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卿卿坐在地上,伸手幫她掖好被子,趴在一邊看着她的睡顏,輕聲說道:“你一定要好好養病啊……”
卿卿打了個哈欠,趴在床頭漸漸睡着了。
丫頭這才睜開眼,将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這才重新躺回去,側着身看她睡得香,露出一個笑容。
卿卿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早就滾到了桌子底下,睡得七仰八翻,坐起來的時候一下子撞到了桌子,疼得不行。
“來人啊……”
小丫頭進來一看,吓了一大跳,道:“主子,你怎麽跑到桌子底下了?”
“我怎麽知道……給丫頭的粥熬好了嗎?”卿卿問道。
“早就熬好了。”
卿卿揉揉額頭,道:“一會兒丫頭醒過來記得讓她吃,我先去一趟私庫。”
“是。”
私庫裏是她自己的錢,卿卿大概點了一遍,先差人給齊鐵嘴反了兩倍的錢,這才給張啓山把錢還齊了。
私庫裏的東西所剩不多,卿卿挪出三分之二,道:“搬到公庫裏。”
“是。”
這一點點不過是精衛填海,但至少證明她不是平白無故挪了錢坑人的。
卿卿長舒了一口氣。
丫頭每天都按時吃藥,身體卻不見好,幾個小丫頭一直想要和卿卿說,卻都被丫頭壓了下來。而卿卿忙着往公庫裏填錢,很少去看丫頭,自然也不知曉。
霍錦惜給二月紅生了一對兒龍鳳胎,卿卿也只是捎了一份禮過去,無暇顧及。
直到霜降那一天,丫頭終于倒下了。
解九爺看過以後,只是搖了搖頭。
丫頭救不回來了……
卿卿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書房中,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卿卿吼道:“滾!”
“卿卿,是我……”
卿卿急忙開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自己搬了一個小凳坐在一旁,道:“你怎麽來了,大夫說了,吃過藥以後一定要多多休息……”
“可是我總是躺在床上,都不習慣了,再不出來,我都要不會走路了……”
卿卿摸着她枯瘦如柴的手,心中一陣絞痛。
“怎麽了?是生意上出了什麽事了嗎?”
卿卿搖搖頭,開口便有些哽咽:“我……我……”
丫頭卻格外冷靜地說道:“我是不是不會好了?”
“丫頭!”
“你告訴我……”丫頭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
卿卿沉默不語。
丫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不想吃藥了……藥好苦,吃完以後也很不舒服……”
卿卿攥緊了她的手,只能低聲喊着她的名字。
“在我最後的日子,我們好好的在一起吧,不要去想別的,就當是了了我最後的心願吧,好嗎?”丫頭溫柔地看着她,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水。“至少,遇到你,來到霍家,我都不後悔……”
“丫頭……丫頭……”卿卿腿一軟,跪倒在地,趴在她的膝蓋上,淚水打濕了丫頭的裙子。
丫頭伸手摸摸她的頭,“這就是我的命,可我心甘情願。答應我,以後不要哭了。”
“好……我答應你……”
丫頭停了藥,臉上的笑容更多。卿卿又讓人給她做了幾身鮮豔些的衣裳,襯得她氣色愈發好看。
“卿卿,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卿卿幫她梳好頭發,将掉下的頭發偷偷扔在身後的地毯上,道:“記得,多虧了那三根金條,否則你就不會來到霍家了。”
丫頭搖搖頭。“我早就遇見你了。”
“啊?”卿卿有些不解,将她的頭發梳好,用一旁的寶石發釵幫她固定好發髻。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遠遠地見過你了。你穿着漂亮裙子,跟着二夫人一起去梨園看戲,你嫌吵,不願意進去,就在我家的面攤上吃了一碗面,還誇我的面做的好吃。”丫頭笑着輕聲說道:“那是我第一次下廚做面,你也是第一個誇我的面做的好吃的人。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将‘好吃’二字,說得那麽動聽了……”
“……我……也在很久以前就見過你了,比你更早。”卿卿的手搭在丫頭肩上,能感受到她瘦削的肩膀。
丫頭看着鏡中的她,笑着問道:“真的麽?”
“真的。不然我怎麽會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沖出去呢,說不定上輩子我便遇到過你了。”卿卿露出一個笑容。
“那真好。”卿卿看到丫頭肩膀微微一縮,立刻遞上一張手帕。
丫頭咳了一口血,強忍着喉嚨撕裂一般的疼痛,道:“你出去吧。”
卿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終于乖乖地走了出去。一旁的小丫頭魚貫而入,進去照顧丫頭了。
卿卿站在門口,呆呆地盯着地磚,攥緊了手。
“照相?”
卿卿點點頭,讓人把東西搬進來,道:“以前因為太忙了,一直沒有時間拍幾張照片,逢年過節也是如此,所以我特意去了照相館借了這些東西。”
“真好。”
“這東西我也會用一點,給你拍幾張也好。”
丫頭笑了笑,“好啊。”
小丫頭說道:“夫人,主子給您準備了衣服呢。”
丫頭微微一愣,點點頭。
不過拍了幾張照片,丫頭已經有些累了,坐到一旁去休息。
“卿卿呢?”
“好看嗎?”卿卿整了整襯衣上的領結,将馬甲上的扣子系好,披上西裝外套問道。
丫頭有些訝然,“你怎麽……”
“我……像個男子嗎……?”
丫頭笑了,“你不像男子,你是卿卿。”
卿卿微微一愣,露出一個微笑。“對啊,我是卿卿。”
丫頭低聲說道:“我不喜歡男子,我只喜歡你。”說完,她緩緩向卿卿走去,白色的裙擺拖在地上,跟着她的動作搖曳。
卿卿将她摟入懷中,靠着她的額,格外親密,格外甜蜜。
丫頭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好嘞,太太夫人看這裏!”
時間永遠定格在這裏。
丫頭的離開也是料定的事情。
卿卿親自出殡,将她葬入霍家祖墳。
天有不測風雲,月有陰晴圓缺,搞不好某一天人就沒了,所以霍家的每個人都有那麽一塊墓地,停好了棺材,等着那個人。
——愛妻丫頭之墓,摯愛卿卿立。
“丫頭,等我。”卿卿将丫頭安置在屬于自己的那塊地方,将兩人的婚紗合照擺在棺前,輕聲說道。
“礦山之行,此去兇險,你還是休養幾天再說吧。”
卿卿搖搖頭,“這事情兇險萬分,那就更要趕緊去,以絕後患,何況這次我姐夫也去,我還沒有那麽想不開。逝者已逝,留下的人只有活得更好,才是對離開的人的慰藉。”
“你能這麽想,再好不過了。”
門內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卿卿并不在意,因為這些與她無關。
沒了丫頭,她就只是一具空殼。解九爺說。
1938年,長沙保衛戰争在即,卿卿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最後一天。
是生是死,皆在此戰。
恍惚間,她看到了丫頭一步步笑着向她走來。
1944年6月18日,長沙淪陷。
丫頭的屍骨就這樣遺失在炮火之下,卿卿也不知所蹤,世人所保留的,也只有那麽幾張合照罷了。等到多年以後,霍仙姑再踏上這片土地,只能感嘆一聲物是人非。
無論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只要能與愛人在一起,哪裏都好。
霍華卿大概是老九門中最有點傳奇性的人了。
在還不是霍家家主的時候,她想為丫頭重金贖身,在成為霍家家主以後,她為丫頭千金求藥……說她和紅顏薄命的丫頭沒什麽,打死誰都不信。
可真要說她和丫頭之間有點什麽,卻也沒什麽人能夠證實。
但至少霍華卿為霍家做出了貢獻,為九門做了貢獻,也留了這麽幾段風流韻事讓大家談談八卦。
有人會銘記她。
至于她和丫頭,即使在另一個世界,也一樣會幸福的。
作者有話要說: why are you so diao?
我如約更新了,二十個評論,四更,你們看着辦吧【我怎麽這麽想不開……?】
☆、番外·傾城之戀
“走嘛,好不容易出來,真的都不陪我進去嗎?”身着淺粉色襖裙的長發女孩子拉着一個短發女孩道。
短發女孩看了一眼梨園的牌匾,堅定地搖搖頭,“我不餓了,我要去吃面,你進去看吧,我在外面等你。”
“哼……好吧……”
丫頭趴在攤子旁,緊緊盯着短發女孩,第一次覺得女孩子也可以這樣集英氣與溫柔于一身,聽到她要來吃面,心裏有些緊張。
短發女孩等到長發女孩離開,這才走到面攤道:“來一碗陽春面。”
“好嘞!”爹應了一聲,對一旁的丫頭道:“臭丫頭,還不趕緊去煮面,這可是你的第一個客人!”
丫頭縮了一下,急忙去煮面了。
她偷偷看向外面,見短發女孩端正地坐在有些老舊的桌子邊,絲毫沒有嫌棄之意。
像是發現了她的目光,短發女孩望了過來,丫頭急急忙忙地避開她的視線,低頭做面。
過了一會兒,一碗面條出來了,丫頭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這才端着面走了過去。
“客、客人,請吃面……”丫頭怯怯地說道。
短發女孩點點頭,道:“謝謝。”說罷,抽出一雙筷子吃了起來。
丫頭站在一旁,只覺得她的聲音格外動聽。她面若冰霜,讓人不敢有親近之意,丫頭不敢坐在她身旁,只能站在一旁看她吃面。
吃到一半,短發女孩突然看向她,沖她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勾了勾。
丫頭像是收到莫大的鼓舞,格外殷勤地跑到她身邊。
短發女孩拍拍凳子,道:“坐。”
丫頭立刻坐在她身邊。
短發女孩像是有些無奈,丫頭也明白自己會錯了意,人家只是讓她做,卻也沒讓她坐在身邊。
可一旦坐到她的身邊,丫頭便不想離開了。
等到她吃完,丫頭才偷偷問道:“好吃嗎?”
她微微一愣,想了想,輕輕吐出兩個字:“好吃。”
丫頭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聲音可以這麽好聽,一個人可以将簡簡單單的“好吃”二字說得這麽動聽。她的心跳不由加快,臉也有些發紅。
突然,她冰涼的手伸過來,摸摸她的臉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要盡快吃藥,不然會死的。”
丫頭呆呆傻傻地問道:“為什麽?”
她不說話了,只是道:“信我。”
“嗯!我相信你!”
她在桌子上放下一個銀元,道:“謝謝你的面。”
丫頭捧着臉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霍華卿。年華的華,卿卿的卿。”
丫頭低聲念叨這個名字,連爹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又被訓斥了一番。
“你以為知道人家大小姐的名字就可以攀高枝了?人家大小姐才不屑和你做朋友呢。”
我才不想和她做朋友呢。丫頭想。我要做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霍華卿……真好聽……
可霍華卿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面攤。
丫頭經常聽到面攤有人談論九門提督的事情,好不容易,聽到有人提起那個名字——“霍華卿”。
“聽說霍四姑娘霍華卿被霍老太罰跪了,淋雨淋了一天一夜,就是為她姐姐開脫呢!這霍家都是找人入贅的,可這霍三姑娘霍錦惜偏要外嫁,霍老太不許,霍錦惜就鬧翻了天。”
“哎呦,這霍四姑娘倒是個心善的!”
“什麽心善啊,我看是想接機李代桃僵,得了她姐姐的位子,心思毒得很!”
丫頭忍住怒斥的聲音,用力地擦着桌子,心裏已經将說壞話的那人打了個十來八遍。
她心中更加心疼霍華卿,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好好吃藥。
丫頭被賣的那一天,第一眼就看到了茶樓上的霍華卿,可霍華卿除了吃過一次面以外,再也沒有來過面攤,怎麽可能來救她這樣一個只有一面之緣而且已經記不清的面攤丫頭呢?
丫頭看向別的地方,可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說話,突然,一個聲音傳來:
“站住!”
她險些落下淚來。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竟然願意為她駐足,為她贖身。
那一天,霍華卿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刻在了丫頭心中。她決定了,餘生,她都要跟在她身後,她去哪裏,她就去哪裏,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無論是殺人還是放火,只要是霍華卿開口,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辭!
霍家的事情很多,即使是丫頭,也很少見到霍華卿。
可只要每次見到她,她都總是一副疲倦不堪的樣子。丫頭心中更加堅定,專門去學了按摩。
丫頭趁她小憩的時候,偷偷走到她身邊,給她按摩。
霍華卿靠在太師椅上,破天荒地睡了一個時辰,醒過來以後精神十足,這才看到了一旁疲憊不堪的丫頭。
“丫頭,你沒事吧?”
丫頭搖搖頭。
霍華卿拉着她到書房的一張小床上,讓她躺下,道:“你也累了,多休息休息。”
丫頭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心裏想着,還不夠。
她要變得更強,強到足夠讓霍華卿依靠,讓霍華卿安心休息。
丫頭格外聰慧,一點就通,卻又很老實,不會洩密,處理事務也很得體,很快便贏得了霍家人的認可。
所有平輩的人都喊她一聲“丫頭姑娘”,而霍華卿的視線也更多地放在她身上。
她苦讀,她挑燈;她寫字,她研墨;她疲倦,她陪伴。
丫頭的內心格外甜蜜。
“卿卿,吃點面吧。”丫頭拿着托盤,盤中放着一碗面。
霍華卿接過她的面,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很快便吃完了。
“好吃嗎?”
“好吃。”
時隔多年,她又聽到了那句話。
丫頭能看到她眼中的暖意。
她一壺接一壺的喝酒。
她說,母親為了愛情,放棄一切,和父親私奔到了鄉下。
她說,她母親難産而死,只留下她和霍錦惜。
她說,父親養她們到四歲,養不起了,便将她們扔在了村子裏,自己一個人去南方了。
她說,若不是有好心人告訴了霍老太,讓霍老太領她們回去,恐怕她們兩個早就成了野人了。
她說,感情原來是這麽脆弱的。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凡;風雨同船,晴天便各自散了。
丫頭看着她淚流滿面,心痛不已,将她摟入懷中,堅定地說道:“卿卿,即使其他人都離開,我也不會走的!”
她沒想到,她也沒想到,她們都沒想到,這句話,丫頭從一而終,由生至死。
霍錦惜出嫁了。
那一天,霍華卿從始至終,緊緊攥着丫頭的手,生怕漏看關于霍錦惜的每一秒。
丫頭明白,自己是比不上霍錦惜的位置的,但只要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她什麽都無所謂。
丫頭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後就不能陪在她的身邊了。
可老天偏偏不從她。
不知何時起,丫頭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垮掉,一開始只是簡單的咳嗽,後來便開始輕微的咳血。
丫頭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病,可直覺告訴她,不能說,于是,霍華卿只當她是身體虛弱,出門辦事時就帶着她一起,順便求醫問藥,幫她補身體。
無論自己得了什麽病,丫頭都覺得值了。
因為她在身邊,只要有她,一切都是幸福的。
對于張啓山,丫頭心中是有些恨的,張啓山讓霍華卿去冒險,不把霍華卿的命當條命。
可即使是霍華卿帶她去北平千金求藥,可謂一段“傾城之戀”,也無法挽回丫頭的性命。丫頭就像是被一個可怕的漩渦吸住了,不能動,也不能不動。
丫頭聽到霍華卿在黑暗之中的啜泣,輕輕敲了敲門。
“滾!”
“是我。”丫頭輕聲說道。
霍華卿最近不會去冒險了,她有足夠的時間陪她。
她與她照婚紗照,這大概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因為她默認了。
“丫頭……”她嘶啞着聲音說道。
“卿卿……”她輕聲回應:“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先找到你,然後抱緊你。”
她含淚點點頭,“好。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丫頭,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丫頭握緊了她的手,“我不要你……九十七歲……我要你……長命百歲……永世無憂……”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只有喉嚨中發出的咯咯聲,緩緩合上了眼,然後是死一般的沉默。
她顫抖着伸出手,最後一次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龐。
“丫頭,等我。”
她不會食言,她一定要長命百歲,永世無憂!
她将婚紗照擺正,靠在了棺蓋上。
無論後世我們傳聞如何不堪,可我深愛你,這是不争的事實。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準備寫個惡搞番外,以帖子形式寫出來,現在向大家征集網名了23333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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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大家開發自己的腦洞~
我的存稿不多了,構思也沒有以前多,所以以後一個星期一更……【憂郁臉】
☆、番外·衣香鬓影
陳皮剛到長沙的時候,只有十七歲,他四屠黃葵,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常聽人說長沙九門提督中二月紅乃是人中龍鳳,便想着一探究竟。
他趴在牆外向內看,未曾看到二月紅,卻看到了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女在那裏修剪杜鵑花的枝葉。
陳皮撐着下巴瞧着她,覺得她長得到還算好看,臉圓圓的,長得讓人很舒服。
不一會兒,一個身着紅衣的男子走到她身邊,攜着她的手一□□剪杜鵑花。
陳皮立刻便認出來了。
長得漂亮,又着紅衣,不正是其他人口中的“二爺”嗎?
他站在牆上,大聲問道:“你就是二月紅?”
後來,陳皮再回憶起那段往事時,仍然覺得有些好笑。
當初究竟是什麽勇氣促使他挑戰師傅的威嚴呢?
倘若沒有她在一旁拉着師傅,恐怕他早就沒命了。
二月紅眉毛一挑,微微眯眼,向前走了幾步,道:“有何貴幹?”他語氣平靜,似乎完全不把陳皮放在眼中。
陳皮将手中的菠蘿刀向上抛起,又接住,道:“聽說你很厲害?”
二月紅已經很是不悅,準備給這個熊孩子一個教訓,一旁的卿卿忽然伸出手,拉拉他的袖子,道:“哥,你別生氣,他敢來挑釁,想必确有過人之處,倒不如挫挫他的銳氣,讓他心服口服。”
二月紅摸摸她的頭,笑着說道:“卿卿這樣說,那就這樣做吧。”他看向陳皮,道:“小子,你下來,比劃幾招。”他又推推卿卿,讓她去前院了。
最後結果當然是陳皮被打得落花流水,輸得心服口服,心甘情願地留在紅府當學徒了。
二月紅并不只考武藝服人,更重要的是,他還有柔情的一面,那一面,只對他的親妹妹才有。
卿卿與二月紅不同,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果不是兄妹二人眉眼之間有相似之處,陳皮甚至懷疑他們兩個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卿卿說不定是二月紅的童養媳。
如果師傅知道,一定會打死他的。
而他和卿卿原本并無關聯的生活,從那句問候開始有了關聯。
陳皮自認為自己僞裝的不錯,至少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積極向上的五好青年,可有一個人不這麽認為,那便是卿卿。
她總覺得那副笑容之下,隐藏得是更加令人恐懼的惡意。
陳皮吃驚于她的敏銳,卻也并不在意。
反正他們兩個平時也不怎麽碰面。
直到那天早上,卿卿久病初愈,破天荒地早起,在看到他之後,顯然是出乎意料。
陳皮有些惡意的在心底揣測,卿卿是否會和他打招呼?會怎樣和他打招呼?
“早上好,陳皮。”
她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沒有一絲絲造假成分,只是平淡地打招呼。
陳皮有些失望,最後說道:“卿小姐。”他準備離開。
“你要去練功了嗎?”她接着問道。
陳皮心底有些不耐煩,草草回答。
“吃早飯了嗎?”沉默一陣子,她又問道。
陳皮微微一愣,搖搖頭。
很少有人會關心這個。
“廚房裏有點心,記得去吃一些。”她叮囑道:“加油練習!”說罷離開了。
陳皮站在原地。
除了奶奶和師傅,只有卿卿這樣關心過他。
他的心似乎打開了一個小口子。
“陳皮,你不無聊嗎?”卿卿嗑着瓜子問道。
陳皮面無表情:“無聊。”
“那你怎麽還跟着我?”
陳皮也不想跟着她,要不是師傅吩咐,他才不想做保镖。
上次放糧出了事,二月紅擔心怕了,根本不讓卿卿出家門,若不是卿卿強烈要求,他絕對不會讓卿卿走出紅府,相應的,他就找了一個人保護卿卿的安危。
陳皮:“……關我屁事啊!”
在二月紅關愛的眼神下,陳皮屈服了。
“算了,反正都一起出來了,不如我們一起玩,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卿卿大度地拍拍陳皮的肩膀。
陳皮身體一僵,沒說話。
正值年關,街上很熱鬧,人多的很,為了防止兩人走散,卿卿特意在兩人胳膊上系了一根紅繩。
畢竟牽手影響不太好,而且陳皮有點擔心自己的手會被師傅剁掉,所以兩人最後決定用紅繩代替牽手。
“我突然想起我以前偷偷看着的一本書上,有一出昆戲,正是這樣,用紅繩系在手腕上,兩個人共同表演的。”
陳皮看向她。
“哇,好多燈啊!”卿卿看着懸挂的花燈,開心地說道。“陳皮,咱們也買幾盞給哥哥帶回去好不好?”她扯扯紅繩。
陳皮乖乖掏出錢袋。
他看向她的側臉,充滿了歡樂。
怎麽會有這麽輕易就能滿足的人呢?
陳皮不禁意露出一個笑容。
這樣也挺好。
越往前走,人潮愈加擁擠,陳皮扯扯紅繩道:“前面人太多了,我們走吧。”
可沒有人回應他。
陳皮用力扯扯紅繩,只餘下斷了的紅繩在空氣中飄蕩。
陳皮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他用力撥開人群向前擠去,盡管如此,他也沒找到卿卿。
“咦,陳皮,你怎麽在這裏?”
陳皮猛地擡頭,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卿卿。“你怎麽在這裏?師傅說過不要亂跑的!”
卿卿撇撇嘴,“好啦好啦,這個糖油粑粑本來是要送給你的,不過看你這樣,還是算了吧。”嘴上這麽說,她還是将包好的糖油粑粑遞給了陳皮。
陳皮看了看懷中的糖油粑粑,沒有說話。
“喏,你看,我們的紅繩都斷了。”卿卿拽住他的衣擺,說道:“還是這樣讓人比較安心。”
陳皮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點頭。
“放煙火啦!”
煙火綻放在天空中,照亮了所有人,陳皮看着她充滿靈氣的眸子熠熠發光。
卿卿塞給他一把剝好的瓜子仁,道:“我出去一下。”
陳皮知道這是卿卿在“賄賂”他,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嘗了一粒,意外的好吃。
卿卿是從什麽時候變了呢?從以前不安分地上蹿下跳到現在的足不出戶。
所有人都忙着二月紅與丫頭的婚禮,偌大的紅府,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發現了卿卿的不正常。
陳皮站在雲肩的必經之路上,冷冷地看着她:“卿卿到底怎麽了?”
雲肩只是回避着他的目光,“小姐沒什麽事,陳皮,你別瞎想。”說罷便要繞開它。
陳皮道:“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雲肩終于忍不住流下眼淚,“小姐……小姐她……”
陳皮聽完雲肩的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陳皮,你去哪裏?”
他從不信命,他只信自己。
“這藥,真的可以救她?”陳皮擡眼看向裘德考。
“當然。”
對方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無所謂,他在乎的只是這藥能不能救她。
他看着針頭沒入她的皮膚,心高高挂起,突然有些害怕出事。
“怎麽樣?”等到針頭□□,陳皮第一個問道。
卿卿眨眨眼,道:“不是……那麽疼了……”
陳皮還是不放心,追問道:“真的有用?”
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嗯!謝謝你,陳皮。”
雲肩忍不住喜極而泣,“太好了,小姐的病能治好了!”
她的神色很平淡,“好啦,別哭了,有什麽好哭的?”
後來陳皮回想到她的表情,也許她早就知道自己最終的結局,所以才能那麽坦然的露出笑容,安慰別人。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
師傅帶着她北上求藥,張大佛爺為她千金求藥的故事在長沙城內流傳了許久,不少人都羨慕她能夠得到九門之首的垂青。可只有陳皮知道,她不愛任何人,除了二月紅。
而陳皮,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喜歡過她,但他知道,如果真的喜歡她,那太可悲了,他不想讓自己和張啓山一樣可笑可悲。
何況他知道,無論何種深情,都抵不過時間的侵蝕。
就如同張啓山最終還是娶了新月飯店的大小姐一般。
陳皮後來也結了婚,他的妻子和她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溫婉賢淑,與病重時的她有些相似,說話聲音很輕,站在他面前有時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知道妻子害怕他,他也不在意。
想要再找個和她一樣不害怕他的女人,确實很難。
妻子這樣膽小的人,最後難産離世,似乎也并不出人意料。
他看看懷中的女兒,沉默不語。
突然有人叩門,道:“四爺,有人給您送過來一封信。”
他接過信封,上面清秀的字跡寫着——
“陳皮親啓。”
作者有話要說: 寫第一篇的時候沒想那麽多,稍稍提及過陳皮,畢竟他是二月紅的徒弟,但是又覺得太沒人情味。而且看了四屠黃葵以後,我也發覺陳皮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完全可以進一步豐滿,而不只是作為一個推動劇情的NPC,加之有人提議,所以有了這篇“衣香鬓影”,寫寫陳皮視角的紅府那些事兒。
畢竟佛爺視角有限,而陳皮作為紅府一份子,能看到、聽到的東西比較多。因為有所填補,所以設定稍稍有所出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祝大家臘八節快樂,記得喝臘八粥哦~=u=
☆、十年生死兩茫茫[上]
父親是個賭徒,母親早逝,陳卿只和哥哥相依為命。而對于陳卿來說,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開始改變的。
父親死了,這群讨債鬼就找上了他們。
“阿卿,快進裏面,我去引開他們!”
陳卿握着欄杆哭着喊道:“哥,你要去哪裏?”
“你放心,哥哥很快回來你坐在那邊的花壇裏,不要哭!知道了嗎?”
陳卿哽咽着點點頭,乖乖地坐在花壇裏,看着哥哥的身影離去。
“你是哪兒的孩子啊,怎麽坐在這裏?”慈眉善目的女人遞給她一塊脆脆的東西,溫柔地說道:“吃一點吧。”
陳卿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她很快就對女人說道:“我叫陳卿,我在等我哥哥……”
“你還有哥哥?”
“嗯……”
“這樣吧,你住在這裏好不好,可以每天吃飽。”
陳卿有些猶豫,問道:“我哥哥回來以後,也可以像我這樣嗎?”
“對。”女人摸摸她的頭。
“嗯!我答應你!”
女人牽起她的手,說道:“走,我帶你去洗個澡好不好?”
陳卿最後也沒有等到哥哥回來,但她等到了一對來自南京的夫妻,這對夫妻見她可愛,将她領養了。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哥哥慌亂中拼命将她送進去的地方,叫做福利院。
領養她的夫妻,丈夫叫做楊羽柏,妻子叫李玉真。
夫妻二人膝下有一子,他們希望能夠給兒子有個聰明伶俐的作伴的孩子,也不希望這個孩子礙兒子的事,所以身為女孩子的卿卿是最合适的。
陳卿也因此改名楊慕卿。楊羽柏夫妻告訴弟弟楊慕次,姐姐楊慕卿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一直住在外面,楊慕次年紀還小,自然全部相信了。
楊羽柏對待陳卿很嚴格,從小給她剪了一頭男孩子的短發,按照男孩子的身份上學,任誰看起來都覺得她和楊慕次是兄弟。楊羽柏特意找了劍道師傅,傳授她劍道,同時還讓她學習格鬥術,和楊慕次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甚至是一起洗澡。
楊慕次一開始叫她姐,後來竟然忍不住叫她哥。
也許在別人看來,楊慕卿過得很幸福,實際上,這個家庭除了給她富足的生活以外,給她的只有痛苦。她必須嚴格按照楊羽柏的要求成長,否則就會是痛斥或者禁閉。
這個家的氛圍很古怪,夫妻不和,父子離心,無論是楊慕卿還是楊慕次,都飽受這種“家庭暴力”。
好在“弟弟”阿次可愛懂事,對她也好,也曾多次為她求情,楊慕卿才覺得有一點點溫情。
直到楊慕卿越長越大,身為女性的特征愈發明顯,這種可怕的事情才停止。
随即,阿次就被趕到了日本留學,楊慕卿則重新留起了長發,在國內求學。
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