錢財!你們心中可還記得自己的職責?”
謝扶桑知道不可能所有大夫都如她話中所言一般高潔,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替醫館打工的小厮。
不過,既然他在醫館幹活,那就注定不能像其他商業一般只注重利益。
更何況方才的情形實在讓她太過氣憤。
方才她在路上走着,行至一個醫館附近便瞧見周圍亂糟糟的,她湊上前去看發生了什麽。
便見一個小厮将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壓制地上,那小厮用膝蓋狠狠扣着小男孩的脖頸,嘴中還用難聽的詞彙罵着小男孩兒,并伸手将男孩兒手中的藥又搶了回來。
那男孩兒被他壓的滿面通紅,已經有些喘氣乏力,偏小厮還不肯停手,口中說着要帶他去見官。
小男孩兒聞言又拼命反抗了起來,卻被小厮狠狠壓着動彈不得。
謝扶桑見狀立即将小厮拉開,将小男孩拉起來放到她身後躲着。
便有了剛才一幕。
那小厮聽了謝扶桑的話,話語中有些不屑,他指着謝扶桑身後的小男孩兒說:“他可是夜彌人,夜彌人善戰,之前又屢次侵犯大涼,對待這種人要什麽心慈手軟!”
“何況夜彌人如今都被我們趕到了尹河以西,他們不過是我們的奴隸罷了。奴隸敢偷東西就該打,不然以後讓他們繼續蹬鼻子上臉嗎!”
周圍一些百姓原先還為這小孩兒打抱不平,如今聽聞他是夜彌人,都紛紛稱贊這小厮的作為了。
那小厮聽聞百姓稱贊他的言語後,也越發得意,他裝作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大度模樣,對謝扶桑語重心長道:“你這小姑娘就是見識太少,今日才會可憐他們。”
謝扶桑暗嘆一句自己在舒适區呆的太久了,竟忘了這裏是有種族歧視的封建社會了,入鄉随俗是不錯,可卻不能什麽都随,譬如這種種族歧視的陋習。
她開口道:“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且不罪及百姓,何況他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罷了,兩國之間的戰争,他亦是受害者,夜彌國破了,他也沒了庇護他的祖國,才會四處漂泊,更何況,你告訴我,他一個六七歲的孩童有上過戰場、殺過大涼的将士,有殘害過大涼的百姓嗎?”
“他既什麽都沒做,便是無辜之人,又有什麽義務接受你強加給他的責罰?”
“還有!”
謝扶桑恭敬地朝着皇宮的方向作了個揖,繼續說道:“當朝陛下曾親自說過‘古皆貴中華而賤夷敵,朕獨愛之如一’便是告訴天下人在他心中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
“是以陛下命夜彌人遷移至尹河以西,是望他們能夠好好休養生息,而并非你口中的奴隸,你歪曲聖意,在這裏妖言惑衆,妄圖破壞西域各部族和我中原的團結,究竟是何居心?”
“我看該被抓去官府的人是你吧!”
謝扶桑一席話說的那小厮啞口無言。
“好!說的好!”
周圍人開始紛紛為謝扶桑喝彩,徹底倒向了謝扶桑這一方向。
“大家都散了吧。”
不知是誰說了句,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開始四散而開。
街道瞬時變得寬敞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躲在人群中湊熱鬧看的江宴和萱公子,雖不知他們二人如何聚在一起的,謝扶桑還是禮貌地對萱公子打招呼道:“又見面了,好巧啊。”
江宴聞言淡淡應了聲,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謝扶桑突然沉默了。
……怎麽辦,江宴好像誤會了。
她想起不久前在皇宮中,自己陰差陽錯騙了江宴,心中有些愧疚,便想着還是不解釋了,錯着便錯着吧,總歸解釋了之後她們三人都尴尬。
萱公子知道謝扶桑是在同她打招呼,倒也沒糾正江宴讓他下不來臺,而是岔開話題說道:“謝姑娘好口才啊!”
謝扶桑嘿嘿笑了兩聲,心想,在您一口氣能唱好幾句臺詞的大師面前倒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将身後的小男孩兒拉了出來,問道:“你為什麽要拿他們的藥啊!”
小男孩兒的中原話還不是很好,他用手指比劃着,停停頓頓結巴着說道:“母親,尹河,幹活,很苦,生病。”
他的眸子亮晶晶的,謝扶桑仿佛看到了這世上最純粹的東西。
她沒忍住用夜彌語開口對他說道:“一種藥劑只能治療某類相應的病症,這藥能救得了別人,但未必适合你母親,姐姐也會配藥,你告訴我,你母親生了什麽病,我幫你開藥。”
她指着不遠處的醫館對他說:“我們用不着他們。”
小男孩兒發現謝扶桑會說夜彌語,有些激動地回答她的問題:“母親一直睡,一直睡,我怎麽都叫不醒她。”
謝扶桑沉默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麽同他講,岔開話題問道:“那你父親呢?為什麽不管你。”
“母親說他是商人,母親睡着之前求他将我帶到大涼,後來他便不管我了。”
小男孩兒有些失落。
謝扶桑大致猜出來了什麽,小男孩兒的父親應是一名西域商人,途徑尹河時認識了他母親,生下了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在尹河以西一直由他母親撫養,後來她母親自知時日無多,在她臨死之前,許是蒼天有所眷顧,又讓她看到了當年行商路過此地的商人。
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商人将男孩兒帶回了大涼。
但大涼的百姓痛恨夜彌人,很可能商人因此也聽到了一些關于他的不好的消息,商人逐利也重名聲,便抛棄了男孩兒。
“你既然沒了去路,不如和姐姐走吧,我有個師父醫術可高超了,等你以後學會她的醫術,便可以親自去救你母親了。”
謝扶桑詢問小男孩兒的意見。
江宴見狀,立刻制止:“不如托付給萱公子吧。”
他走進謝扶桑在她耳畔低語:“其實他也是夜彌人,他們二人是族人,交給本族人更穩妥些。”
一旁的萱公子聽得清清楚楚,他對江宴這舉動頓時有些不滿。
他不想讓謝姑娘收養別的男子便算了,但是!
怎麽能拿他們二人守了十幾年的秘密當做說服理由。
誠然,她知道謝姑娘可靠,不會說出去,也不會歧視他。
但是心中還是對江宴這見色忘義的行為弄得極度不好受。
況且,江宴明明知道他對夜彌一族的情感很複雜,此次還不經過他的同意便替他領養了這個男孩兒。
萱公子此刻面如土灰,仿若被全世界背叛了一般。
謝扶桑成功被江宴說服,的确,在異國他鄉被本族人收養,應該會讓小男孩感受到來自族人的親切感,生活的更安然些。
小男孩也很樂意自己被萱公子這個漂亮的大哥哥收養。
謝扶桑信任江宴的決定,便也沒在此事上太過糾結。
事已成定局,萱公子只好将男孩領走,為他安置住所,謝扶桑則被江宴邀上馬車送回謝府。
馬車上,謝扶桑開口問道:“你也會夜彌語?”
她瞧江宴剛剛開口的話,明顯是聽懂了自己對小男孩說的夜彌話。
可如果他能聽懂夜彌語,那當日在渭城外的客棧中,那些夜彌殘部臨死前說的話,他為何後來還要依靠聽她的人工翻譯才能知曉。
“我不通夜彌語,只是會一些夜彌語中簡單的詞,不過萱公子卻是精通的。”
江宴對她解釋:“方才我不過是根據你的神情和行事風格,以及語句中的一些略懂的詞,猜測的罷了。”
謝扶桑聞言,一時竟不知自己是該驚嘆于江宴的高智商判斷,還是該為自己容易被人看穿意圖而悲傷了。
“不過那話真是陛下說的?”
江宴有些懷疑,他怎麽從未聽聞過。
“什麽話?”
方才她氣憤之下說了好多話,如今冷靜下來一時有些記不清了。
“你方才說:當朝陛下曾親自說過‘古皆貴中華而賤夷敵,朕獨愛之如一’”
江宴瞧着謝扶桑這健忘的記性無奈解釋道。
謝扶桑聽着江宴的複述這才想了起來,她不甚在意道:“那個啊!我胡謅的,反正他們也聽不出來。”
那話本也是帝王說的,不過不是當今陛下,而是唐太宗。
江宴被謝扶桑這一臉無所謂的模樣給逗笑了,她好像一直都是這般不守規矩。
不過,随意杜撰聖上的話,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也不是件小事。
想及此,江宴開口提醒謝扶桑:“這種編造陛下言語的話日後要少說。”
謝扶桑大手一揮,不甚在意道:“沒關系,我相信以陛下的格局會同意我的話的,況且我也相信陛下不會拆穿我的。”
倒也不是她過于自信了,而是她發覺了陛下對她似乎并不像對待普通臣子的女兒那般,更像是對待親人,上次替她頂了那麽大個鍋,做了個冤大頭都沒解釋,而且她這次又沒幹什麽壞事。
“何況我只是說陛下說過,卻未曾說陛下當衆說過,既不是當衆說的,旁人又怎會知曉我說的是假話。萬一陛下是在夢中說的亦或是做夢呓語說的,或者陛下是同人私下說的,總歸我有法子為自己開脫。”
謝扶桑說的極為流利,不帶一絲猶豫停頓。
江宴瞧見她如此滔滔不絕詭辯的無賴模樣,止不住低聲笑了笑。
“你笑什麽?我說的有錯?”
平日江宴面上總是波瀾不驚,和話本中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權謀男主有的一拼。
是以他如今一笑,謝扶桑就莫名緊張起來,開始思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什麽荒謬的事了。
江宴聞言頓時也不笑了,陷入無聲沉默。
“要不,你還是笑吧。”
謝扶桑同他商量,因為江宴好像突然不笑了更可怕。
見江宴仍然不回她話,裝聾作啞,于是謝扶桑十分不滿地一字一句控訴他:“你的沉默,讓我震耳欲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