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琴音
第27章 琴音
他待在原地也不知等了多久,困倦地抱着玉昆刀倚着假山都險些沉沉睡去,正感茫然無所事事,忽然這苑中不遠處竟有琴聲傳出。
阿術真心下一動,他凝神聽去,只聽得那撥弦如急雨,似有陣陣殺伐金戈之聲,悲慨若燕歌,阿術真雖不通音律,卻亦聽出了其中之意,心下一凜,仿佛耳邊亦響起了戰場上的厮殺之聲。
他閉上雙目,哪知眼前卻仍自泛起一片血光,處處皆是戰場上的浴血屍山,另有一頭渾身赤血的蒼狼立在當中引頸嚎月,不由得渾身一震。
那琴聲愈來愈激蕩,阿術真也覺胸口越是發緊,一時間心跳如鼓擂,好似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一般。
阿術真驀然睜開雙眼,心中卻頗了然:“這撫琴之人內功深湛,故而引得我也心神難定。不妙,這琴音竟而連我的心魔也能勾出來,再這般下去,豈非我立時便要五陰熾盛而死?”
密宗之中也有魔音殺敵之術,阿術真對此亦是熟悉,他既想明此節,立時收斂心神,将玉昆刀放在膝間,跟着自己盤腿坐定,運起內功,抵抗那琴聲。
他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運功,對那琴聲充耳不聞,直至內息在體內運轉了好幾個周天,胸口滞郁之感這才盡數消解,他緩步起身,驀然間抽出了玉昆刀,執起刀鞘,徑直與刀刃刮擦起來,發出刺耳響聲,一擊一拍間,都按在琴音間隙,以這錯亂的雜聲與琴音相擾。
那琴音微微一低,果真也不再若之前般揮灑自如,然則琴音雖為阿術真所阻礙,卻照舊分毫未亂。只聽那琴聲铮得一聲響,倏忽轉調,不再悲慨沉郁,而是轉為如泣如訴,哀怨動聽之極,虛庭鶴舞,既若索鈴輕響,又若玉珠落盤,便是阿術真這等向來不解文雅之人也都聽出其中喁喁私語的缱绻之意。
然則這琴音不似方才步步緊逼,暗中變化殺意卻是只有更勝一籌,武林中人常言道的“繞指柔”便是不外乎此。阿術真不敢大意,凝神應對,手中刀刃顫動更急,發出的刮擦之聲也是越響越大,兩人一時間竟而來來往往,如此倒以音相鬥起來。
阿術真心下不快,手下不停,腳下也自疾步循着琴音走去。只聽那琴聲越近,他轉出花苑假山,只見前邊那四角亭下,赫然便是坐着一名身着錦衣、頭戴玉冠之人正自操琴。
那人遙遙見了阿術真,臉上也不見有甚詫色,反倒微微一笑,就此撤弦不動,琴聲戛然而止。
阿術真将玉昆刀插回刀柄,又走近兩步,向那人凝神看去。只見他身材十分高大,一張長方臉蛋,濃眉英目,兩道如刀般精銳的目光,也自望向了阿術真臉上,正在打量他。
他站起身來,又朝着阿術真仔細看了兩眼,臉上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神情,口中啧啧稱奇道:“你這小蠻子,相貌倒也當真是難得。”
阿術真向來厭憎旁人摘指他相貌,聞言皺起眉頭,說道:“你我無冤無仇,何故與我為難?”
“少年人,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那人微微一笑,跟着又似有深意地言道,“你我眼下固然無仇,來日情形卻又未嘗可知?古人雲:‘未雨綢缪’,不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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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術真心下了然,當即變了神色,冷冷一笑,說道:“這個想來倒是世子多慮,在下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布衣之輩,如何有能耐與世子為難?”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廣成王世子、殷錯一母同胞的嫡親長兄殷铮。
殷铮聞言微感詫異,笑吟吟地道:“你倒認出我了,我還當你認不出呢,畢竟我同殷錯相貌生得不像。”
他所言倒也不錯,畢竟殷铮肖父,與父親有七八分相似,殷錯卻是極肖母親,生來就一副瓜子臉、柳葉眉的俊秀相貌,與父兄英武之貌截然不同。兄弟倆若非站在一道比較,旁人見了,一時間倒還當真不易認出二人是血親。
阿術真坦然道:“我雖出身蠻夷,但好歹也在中原浸染了這些時日,自然還是認得你這身蟒袍。”
阿術真這話倒是未曾說全,其實殷錯的蟒袍他穿也穿過好幾回,當然是認得的很,他見殷铮雖臉帶笑意,口氣中卻頗為倨傲,心下對他殊無好感,不禁暗自腹诽道:“不過你确實生得比殷錯貌醜許多,第一眼見時我倒還當真是認不得。”
殷铮啧了一聲,說道:“你既認得我是世子,怎地見了我也不跪不磕頭?”
阿術真傲然道:“我們伊特賽聖徒上拜金烏神,下拜聖火殿,從不跪活人。”
殷铮見他出言頂撞,聞言倒也不見愠色,只是頗含深意地笑了笑,說道:“噢?你既還自認伊特賽聖徒,那我倒是不知,貴教的赫拉海、伽玉女貞又會如何審判男子間的茍且之事呢?”
阿術真皺眉,正待反唇相譏,卻聽得殷铮續又說道:“當然了,世人皆罪,颠倒陰陽之事故然是生孽一樁,然則只怕也未必重得過殺生之罪罷,你說是也不是,索格狄達蘭臺·脫脫蔔花?”
阿術真聽他叫出自己全名,臉色頓時陰沉之極,驀然攥緊了拳頭。
殷铮望向阿術真,臉上笑意已消,緩緩說道:“達蘭臺,你可知道烏爾忽與大楚結盟,其中第一條盟約,他便是要中原朝廷倘若尋見了脫脫蔔花餘下的男子血脈,立時便格殺勿論麽?吶,你若在中原一輩子茍且偷生,憑你本事,想來也還是能夠勉強半生無虞,安穩度日,可你偏偏如此不怕死,非要與殷錯相好,你道廣成王府還能容你?”
阿術真冷冷一笑,說道:“你們漢人向來狡詐,十分自負聰明,怎地烏爾忽這蠢貨前來做騙你們又偏生看不出,非要上套呢?”
殷铮皺眉道:“你說什麽?”
“烏爾忽對漢人之恨,只有比恨我脫脫蔔花部更盛,”阿術真道,“他又如何肯誠心與你們漢人結盟?你們就不怕其中另有禍端麽?”
殷铮淡淡一笑,說道:“為君者,自然知道得失輕重,烏爾忽如若連這點氣量也沒有,那想來白狄眼下應當還是你們脫脫蔔花部的天下,不會輪到烏爾忽來做白狄的合汗。”
阿術真臉上頓顯怒氣,驀然摁住玉昆刀的刀柄,冷冷說道:“好啊,你待如何,取我首級向烏爾忽賣好麽?倒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殷铮微微一笑,搖頭道:“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可知道,你如今既在這廣成王府之中,便早已身陷囹圄,插翅也難飛了。我如若當真想殺你,都不必親自出手,單是這王府之中無數機關暗器便能教你頃刻間就五馬分屍,任你武功再高,也是難以逃脫。”
阿術真聽他口氣,似乎并非要取你自己性命,微感奇怪,皺眉道:“你不殺我?”
“我要不要取你性命,須得看你,”殷铮說道,“殷錯如今同你好得如膠似漆一般,你倘若忽然橫死,他定然是要跟我尋死覓活的,叫人頭痛,我父母如今年事也是不小,可萬萬受不得寶貝小兒子居然為了個蠻人鞑子鬧得這麽家宅不寧。你如若能勸住殷錯,好好同他割袍了斷,教他安安分分地娶妻生子,那我自然也不必同你再為難了,你說是不是?”
阿術真冷笑一聲,诘道:“你又知道,我與殷錯割袍斷義了,他就不會同你尋死覓活了?”
“倘若當真如此,那我也是無計可施, 只得還是殺了你幹脆,這便看你本事了,”殷铮眉毛微揚,看着阿術真,言辭之中還是增了幾分熱切,說道,“達蘭臺,你可是你們脫脫蔔花部最後的血脈吶,你只要還活在世上一日,你們脫脫蔔花便不算滅族,尚有一日還可東山再起,你肩負如此要任,難道就當真甘心跟着殷錯埋沒自己,甚至湮滅于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