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彌殘部
夜彌殘部
秦九耳垂上似乎有淡淡的耳洞痕跡,那痕跡太淡了,淡到謝扶桑有些不确定它究竟是耳洞的痕跡,還是只是皮膚上出現的斑痕。
她盯着秦九往下看去,發現秦九的喉結比之江宴他們,似乎也不太明顯。
可是,秦九将軍的聲音雖然帶着青稚,但确實是男音啊!而且他的身量雖比不上江宴他們修長,但也比普通士兵要高些。
謝扶桑盯着秦九這般思考着,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都以為她有些愛慕秦九。
遠處坐在桌邊的謝衍瞧見自家女兒瞧着秦九入了迷的癡呆模樣,又想起剛才謝扶桑一直邀請秦九去她們那桌吃飯。
謝衍心中冒了些想法。他轉頭小聲對旁邊的崔婉說:“我們女兒不會看上秦九了吧。”
謝衍雖壓了聲音,卻還是傳到了旁邊江宴和謝陸那桌。
江宴垂眸,斂下眼中的情緒。
謝陸也聽到了父親剛剛說的話,心中覺得繼續讓妹妹和秦九待在一處有些不妥,便低聲咳了幾下,示意謝扶桑注意形象。
誰料謝扶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沒有半點反應。
謝陸踢了踢旁邊的謝奕,沉聲開口:“你去坐夭夭那桌,讓秦九将軍過來。”
謝扶桑正在思考着怎麽才能看看秦九将軍到底是男是女,突然瞧見對面一臉拘束的秦九起身要往旁邊走去,大哥剛剛說的話終于傳入了她的腦中。
她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立即抓住秦九的手腕來留他,轉眸對旁邊的大哥求情:“我坐好,坐好,就讓秦九将軍坐在這裏吧。”
見大哥看着自己不語,謝扶桑垂眸看向自己抓着秦九将軍的手腕,随後立即撒手裝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适配着尴尬笑了兩聲。
心中卻想,果然是女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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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着茶水偷偷擡眸看向大哥,大哥究竟知不知道秦九是女的。
如果不知道,那他到底是放任自己喜歡上‘男’性的秦九,還是沒有看清他對待秦九根本不是單純的同袍之情。
謝陸看見自家妹妹果真消停了,便轉過頭,等着小二上菜。
他剛轉過去,謝扶桑便湊近秦九低聲說了幾句話。
秦九聞言面上有一瞬似是提高了對周圍的警惕,不過也只有一瞬,很快便面色如常,裝作無聊的模樣用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起了桌子。
待點的菜上齊之後,衆人便開始動筷子,沒過多久,幾桌人齊齊倒下。
客棧中其它客人被這場景吓了一跳,齊齊叫喊着飯菜有毒。
還沒等客棧老板出來查看情況,兩個異族長相的人便從牆角處的桌子邊起身出來,見謝府一行人全被迷暈了,其中一眉眼深邃、顴骨高聳的男子立即将手指抵在嘴唇間,深吸一口氣用力吹起了口哨。
那哨聲嘹亮悠長,仔細聽,似乎還有些規律可循。
這是夜彌族的口哨,他們果然是夜彌殘部。
謝扶桑和師傅以前在外游歷時曾聽過夜彌族的哨聲。
夜彌族人無論垂髫抑或耄耋都精通夜彌族的口哨,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會用口哨直接交流。
謝扶桑裝作昏迷的樣子趴在桌子上想,秦九将軍和大哥都曾在大涼與夜彌之戰中出過力,江宴又曾奉命追捕過夜彌王後,如今他們三人恰好又聚在一起,這些人難不成是來報仇的?
若真是來報仇的,看他們這情形,夜彌殘部的人應當還存活下來不少,這麽多人,究竟是怎麽來到渭城附近的?這一路上竟沒有一個官兵發覺?
何況陛下并未對那些夜彌人趕盡殺絕,若他們好好休養生息,再過幾百年也可以再現夜彌族的繁榮昌盛的。
如今他們倒好,反倒自己送上門來了,雖說夜彌人好戰善戰,如今怎麽蠢到自己跑到大涼送人頭來了。
還是說這其中還有別的深意。
謝扶桑剛進客棧時便注意坐在角落處的兩名異族人,但大涼自建國起便沿襲了前朝的互市政策,鼓勵中原與邊境各國之間進行商貿往來。
是以近些年來時常能在大涼各地見到許多外族人,所以進客棧時衆人都未将那兩名夜彌人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謝扶桑對大哥說完話,突然聽到牆角處的那兩個異族人用夜彌語交流,他們故意壓低了聲音,謝扶桑聽得不太真切,但勉強聽懂了裏面的關鍵。
“一會兒等他們被飯中的蒙漢藥迷暈,你找人将那幾個領頭的帶走,留着要挾大涼的皇帝。剩下的人找地方活埋了,至于那個叫秦九的,留着他的頭為我們夜彌族祭天,以慰藉我們死去勇士的英靈。”
一個眼角處有條短疤的夜彌人對另一個顴骨高聳的男人用夜彌語低聲講道。
也不知道是他們太倒黴還是他們太過大意了,真以為他們的夜彌語那麽難,所有大涼人都聽不懂?
明目張膽地把她們當傻子耍。
今天遇到她算這些人倒黴。
上輩子她活了二十八年可不是白活的,謝扶桑沒什麽特別拿得出手的愛好,唯一讓她引以為傲的就是她比起普通人優越出衆的語言天賦。
因着這個優勢,她從小便沒少被外語老師誇。
許是因為別人毫不吝啬的贊美,讓她有了學習語言的動力,大學時她便開始鑽研世界上一些古老的語種,觀察總結各種語系的相似之處。
來到大涼朝之後,她在和師傅在外游歷的這些年之中,通過結識形形色色人,也略通了一些其它語言。
所以謝扶桑知道了那兩人在計謀什麽以後,便立即告訴了身邊的秦九。
秦九便裝作漫不經心敲桌子的樣子,将軍營中的暗語融在了裏面,告訴了江宴等人情況。
秦九知道就算有蒙汗藥只憑那兩個夜彌人,也絕不可能将他們這一行人全部一網打盡,這些人背後定然還有一些同夥待在暗處。
為了引出那些人,他便用暗語告訴江宴他們,待會兒裝作被迷暈的樣子,引蛇出洞,再見機行事。
至于那些聽不懂軍營暗語的,則由旁邊的人悄悄告知。
謝扶桑本想同旁邊的蘇合講的,可旁邊的那兩個夜彌人不知道出于什麽緣故,一直時不時往謝扶桑這邊瞥。
她用餘光發現後,便不敢輕舉妄動,怕讓他們發現了端倪,本想再找機會偷偷給蘇合講,誰知道蘇合像餓死鬼投胎似的,菜一端上來便嘗了一口。
謝扶桑想,既然她吃都吃了,如今再告訴她,恐怕自己還沒說完,蘇合便會吓得立即把菜吐出來。
到時那兩個夜彌人便會察覺出不對,若是他們提前撤退,無法引出那些背後同黨,那麽這些躲在暗處的夜彌人便會像個定時炸彈一樣,時不時在他們回京的路上給他們一擊。
于是謝扶桑便咽下了口中的話,在心中算着時間,親眼看着蘇合被迷暈,随即自己也裝作暈倒的樣子趴在了桌子上。
謝扶桑如今心裏有些平衡了。
她讀過的各種穿越小說,哪個主人公沒個傍身技能,別人不是有金手指便是身懷武功亦或是有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廚藝,讓無數達官貴人為之折腰。
今日可算讓她發現了自己的價值,原來是為他們這個回京大部隊發出危險預警,做察覺出危險時的“吹哨人”啊。
不過大涼邊境緊靠了許多異族外邦,其中有些民族的語言是通用的,所以在聽到那些人用夜彌語交流時,謝扶桑一時還不敢斷定這些人究竟是不是夜彌殘部。
直到他們吹起了只有夜彌人才會的夜彌族口哨,才讓她确信這些人果真是夜彌殘部。
遠處伺機接應的夜彌餘孽,在聽到同伴的辦事成功的哨聲後便立即往客棧這邊趕。
待所有夜彌餘孽來到客棧準備帶走謝衍他們幾人,還未等他們近身,謝陸和江宴、秦九等人便從‘昏迷’的狀态中立刻起身,拔出腰側的劍給了他們出其不意的一擊。
本要拉走謝陸等人的幾名夜彌人還未反應過來,便突然被抹了脖子,跟在後面的夜彌人滿目震驚,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些人怎麽這麽快便清醒了。
倒是那名眼角處帶有短疤的夜彌人,突然明白了過來,用蹩腳的中原話惡狠狠地說了句:“可惡!你們竟然是裝的!”
說完便立刻帶着周圍的夜彌人拔出身側的彎刀開始反抗。
謝扶桑則悄咪咪地拉着旁邊昏迷了的蘇合躲在了桌子底下。
客棧的空間太過狹小,在雙方不過片刻的激烈打鬥之下便沒了一處完整地方。
空氣中充斥着濃烈的血腥味,謝扶桑被這味道嗆的有些胸悶,聽着外面刀劍碰撞和碗盤碎裂的聲音,恐懼也随着外面人的慘叫聲湧入她的心頭。
突然,一個被秦九刺中的夜彌人倒地死亡,被濺的滿是鮮血的臉正巧對上了她躲的桌子下面。
謝扶桑瞧着突然映入眼眶的死人臉,耳邊充斥着那人從腸道湧出鮮血的汩汩聲,頓時吓得發出一聲尖叫。
這時剩餘的夜彌人中不知是誰突然用夜彌語喊了句:“去把桌子下面那個女人捉出來,她的身份不一般。”
謝扶桑腦中緊繃的弦轟然炸裂,她立刻用帶着恐懼和哭意的聲音對在她看來離自己最近的,且有戰鬥力的秦九喊道:“秦九将軍,那些人剛才說要抓我!”
許是剛剛被那個死去的夜彌人給吓怕了,謝扶桑的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掉了下來,連帶着說話的時候都哽咽了一下,語氣似乎都帶了幾分不可言明的乞求。
“你快往這邊來——”
謝扶桑補充道,順便伸手拉過旁邊的凳子擋住了自己面前的縫。
秦九:……這…謝衍的小女兒怎麽和傳聞中聽說的不大一樣。
一旁自開始斬殺夜彌餘孽時便過來保護謝扶桑的江宴:……很好,眼中就只有秦九,把我當空氣是吧!
秦九聽聞了謝扶桑的話,便開始将注意力用在對抗朝謝扶桑過來的夜彌人身上。
許是知道未将謝衍一行人成功迷暈,硬戰下去希望渺茫,許多夜彌人開始朝謝扶桑湧去,希望能用謝扶桑這個軟肋來換取他們的轉機。
謝扶桑透過桌子縫看到越來越多夜彌人朝着自己湧過來,那一瞬,她無比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仿佛是植物大戰僵屍中毫無反擊之力的土豆,只能寄希望于戰鬥力超強的秦九這個‘高級豌豆’的保護。
謝陸和父親護着母親,一時脫不開身,只能叫一旁的謝奕去支援秦九他們。
一時之間,客棧中的打鬥逐漸分成了三派,護着崔婉的人、護着謝扶桑的人、護着客棧其餘客人的人。
謝扶桑躲的這個位置實在是算不上優秀,夜彌人不僅能從四周偷襲,還能從桌子上面進攻。
謝扶桑許是因着從小被灌輸‘遇到地震時可以藏在堅固的桌下,以躲避一些懸挂物、碎石的砸傷’的自救法則,所以今日遇到危險時第一反應便是藏在了桌子下面。
可這客棧的桌子實在算不的堅固,甚至可以稱得上劣質,若不是因着有江宴等人的保護,謝扶桑避身的桌子恐怕早就桌架無存了。
夜彌人擅用彎刀,比起江宴使用的長劍,他們在近身搏鬥中更占優勢,夜彌人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開始紛紛圍着江宴近身攻擊。
幾個夜彌人圍困住江宴,另一人擡起彎刀想要将謝扶桑藏身的桌子挑走,江宴注意到他的意圖,立刻殺了面前擋路的夜彌人,舉起長劍壓在那人的彎刀上,并立刻擡起左腿将他踹飛到牆上。
江宴将注意力全放在護着謝扶桑了,一時疏忽了身後,待他轉身去殺那名偷襲的夜彌餘孽時,已經有些遲了,右胸前生生挨了一刀才将那名夜彌人殺死。
因着江宴他們一開始便識破了夜彌人的計謀,給敵人來了個出其不意,夜彌餘孽很快便落了下風,原本人數衆多的夜彌殘部如今被殺的只剩了十幾人,謝陸将他們團團圍住。
“承蒙陛下仁慈,派人将你們族人中的老弱婦孺,以及保證不再繼續參軍的夜彌男丁遷入到了尹河西岸,陛下給了你們水草豐美的土地,讓你們在哪裏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可你們卻貪得無厭,再次偷偷潛入大涼,欲行不軌之事。”
謝衍還未說完,對面為首的眉眼處帶有短疤的男人突然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瘋狂大笑了起來。
那人身上滿是傷口,臉上沾滿了血,雙眼也因為長時間厮殺猩紅得想要滴出血來,額前垂落的卷發早已浸透了鮮血,像是剛剛從地域爬出來的惡鬼一般,恐怖陰冷,凄怆又瘆人。
他突然将雙手疊加放在胸前,擡頭看向窗外的天空,目光鑒定無懼,又惡毒,他開口用夜彌語控訴着什麽,聲音沙啞卻響徹整間客棧。
謝扶桑突然覺得一陣冷意襲來,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那人話音剛落,謝扶桑腦海中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她偶然聽過的一個故事。
謝扶桑突然知道了那人想要做什麽,她不顧麻木發軟的腿和遍布屍體的地面,立即爬出桌子,有些語無倫次地對秦九他們講:“快,快阻止他們,他們要自——”殺。
她話音還未落,便見那十幾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将手中的彎刀齊齊對準自己的腹部左側,不帶一絲猶豫用力捅向自己,随即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繼續握住彎刀朝右生生劃開了整個腹部,最後齊齊倒下,像是完成了一場偉大的獻祭儀式一般。
謝扶桑親眼看着一團團血淋淋的東西從他們腹部湧出,一時之間整座客棧像是被鮮血浸過,血腥味濃郁及了,壓抑的她有些喘不上氣,突然一陣惡心感湧入喉嚨,眼前一黑,她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