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合從
第39章 合從
闊連微微一笑,負手環顧了一圈,說道:“胡賽音啊,克圖塔草原這麽小,它的水草喂不肥你的好馬,它的黃沙侵蝕了阿那好漢的英勇。阿那部有多少伊特賽的英雄好漢,阿那的勇士沒有鄂闕特的勇士會使刀麽?阿那的武士沒有塔赤兀的勇士會馴鷹麽?阿那的武士沒有斡赤斤的勇士會射箭麽?可為什麽偏偏阿那的勇士,就一定要葬在克圖塔草原的黃沙上,讓禿鹫啃食你們的屍骨呢?”
胡賽音皺起眉頭,心中甚是不快,不由得又是一聲冷哼。
“烏爾忽南攻,阿那部給他出了多少匹駿馬、多少斤糧草,多少阿那部的好漢跟着他死在南地,屍骨再也回不到故鄉的懷抱?”闊連道,“可他已攻下了漢人的邊關九城這麽久,得來了這麽多的好牧場,他都賜給誰了?擄來了這麽多漢人奴隸,他都分給誰了?給了是阿那部的好漢麽?沒有!他給了是彌裏石烈,給了塔赤兀只會吃腐肉的禿鷹們;他給了薩西人,那些異教的惡鬼,他那些不潔的、違背聖訓的姻親!”
他這一句接一句如同針刺般鑽入阿那部衆人的耳中,胡賽音面上不顯,心中卻着實動容,不由不盤算起來。
烏爾忽雖然出身顯赫,骁勇善戰,在北疆極有威信,但他自做了大汗之後,阿那部衆人對他無不頗有微詞
歷來白狄的合汗,為固自己的汗位,都會着意拉攏聖火殿諸神司,所娶可敦也均是伽玉女貞,然則烏爾忽年輕之時便已皈依天訓宗,早就娶妻生子,而他早在起兵大敗脫脫蔔花部成為白狄合汗之後,也并不像白狄以往的合汗一般,另行再設法讓自己兒孫與聖火殿的伽玉女貞聯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大肆扶持天訓宗,公然打壓聖火殿與聖靈宗諸部,勢要讓天訓宗将聖靈宗取而代之,而自古以來便是聖靈宗虔信之士的阿那部,自然在他治下也無甚好日子過。
一來他為西征與埃蘭沙赫爾帝國聯盟,違背聖訓,不顧聖火殿與聖靈宗諸部的極力反對,要自己兒子娶了埃蘭沙赫爾帝國的公主為妻,大犯自古便是極其尊崇聖靈宗的阿那部之忌諱;二來他大肆打壓聖火殿諸聖靈,強逼金烏聖火殿中惟一一名出身阿那部的伽玉女貞唐努朗珠去與南朝和親,阿那部衆人更是大為憤懑。
要知這聖火殿雖滿布白狄各部,并不稀奇,然則金烏聖火殿卻非比尋常,那是薩克萊聖城中一座極其雄偉的神殿,乃聖靈匍謝命人所建的,骸骨也自存放在此,故而金烏聖火殿為所有聖火殿之首,其他各部聖火殿中聖靈也均遵從金烏聖火殿之令,而聖靈宗教徒,一生之中也必須前去薩克萊聖城,到這座金烏聖火殿中參拜一次,故而金烏聖火殿在聖靈宗中可謂是舉足輕重。
而唐努朗珠乃是金烏聖火殿中惟一一名出身阿那部的伽玉女貞,有她在金烏聖火殿,自然對阿那部大為有利。如今烏爾忽逼迫唐努朗珠和親,不光違背聖訓與異教通婚,且更是大傷阿那部在白狄的勢力。再加之烏爾忽扶持天訓宗教徒,而阿那部衆人虔信聖靈宗,他們雖被烏爾忽征兵甚多,西征南征均死傷無數,可所得的好處卻是遠不足以慰勞阿那部,反觀見風使舵、立即便改宗向烏爾忽賣好的塔赤兀部,卻偏生從邊關九城攫利更多,阿那部衆人自然甚是不快,然則畏于烏爾忽的狠厲手腕與手下精兵,雖尚未表露出來,但心中卻早已是十分如鲠在噎。
胡賽音自诩是聖靈宗最虔誠的信士,與金烏聖火殿亦是交往過密,而他每年依仗唐努朗珠之利,結識了不少金烏聖火殿中的赫拉海等神司,與金烏聖火殿合謀中飽私囊,大發橫財,可如今烏爾忽既斷他財路,還征了他衆多兵力,在西征南征之中幾近悉數折損,以致于自己族中時常怨聲載道,他對烏爾忽亦是頗有怨言,故而他如今聽得闊連此言不由得不動心起來,心下暗忖:“闊連可是聖靈宗信徒,如他做伊特賽的合汗,他又怎會像烏爾忽這般,我們聖靈宗、我們阿那部又怎麽會落得如今地步?”
胡賽音尚自沉吟,闊連見狀又驀地俯身,單膝跪下,拔出了自己的長刀,倒轉刀柄,雙手捧上,乃是立血誓之姿勢,朗聲道:“阿密特在上,闊連願與阿那部之立下血盟,如若胡賽音.阿那願出兵助我成為伊特賽合汗,我的獨生女兒達蘭便将許配于胡賽音長子額哲為妻,兩人所生之子,便為我闊連.乙毗珠的王嗣,從今往後,闊連.乙毗珠與胡賽音.阿那的子孫将永世為北疆的合汗,光耀伊特賽聖徒!”
胡賽音心中微動,向自己滿臉錯愕的王嗣額哲望了一眼,卻又緩緩搖了搖手,轉頭看着闊連,道:“哼,你如今無依無據,靠一個口說無憑的姻盟,便想教我的族人為你賣命麽?”
闊連知他意動,回手收起長刀,問道:“你待如何?”
胡賽音哼了一聲,說道:“你倘若想要我出兵,達蘭就必須留在我這裏,我會教人将她撫養長大,待得她成人之後,我自然會好好地要你的達蘭嫁到我胡賽音的金帳之中!”
闊連與阿術真聞言頓時臉上變色,愠怒難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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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賽音如今年過四十,而達蘭尚在襁褓之中,豈能相配?而且胡賽音早已娶了正妻,雖她正妻一直膝下無子,只生育了一個女兒,且近來已然過世,王嗣亦只能立他的寵姬娜仁所生之子額哲,但按照金烏教的教規,一旦婚配便終生不可廢妻,就算妻子亡故也是如此。達蘭就嫁他,卻也只能如同娜仁一般當服侍她的姬人而已。金烏教教徒素來甚重正妻,姬人不過只比女奴略勝一等,《神主寶訓》中更是說,倘若丈夫殺了自己的姬妾都可不用償命。故而胡賽音提出這等條件,委實是不可理喻、欺人太勝。
要知闊連與汪古海別姬情深愛重,雖汪古海別姬身份低微,闊連并不能将她娶為正妻,但他一向身邊便只有汪古海別姬一人伺候,故而汪古海別姬在他的金帳之中倒也可說是與正妻無異,汪古海別姬雖只生育了達蘭一女,先前闊連卻也并無再娶之意。而汪古海別姬如今橫死,闊連自然對達蘭這個獨生女兒着實是真心愛憐,他提出要自己女兒與胡賽音的兒子聯姻之事都已是走投無路,心下委實是痛如刀割,但他聽得胡賽音竟想要他的達蘭去做姬妾、低三下四地服侍胡賽音這個糟老頭子,饒是他一向頗為鎮定,此時也是忍不住心下勃然大怒。
闊連雙眉緊皺,忍着憤懑說道:“我的達蘭,怎能去你帳下做你的姬妾?”
胡賽音聽了此言心中也甚是不悅,當即冷笑道:“我的額哲乃是來日的阿那王,他如要娶正妻,自然是也須得娶聖火殿的伽玉女貞,汪古海別姬尚且是令弟阿術真的女奴,有名無姓,連部族姓氏都都不曾有,何等卑賤?哼,達蘭做我的姬人都已是勉強,你倒好意想要她做我阿那部來日的可敦,當真是獅子大開口。”
阿術真與闊連聽他竟還侮辱已故的汪古海別姬,頓時怒從心起,阿術真更是險些便要拔刀上前,他與闊連對望一眼,見到對方目中均是一片怒火中燒。
“莫說我的達蘭了,草原上的女兒,你這畜生就沒一個配得上!”闊連臉色鐵青,朝胡賽音怒道,“看來是我識人不清,硬将禿鹫認作了雄鷹!枉你阿那部在北疆自诩是英雄之後,其實和烏爾忽不過也就是一丘之貉!”
胡賽音臉色一沉,森然道:“好,既然如此,你我都無意盟,我也不必與你們多廢話。”
他伸手一揮,出聲喝令道:“給我将這幾人拿下了!那漢人要活捉。哼,烏爾忽既想要這漢人的首級,那就等烏爾忽派遣人拿黃金來贖。”
王帳裏的侍衛抄起刀兵,一擁而上,将三人團團圍住。
阿術真此時也已是忍無可忍,終于怒極出手,拔出玉昆刀,橫刀揮去,朝衆侍衛下盤掃去,衆侍衛陣型頓亂,幾名侍衛被他砍斷腿骨,大叫摔倒在地,右側兩名侍衛連忙挑起長矛搶上,阿術真旋身急轉,矛尖與他擦身而過。
那兩名侍衛握緊長矛,又刺他下肋,阿術真回身挺刀刺去,将兩人殺傷在地,其餘侍衛起身又來,闊連斜身閃過,長刀向後劈去,後面攻來的幾名侍衛揮矛直上,闊連不避不閃,縱身躍起,握着長刀猛砍而下,跟着漢語語朝殷錯說道:“你帶着達蘭,快走!”
殷錯心下暗自嘆氣,一手抱着達蘭,一手拔出義符劍,向前沖去,他這一路上也跟着阿術真學了些許劍招防身,雖然平平常常,但依仗義符劍之利,倒是也将衆侍衛刀兵一一阻了開去。
阿術真一刀劈死面前的幾名侍衛,跟着回身用漢語朝殷錯說道:“殷錯,去帳子外搶馬!”
胡賽音見兩人武功卓絕,如此橫蠻地竟想硬闖出去,不由得十分震怒,站在王座上大聲呼和,喝令衆侍衛及早格殺勿論。
阿術真橫刀掄去,又砍死幾名侍衛,跟着閃身又縱到殷錯身邊,護着他沖出了帳外,他足下方位變幻無端,手中舞起玉昆刀,白光滿場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衆侍衛豈又能攔得住他。再看闊連那邊,只見他亦是十分骁勇,手下長刀劈砍之間,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三人一道殺出了胡賽音的王帳,領命圍住王帳的弓箭手當即放箭,頓時滿天箭羽,阿術真脫下自己的外罩大氅,狂舞過去,将羽箭悉數擋盡。
衆親兵見他如此武功,心下駭異,阿術真疾沖而出,玉昆刀使得有如行雲流水,刀指之處,衆親兵驚呼不止,殺退一片。
闊連一手舞着長刀,一手護着殷錯,跟着殷錯一道奔出,衆親兵在後緊追不舍,傳令的将士擊鼓如雷,許多帳子中歇息的兵将也紛紛出來。兩人邊走邊戰,這兩三百丈路,硬是殺出了圍堵。
闊連殺退前邊幾名親兵,料想前邊離拴馬處不遠,此去定然無礙,便朝殷錯說道:“你快去搶馬!先走,我去接應阿術真!”
殷錯自知武功不及他們兩人,點點頭,抱起達蘭朝拴馬處奔去,執起義符劍驀地砍斷了缰繩,跟着翻身上馬,一手馭馬,一手抱着達蘭,便疾拍馬馳出。
闊連見他已抱着女兒離開,心下微寬,轉身向追兵殺去,前去接應阿術真,忙即大聲叫道:“阿術真!”
阿術真在王帳中遙遙應答,跟着只見王帳前端的帳幕被撕扯而裂,阿術真執着玉昆刀,從中沖出,手中還挾着一人,卻是胡賽音的寵姬娜仁。
衆親兵原本挺矛欲上,但見到胡賽音的寵姬被他挾持在手,心中一驚,不敢擅自上前,阿術真橫舞長刀,徑直将衆親兵殺退,拖着娜仁朝衆人走去。
衆親兵見他挾了寵姬,紛紛握着刀兵躊躇不定,阿術真奔來,與殷錯站在一起,只見胡賽音與額哲、布騰也從王帳中追了出來,額哲見衆親兵彎弓搭箭,失聲叫道:“都住手!莫傷了我媽媽!”
衆親兵連忙退開。
“胡賽音,給我們三匹馬,”阿術真道,“等出了克圖塔,我們自然便會放下娜仁。”
胡賽音看了眼娜仁,只見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躊躇不決。這娜仁固然美貌溫順,還給他生了王嗣額哲,甚得胡賽音喜愛,但如若為了一個寵姬,便任由闊連三人鬧得他如此灰頭土臉竟也全身而退,豈非大失威嚴?
胡賽音冷哼一聲,正待下令讓衆親兵放箭,不必管那寵姬性命,忽而卻遙遙聽得一人的聲音說道:“索狄格達蘭臺,你放開我父王的姬人,否則我便殺了這女娃娃。”
闊連與阿術真均自大吃一驚,衆人一齊轉頭,只見一名身着勁裝的美貌女郎走了過來,一手拖着條生滿倒鈎的金鞭,鞭子上縛着殷錯,另一手上則抱着掙紮不已的達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