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猜的
猜的
遠方街道的轉角處,梁璎本想讓梁瑜親眼看到謝扶桑從芳草閣消遣出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謝扶桑竟然提前出來,還和江宴舉止親密。
她看了眼旁邊梁瑜的神色,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計策。
她用豔羨的語氣開口道:“聽聞謝家的小姐自小在西北之地長大,那裏最是幹旱少雨,可我瞧她的膚色竟是要比自小在京城裏長大的女子還要白淨透徹,遠遠地看着她和骠騎将軍倒還真像一對璧人。”
“你哪裏是要來帶我散心,分明就是故意讓我瞧見這一幕,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
梁瑜神色頗為不屑:“你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慣會狐媚子手段勾引人,一個滿心思陰私龌龊伎倆。”
前幾日因着她又去見江宴的緣故,被梁尚書罰了府禁。
今日是梁璎聲稱要帶她出去散心,梁尚書才準許她出府的,故而,現在她再讨厭梁璎也必須得和她待在一起。
梁瑜的話很難聽,可梁璎卻并不在意。
她這個嫡姐如今是聰明了不少,就是太沉不住氣。
或許是因為她生母在生她時便難産死了,這麽些年,只有一個奶媽教導她,以至于她現在心裏想什麽,都挂在嘴上,說出的話也具是粗鄙不堪。
她本不足為懼,只是父親太過重視嫡庶尊卑,導致她這麽些年處處被梁瑜壓了一頭。
就連名字也是,瑜者,美玉也。
而璎,卻是像玉的石頭。
明明她哪哪都比梁瑜優秀,可就是因着她母親是一個低賤的醫女,礙于身份的原因,這麽些年父親也不肯扶正母親。
梁璎走過朱雀街的一座拱橋上,她看着快要融化的冰面感嘆道:“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暖和了許多,你瞧,這河上的冰也只是薄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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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這個時候,河面上總會有許多幼童在上面玩耍,熱鬧極了,今年倒是未曾見到,不過這樣也好,歷年總會有幼童貪玩墜入冰窟,被撈上來的時候都奄奄一息了,今年冰面如此脆弱,想來應沒有人因跑去冰面上玩耍而墜入河中了。”
梁瑜向來愛和梁璎唱反調,她立即反駁道:“那可未必,我倒覺得今年的冰面脆弱,反而會使人更容易墜入河中。”
話剛說完,她看着遠方快要看不清楚的馬車,突然想到什麽,立刻住了嘴。
馬車方一停至蕭府門前,謝扶桑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朝蕭府跑去,仿佛後面有洪水猛獸一般。
“謝姑娘。”
她突然被江宴叫住。
謝扶桑極其不情願地止住了腳步,看着僅有一步之遙的謝府門檻。
只剩一步!只剩一步,她便可以裝作聽不到的樣子,直接拐彎進房間,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可本能反應讓她停下了。
她只好轉過身,調整好表情,看着騎在馬上的江宴,笑着問道:“還有事?”
“我知曉你想幫蕭虞,可你要知道,有時心病還須心藥醫,你一片好心很可能幫不了忙。”
江宴告誡道。
“你怎麽知道”
謝扶桑立刻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她尋思着自己也沒露出馬腳,怎麽被他發現了。
見她如此反應,江宴确信自己猜對了。
她果真是為了蕭虞才搬進蕭府的,想到此處,心中的陰霾忽然散了些。
他喝馬前行,頗有些意氣風發,朝身後撂下一句:“猜的。”
謝扶桑駐足在門前,聽到江宴留下的兩個字。
片刻後,她才突然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詐她的!
以前倒是從未發現,江宴竟然還是個腹黑男,謝扶桑暗罵自己的破嘴,輕而易舉就被江宴給套了話。
……
另一邊,半個時辰前,芳草閣內,謝陸和江宴前腳剛走,謝奕緊接着就跟了過來。
如今朝廷還未給他下發職位調動,這幾日他十分清閑,今日他在城中閑逛,好巧不巧讓他撞見了自家妹妹和蘇合作男子打扮進了芳草閣。
他本想直接進去将她們兩個揪出來狠狠訓斥一番,盡一下做哥哥的指責。
可突然想到四妹和蘇合出來上京,對一切都很新奇,這時候自己直接沖進去壞了她們兩個的興致,肯定會被她們二人記恨。
謝奕一想到謝扶桑平日對自己斤斤計較的神态,頓時覺得這個方法有些不妥,于是他便打發身邊的一個小厮去給大哥報信。
謝奕知道謝扶桑素日最是敬重大哥,這個時候由大哥出頭最合适不過。
總歸,四妹不敢和大哥大吵大鬧。
他則在芳草閣外注視着裏面的動靜,待四妹被大哥從芳草閣領走,他适時進去,借着江宴和謝陸的餘威,威脅了老鸨,讓他告訴了自己蘇合在哪個房間。
三樓,一間同樣暧昧旖旎的房間,蘇合在站在靠牆的床邊有些驚慌道:“你們兩個別過來啊!”
床另一邊站着兩個俠客裝扮的青年男子,兩人無辜開口道:“不是姑娘讓我們為您‘按摩’的嗎?”
蘇合退無可退,她倚着牆急忙解釋道:“我說的是捏肩捶背的按摩,才不是,你們,那樣……”
剛才差點清白不保,蘇合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她想出去看看扶桑怎麽樣了,奈何這兩個人堵在床邊不讓她離開。
“我不玩了!不玩了,你們快讓我走,錢我會照樣給你們的。”
“公子第一次來玩,有恐懼是正常的。一回生,二回熟,公子別怕,我們二人很溫柔的。”
那兩人站在床下不依不饒,繼續道:“公子就這樣離開,嬷嬷還以為我們二人伺候不周,會責打我們的。”
“給我離她遠點!”
謝奕闖門而入,大步流星地推開他們二人,牽起蘇合便要離開。
其中一人扣住謝奕肩膀:“這裏可是芳草閣,你不能帶她走!”
謝奕自小練武,也不是吃素的,他反手給那人來了個過肩摔,将他狠狠摔到了床邊,眸光狠厲,看着那人一字一句道:“我,偏,要!”
蘇合眼睛都看直了,她自小和謝扶桑在一起玩,經常能見到謝奕,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從前她只将他當做自己的半個哥哥,在她以往的印象裏,謝奕擅長武藝,卻憨憨傻傻,經常被扶桑忽悠的團團轉。
可今日,他一襲白衣,像是墜入凡間的谪仙,從前竟沒發現他竟長的這般好看,光風霁月的模樣和話本中的俠客如出一轍。
蘇合看得有些出神,連什麽時候被他牽着出了芳草閣都不知道。
“你的鞋呢?”
謝奕盯着她的腳問道,他自小在軍營長大,也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些不妥。
蘇合今日的裙裾有些長,剛才在芳草閣的時候,蘇合的腳一直被裙擺遮着,如今跑起來他才發現蘇合未穿鞋。
被男子這般盯着腳,蘇合有些尴尬,她用裙子遮了遮,小聲解釋道:“剛剛将它們全都當做護身武器扔向了那兩人。”
謝奕只好彎腰将她抱起,送進了馬車。
……
芳草閣附近的小巷中
“人呢?”
秦九追到小巷便見那人沒了蹤影。
“你在查什麽”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秦九轉過身去,便見謝陸長身站立在巷口。
“你跟蹤我”
秦九質問道。
謝陸看見秦九臉上有些怒意的神情,頓時覺得心中頗為難受:“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方才恰好看到了你,才跟了過來。”
他聲音有些苦澀,反問她:“那你呢?這些日子你為什麽要躲着我?”
秦九垂眸,默了一瞬:“那件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果然,是這個原因。
他緩緩開口:“一年前夜彌之戰,你救我的時候。在山洞中,當時你以為我還在昏迷,其實我已經清醒了。”
謝陸說的隐晦,可秦九卻明白。
“很醜吧。”她突然冒出一句。
“什麽?”謝陸不明所以。
“我身上的傷疤。”
當時她從夜彌人手中将謝陸救了出來,身上也受了傷,那時天色已晚,她只好帶着謝陸先找地方躲避夜彌人的追捕。
山洞中,她本以為他還在昏迷,便未顧男女大防,直接在山洞內給自己上了藥。
原來那時他便知道了。
秦九對謝陸談起她的過去:“我初入軍營的那一年,為了獲得軍功,剿匪殺敵,我向來都是沖在第一個,雖說有武藝傍身,但還是得了不少傷,沒有官職的小卒向來得不到好藥,更別提能除疤了。”
秦九自嘲地說道:“我自己也覺得它們很惡心。”
她曾經也是一個無憂無慮,可以對鏡貼花黃的閨中女子,可直到……
“沒有,我不覺得醜。”
謝陸聽到她的話,神色有些慌亂,他急忙解釋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我可以幫你。”
他的神色中夾雜了抑制不住的疼惜。
秦九看到了他眸中的憐憫,可她讨厭謝陸用可憐的眼神看她。
有些關系還是盡早斬斷為好,想及此,她對謝陸說道:“你并不虧欠我什麽,夜彌之戰我雖救了你,可四年前你也幫我了,我們二人兩不相欠。所以,你不必幫我。”
謝陸面露疑惑:“四年前,我幫了你?”
“四年前,霍城軍營,你曾派人上報了我的軍功。”
秦九說的簡略,她知道謝陸會懂。
五年前,母親死後,這世上她一個親人也沒了,既沒了顧忌,她便下定決心參軍查找當年父親死亡的真相。
西北邊境征兵量多,且篩查不嚴格,她便遠赴西北入了軍營。
起初她因為相貌原因,被分配成了夥頭兵,可每次殺敵,她也會想辦法加入進去,不怕辛勞,殺敵奮勇。
軍營如同官場,也有許多彎彎繞繞,她的奮勇表現,成了行首的眼中釘,行首在軍中有關系,奪了她的軍功分在了自己身上。
她當時狀告無門,只能忍了下來,是以她入行伍的第一年一直是一個小卒。
直到有一日,駐州城守的長子有要事要來軍營。
她曾聽聞駐州城守是開國的元老,不知因何原因非要守在駐州,而他的長子謝陸為人剛正不阿,雖只是駐州城的一名校尉,卻因其父的緣故,在大涼軍營中向來說得上話。
那日,她向人打探了消息,得知謝陸此番前來是要去軍營取一文書。
自文書營帳至軍營門口的必經之路上,會經過一小片空地。
是以,那日她故意在那片空地上練起了武,刀法行雲流水,速度易是極快,一招一式,出手狠辣,不給敵人可乘之機。
她知道,但凡習武之人必能看出她的武功深淺,謝陸又是愛才之人,見到之後定不會讓她繼續在營中做一個夥頭兵。
果然,她賭對了,謝陸見到以後,便同人打聽了她的詳情,他一紙書信寫給了護國将軍。
很快,她便被調入了京城,此後官路亨通,又用了三年,她官至四品征西将軍。
從一開始,她便利用了他,所以夜彌之戰,她才會不顧危險去救他。
所以,謝陸從來便不欠她的,也沒有義務再幫她。
她的神色很快又恢複了一如之前的冷漠,方才的悲傷仿佛一掃而去,她冷聲道:“況且,我的事,自己可以完成,不需要假手他人。”
謝陸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拒絕一般,語氣中帶了幾絲威脅的成分:“你知道,若是我想,派人查清楚只是時間的問題。”
秦九聞言頗為生氣,她狠聲說道:“謝陸!有些事你還是置身事外為好,別讓我厭惡你。”
秦九像是真的怒極了一般,不等謝陸解釋,快速離開了小巷。
她離開得十分決絕,似乎她才是他們二人關系中的上位者。
只是,方一離開他的視線,秦九緊繃的身體就像是被人抽離了力量一般,她狼狽地扶着牆壁走着,許久未曾流過的淚水此時大顆大顆地湧了出來。
他是謝家長子,前途一片光明,可她……
許久之後,秦九拭幹淨淚水,又恢複了以往堅不可摧的模樣。
謝陸在小巷中伫立了許久,他看着太陽一點一點西陲,消失在天際,思緒也漸漸飄離。
四年前,霍城軍營,那日似乎也是一個下午,他受人之托,去霍城取一文書。
回去的路上,他瞧見有一身形單薄的士兵在一片空地上練起了武。
那人一招一式極為流暢,應是有武藝天賦之人受過專門的教導。
他從帶路的小卒口中得知,那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夥頭兵。
臨走之前,帶路的小卒又對他說:“方才練劍之人入軍營有一年了。”
帶路小卒的話隐晦簡短,謝陸自小在軍營中長大,雖有父親蔭庇,使他在軍中行事向來順利,但他并非不知道軍營中那些蠅營狗茍之事。
他猜到些什麽,怕良材美玉繼續在此被埋沒,便給護國将軍修書一封,為她謀了個京中的差事。
原來,那時他們二人便有了淵源。
可他依舊不明白為何她不肯信任他,為何忽然之間,他們二人的關系變得如此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