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報國志
報國志
好在入獄之事,謝扶桑一股腦全将罪責推給了皇帝,畢竟母親和父親總不可能去找皇帝質問。
是以她回家之後,全家人只當她受了委屈,俱是好吃好喝供着她,就連二哥也不同她怼話了。
後來,謝扶桑從大哥口中得知太子中毒幕後黑手的下場。
幾日前,忍冬瞧見陛下一心想治謝扶桑的罪,以為此事已成定局,便派人送信給黃府。
但送往黃柏府中的信被陛下派出的人截下,此為物證。
陛下将忍冬帶到朝堂之上,與黃柏對峙,此為人證。
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确鑿,黃柏無從狡辯,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兩年前,也的确是他派人給二皇子投毒,他一人承認了所有罪責,只道是看不慣梁尚書借着和孫皇後的表親關系一家獨大,才出此下策。
陛下流放了黃柏全府衆人,誅殺了黃柏,此事告一段落。
只是,陛下雖未對此事繼續深究,卻在朝中特意含沙射影了駱太師,并免了他一個月的早朝,讓他在家中好好休養身體。
可朝中其它人卻都心知肚明,陛下此舉意為敲打駱彧宏,讓他禁府罷官一月,不得外出,以示懲罰。
……
今日,謝扶桑入宮為二皇子最後一次診治。
簡樸素雅的房間中,熏香緩緩燃着,為房中增添了幾縷熱氣。
房間的一角,謝扶桑跪坐在床榻旁為二皇子把完脈,她看了眼四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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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見狀,屏蔽了太監和宮女,看向謝扶桑:“有什麽話,直說吧。”
“你,……是不是早就懂得解自己身上的毒?”謝扶桑開口問他。
“為何這樣問?”
便見謝扶桑緩緩開口:“為圖安全,這解藥的方子我未曾與任何人說過,向來都是自己親自配的藥,可你的脈象顯示幾日前你便痊愈了,而那時我還在獄中,無法給你配藥,當日事出突然,我也未曾交代過其它人你的藥方。”
朱翊見此也不裝了,他開口:“你猜的對。”
他本就沒打算瞞過謝扶桑。
“那你之前怎麽不給自己解毒?”
謝扶桑十分不解朱翊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怎知我沒給自己解毒?”
朱翊反問道。
“兩年前,我發覺自己被人下毒,宮中太醫一個個都無法根治,父皇告訴我,多年前他曾有一好友,名叫柳溪,此人醫術高超,讓人帶着我去尋她。”
“後來我在昆侖山下見到了她,柳神醫治好了我的病,不過那時你恰好回了駐州而已。”
“可是……”
謝扶桑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惑。
皇帝和皇後明顯看起來像是真的以為二皇子身上病疾還未痊愈的模樣。
“我知你在疑惑什麽,當年父皇和母後幫我隐瞞我去尋柳神醫的事實,對外稱我是閉門養病。”
“我在昆侖山下病愈之後,發覺還未找到幕後黑手,始終讓人心有餘悸,可父皇不喜我刨根問底,将水越攪越混。于是回宮以後,我便對父皇母後稱我去的不巧,柳神醫已經去雲游四方了,是以他們其實并不知曉我已經痊愈。”
謝扶桑聞言,沉默了片刻,她問道:“那日賞梅宴也是你設的一個局吧。”
“我了解師父,她制解藥,向來都是先從毒藥入手,所以你臨走之前,她為助你查找真兇,給了你西夜毒。我自駐州回到昆侖以後,她又故意讓我瞧見她手劄中有關西夜毒的記載。賞梅宴前,你故意服了毒,讓我為你把脈,才有了之後的種種。”
朱翊聞言不由得誇贊一句:“想不到你聰明的時候還是蠻聰明的。”
謝扶桑選擇性忽略了他這句暗含諷刺的話語。
“不過你怎知道謝家會回京,而我又會不顧危險,去趟這趟渾水為你解毒?”
他這局設的一環扣一環,但倘若從一開始就出差錯,那又當如何。
朱翊聞言笑了笑:“自然是柳神醫算的,我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她算準了謝衍會繼續忠君報國重回朝堂,也算準了你為人心善,不會袖手旁觀。”
謝扶桑聞言頓時心中不悅了起來,她自小跟着師父治病救人,如今驟然得知師父竟然會為其他人去謀算自己,心中很是失落。
不過,如今能挽回一些好處是一些,她開口同朱翊商量:“既然你算計了我,若你肯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不同你計較。”
“可以。”
她本以為朱翊會反駁幾句,畢竟皇室中人向來都将為自己謀算,算計別人視作理所當然。
可朱翊答應的坦然,“你要我幫你什麽事?”他問道。
謝扶桑開口說道:“你早就知道解毒之法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就讓陛下和皇後将我視作你的救命恩人。”
她的神色帶了幾分認真,可眸子清澈,全然不像是要借此邀功的貪婪之人模樣。
朱翊便有了幾分好奇:“你想憑此邀賞?”
他語氣一轉,對謝扶桑說:“若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也可以幫你,不一定要靠父皇和母後的幫助。”
“不必了。”
謝扶桑拒絕的極為爽快,他一個皇子哪裏有皇帝和皇後的權力大,何況她所求之事,還是須得皇帝首肯。
……
蕭銘的辦事效率果真是極高,謝扶桑忙完二皇子的事情,便聽到城中已經有許多人開始讨論最近新出的戲曲《報國志》了,看過的人無不對其稱贊。
既然不久後謝扶桑還要拿它做文章,正巧近幾日清閑,她便也去戲館聽這出戲去了。
謝扶桑去的有些晚,到戲館的時候人已經滿了,她便朝四周瞅了瞅,想着找誰拼個桌,結果一擡眸正巧看見了二樓的蕭銘。
這家夥竟然不忙着打理他家的産業,今日也跑到這裏享樂了。
謝扶桑瞅了瞅他的位置,看戲的角度倒是挺好。
于是她二話不說,徑直去了蕭銘的包廂。
她的視線落在了包廂中的桌子上,蕭銘應該也是剛到,他桌上的杯子都還是倒扣的,看來這八成又是蕭家的産業,蕭銘随時去都能有位子。
蕭銘坐在桌子的正前方,謝扶桑十分不客氣地拉過一個凳子,放在蕭銘旁邊,對他說:“你往旁邊挪挪,我這邊有柱子擋着,會看不全畫面。”
蕭銘慢吞吞故意道:“我就喜歡此處,不挪。”
“你長這麽大塊頭,還怕看不到戲臺上的畫面?快給我讓一下。”
此話一出,蕭銘頓時有些開心,他抑制住上揚的嘴角欠嗖嗖說道:“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你若是好好求我,我便考慮考慮。”
謝扶桑:……突然就拉不下臉求他了。
她轉去拉蕭銘的椅子,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蕭銘的位置都紋絲未動,以至于謝扶桑都開始有些懷疑蕭銘是不是将這椅子焊在這裏了。
眼瞅着戲快開場了,對付蕭銘這無賴的勁頭,謝扶桑只好比他更加無賴,情急之下,她立即坐到蕭銘那張椅子的空處,使勁一擠他,蕭銘果然從凳子上下去了。
誠然,蕭銘并不是被謝扶桑的力氣打敗的,而是被她這一無恥舉動給征服的。
他怎麽都沒想到謝扶桑會使出這樣的手段,他指着謝扶桑說道:“你,你,你……”
“你什麽你,讓你給我讓位子你不讓,非要逼我動粗。”
謝扶桑立即怼道。
蕭銘只好氣哄哄地拉着另一張椅子,坐到了謝扶桑旁邊。
謝扶桑見他終于安靜了,立刻去看戲臺,好戲馬上開場了,她的心情此刻也激動了起來。
突然,耳畔傳來幾聲矯揉造作的哭聲。
她擡眸往旁邊看去,便見蕭銘将手握成拳頭放在眼睛處,學着話本中的女子那般,扭扭捏捏地哭了起來。
謝扶桑:……不是!他怎麽給我整這死出?
“你今日毀了我的清白,我定要讓你負責。嘤嘤嘤~”
蕭銘此話一出,謝扶桑感覺自己眼睛都要掉地上了。
不是!他從哪裏學的這些,當年那個在土匪寨下小溪邊上,因為被她扯了一下衣服便害羞的潇灑純情少年郎是被他殺啦?
見他如此愛演,謝扶桑便學着渣男的語氣,拍了拍蕭銘肩膀以示安慰,回應他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願的事,負什麽責任。”
謝扶桑像個大姐姐一樣,拍了拍蕭銘的頭,無奈道:“好了,戲要開場了。”
蕭銘:她怎麽好像總是将我當成小孩子。
也不知蕭銘是讓誰撰寫的話本,劇情跌宕起伏,看的人激情澎湃。
每每演繹到戲中女主人公曲雙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戰鬥場面便會引得滿堂喝彩。
滿堂女子尖叫連連,衆人紛紛被曲雙男裝的英姿飒爽給震撼到了。
這戲劇不過短短幾炷香功夫,卻将曲雙的形象刻畫的極為豐滿,她為女兒身時可素手描娥眉,對鏡貼花黃。
而當她扮作男子身份時亦可上馬平天下,下馬安家國。
然而越到戲劇末尾,看客的情緒便越是起伏波動。
既然是戲劇,主打的就是一個戲劇效果。
在謝扶桑看來,be美學往往能經久不衰,便是因其悲劇的破碎感更能引起人們強烈的共鳴,更加能深入人心。
梁祝能經久不衰或許便有其悲劇結尾的功勞。
是以謝扶桑對蕭銘囑托,戲劇要以悲劇結尾。
主人公因女扮男裝被朝中仇敵揭發,因欺君之罪被處死。
一腔熾熱的報國之心被奸佞強行冷卻;
奮戰沙場贏得的累累卓越戰功到頭來卻因一個‘女子之身’被衆人選擇遺忘;
那段血灑疆場,保家衛國的峥嵘歲月因一個‘女子之身’被永遠塵封在史書上,不能告知後世,不能名垂青史;
一個女子滾滾熾熱的拳拳愛國之心卻因‘女子之身’被後人扭曲污蔑,使明珠蒙塵;
一個本天賦異禀,有将帥之才的女子因‘女子之身’最後懷才不遇,報國無門……
不過今日演的戲劇将謝扶桑給蕭銘交代的情節稍加改動,更加吸引了看客的眼球。
敵軍來襲,曲雙為國征戰沙場,在即将獲得勝利的時候,因女子身份被朝中奸佞告發,朝廷一紙軍令強诏曲雙回京。
經驗身之後,曲雙欺君之罪已是板上釘釘,朝廷責令秋日問斬。
然而,未至秋日,敵軍入城,獄卒四逃。
曲雙從無人看守的牢獄中走出,她看着山河破碎,看着斷壁殘垣,看着敵人的鐵騎一點一點侵略着自己曾用熱血捍衛的國土,看着敵寇殘害自己曾經用生命守護的子民……
她撿起國中士兵四處逃散丢下的佩劍,仰天高喊一句:“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語聲催人淚下,字字泣血,字字滿含着她心中的不甘不平之情。
她用滿含淚水的雙眼看了最後一眼破碎的國家,随後閉眸自刎而死。
至此,全戲終。
戲臺旁邊的人高喊了一句:“散場!”
可滿座之人皆掩面而泣,久久走不出來。
饒是謝扶桑知道這場戲的結尾會是悲劇,她也一時難以接受。
默了片刻,她平複好心情,問蕭銘:“你請誰寫的話本?寫的當真是好。”
謝扶桑不吝贊美。
蕭銘高傲的指了指自己:“自然是我親自出馬了!”
謝扶桑:餘下贊美的話突然被扼殺在了喉嚨裏,半句也說不出來。
“我倒是很想認識一下演繹曲雙的那位女子。”
謝扶桑指着戲臺上身着戲服,畫着濃重妝容的人說道。
此話一出,蕭銘突然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
謝扶桑總覺得蕭銘是在嘲笑她,莫名覺得有些沒底氣。
蕭銘對他解釋道:“演繹曲雙的那位是萱公子,人家可是實打實的男子!也是上京十分有名的角兒,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請過來的。”
“不過也值了,我瞧他将曲雙這個人物演活了,将曲雙為女兒家時的女子柔情和為沙場鐵血将軍時的英姿飒爽,演繹的淋漓盡致,不枉我花費了那麽大一番功夫請他過來。”
“他如今應在後臺更衣,你若是想結識他,我去給你引薦。”
蕭銘雖說是在問謝扶桑,可行為倒是霸道,拉着她便要去後臺。
莫名的,謝扶桑突然有些慫了,她說道:“不然還是算了,我覺得我還是遠遠看他唱戲比較好,這樣過去,倒顯得我像是他的小迷妹一般,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見他了。”
蕭銘像是脫缰的馬一樣,拉着謝扶桑便走到了萱公子更衣的房間。
萱公子正擡手在銅鏡前換裝發,寬大的囚服滑落到他手肘處,露出他手臂上的圖案。
這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