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佳宴
第6章 佳宴
殷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笑道:“我瞧你這小蠻子就是沒有富貴命,這輩子也講不了斯文。”
兩人談笑聲間,車夫已然備好了車辇,護衛小王爺往至漢陽侯府的芙蓉園。
那芙蓉園是漢陽侯的私宅,前些年方興建入居,輝煌氣派得很。須臾諸堂客都已到了門首,園子前的車辇、大小轎子不勝枚舉,小厮、下人、侍衛們黑壓壓的許多伺候。入得園內來,但見裏邊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又有一班樂師歌伎和音奏樂,端的是鼓樂喧天,笙歌陣陣。
阿術真自來中原後,一路輾轉,雖也在鎮國公府與四方館中殷錯的宅邸內待過些時日,但這滿江陵城中的名門望族又有哪家及得上如今漢陽侯府的權勢滔天、風頭之盛,因此阿術真也着實是未曾見過這等排場,只看得是眼花缭亂,瞧什麽也頗覺新奇。
殷錯見阿術真很是喜歡瞧這些新奇物什,便特地攜着他在芙蓉園中先閑蕩了些時候,又帶他去賞玩花苑翠湖中諸般芙蕖蓮蓬、仙鶴金魚,待阿術真看得盡興了,這才穿過連廊,與他一道徑直向廳堂中去。
只見那廳內設有幾張桌席,落座的俱是些年輕後生,自然都是江陵城中各家伯爵公侯、高官大吏的公子少爺。再看上席,衆人則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一名頭戴銀冠、清俊秀美的華服公子,只見他臉上微笑不止,看似與周圍人推杯換盞地言談甚歡,然則雙眉斜飛,舉手投足間則頗為倨傲,正是今日做東的漢陽侯府三公子權瑛。
這權瑛之父乃是漢陽侯府的大老爺權谔。這權谔是中宮權皇後的嫡親兄長,他雖未承襲漢陽侯的爵位,但早已入仕為官在朝中一路平步青雲,而今又升任了文華殿中堂,在朝廷之中是一等一的重臣,故而權瑛此人平素在這幫皇親國戚的勳貴公子中可謂是應者雲集、巴結者甚衆。
按理說他與殷錯都是嬌生慣養、頑劣浪蕩的纨绔子弟,本應當是興趣相投,再者殷錯是頗受皇帝寵信的嫡親侄兒,權瑛其人固然驕矜,但還算是學得了父親幾分心機,面上功夫向來是說得過去,本來也是不至于到與殷錯交惡的地步。
兩人之所以結下梁子,卻是全因殷錯初至江陵時,曾接濟過一個從權瑛府上逃出來的美貌男伶之故。那男伶名作杜芳洲,原先是江陵城中一等一的紅角,殷錯也很喜歡他的身段唱腔,常常來捧他的戲,因此兩人倒還有幾分交情。
之後那杜芳洲的戲班子給權瑛買進府裏,自然便不能再出來唱戲,只能做了權瑛房中的粉頭之流,奈何權瑛此人性情喜怒無常,又極好施虐,死在他房中的娈童婢女不計其數,這漢陽侯三公子的府上委實也不是什麽好去處,那杜芳洲苦不堪言,便铤而走險從權瑛那裏偷了自己的奴契逃出了漢陽侯府。
杜芳洲出逃時找殷錯幫了忙、借了盤纏,這才得以順利出城,權瑛尋不到這“反了天的賤胚子”,大折臉面,自然對殷錯十分惱恨,殷錯則甚是鄙夷他這等欺男霸女、杖笞辱人來取樂的行徑,兩人的仇怨便就此結下了。旁的好事之人聽聞了更是免不了幫閑抹嘴,每回宴飲交游,都喜歡明裏暗裏地撺掇兩人,故而權瑛與殷錯當然是龃龉不斷,每回見面都要陰陽怪氣、明争暗鬥一番,委實是面和心不和得很。
然而權瑛在江陵城中家大業大,父兄又極有權勢,殷錯雖貴為王胄,在江陵城中卻是沒什麽人脈根基,皇帝太子的賞賜與他自己所有的份例月錢統共加起來也沒權瑛有錢,因此權瑛在這京都江陵之中可比殷錯一呼百應得多,兩人平日裏坐莊豪賭、手底下的武師鬥技比劃,那也都是殷錯輸多勝少,讓殷錯心裏不忿,卻也無可奈何。
不過如今殷錯得了阿術真等武功好手入了麾下,任憑權瑛這回安了什麽心思,他都極有把握讓阿術真找回場子。
漢陽侯府幾名下人引着殷錯落座,又在他膝下放下手巾,幾名小厮在旁斟酒打扇,殷錯這便坐下了,冷冷地便向權瑛掃了一眼,心道:“也不知權瑛這厮這回心裏又憋着什麽壞來找小爺的茬。”
權瑛一見殷錯,當即推盞過來,笑得極是溫文爾雅,好似見了殷錯當真便歡喜得很,親親熱熱地笑道:“容兄弟賞臉,肯大駕光臨寒舍,為兄可當真是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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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錯素來知道他這人口腹蜜劍的做派,才不吃他這一套,過來與他碰了杯,笑嘻嘻地道:“不敢當,子璋兄之請,我們做兄弟的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哎!多日不見,子璋兄你倒是生得越來俊了,看來當真是與六姐姐新婚燕爾,滋潤得很吶。”
他這話自然是大踩權瑛痛腳。權瑛前些日子才尚了公主,與皇帝殷峪的六女兒襄陵公主方成婚不久,這驸馬卻已然是當得極不痛快。尋常人家都是妻以夫綱,然則尚公主的驸馬卻大大不同,既不能納妾,還終生為官無望,當真是應了那句“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
因此尋常官宦人家都不樂意自斷前程,與高位無望,但如今權家勢大,想來多少也是擔憂皇帝顧忌,對皇帝的尚公主之命卻是絕不敢拒。尚公主一事本就讓權瑛忿忿不已,更何況他所娶的這襄陵公主亦非好相與之輩,不過成婚數日,便已将權瑛宅中鬧得人仰馬翻,不光将權瑛房中的娈童美婢悉數遣散打發,甚至氣頭上來還要與權瑛大打出手,饒是漢陽侯府再有權勢,權瑛對上這皇帝貴女卻也只得忍氣吞聲,成婚之後過得可謂是沒一日順心。
果然權瑛此時一聽殷錯此言,便已是給氣得臉上色變,心裏怒得想将殷錯千刀萬剮,面上卻仍自強壓怒氣,強笑道:“小王爺說笑了。”
殷錯見權瑛吃癟,心裏大為捧腹:“我這好姐姐當真不錯,下回定要多去和她走動走動,教她多整治整治權瑛這厮。”
邊上一個與權瑛交好的貴介公子周循見狀忙打圓場,笑道:“小王爺既到了,咱們可就早些開席罷!子璋兄前些日子不是說教坊司新排了一出《三京下書》麽,趕緊請了上來罷,教咱兄弟幾個也熱鬧熱鬧!”
權瑛這才給他勾起興頭,怒氣稍消,贊同道:“正是正是,咱們看戲吃酒才是要緊事。”
衆人開席後,先向權瑛敬酒,待得酒過三巡,這一幹纨绔子弟也都興致大漲,越發熱鬧起來,權瑛又吩咐了教坊司的俳官伶人們登臺做戲,一時間臺上唱念做打、熱鬧非凡,臺下諸人吃酒看戲、玩骰子牌九的也是鬧得不亦樂乎。
演了幾出《三京下書》、《烈女降黃龍》等武戲後,又只剩些《王宗道休妻》之類的文戲,旦角們上場來咿咿呀呀、千回百轉唱了個沒完,反倒沒有先前武生們打棍舞槍熱鬧漂亮,衆人都看得都是滋味平平,權瑛也是聽得頗為不耐。
那周循慣會察言觀色,見了權瑛神情便心領神會,忙即又接起了話頭,向權瑛笑道:“聽聞子璋兄前些日子得了一樁極其難得的寶物啊?”
他此言一出,衆人頓時便又來了興致,紛紛看向權瑛,問道:“子璋兄得來的寶物,那必然來歷了不得啊。”“是啊,倒是請教子璋兄了,不知是什麽罕物?”
權瑛辦此筵席來本就是有意炫耀,對周循這通拍馬頗為滿意,微笑道:“倒也不算什麽寶物,只不過是件難得的兵器,瞧着好看罷了。”
四下當即便又有人拍馬道:“三公子什麽珍稀玩意沒瞧過,這兵器既能入了三公子的眼,想來必是世所罕有了,也不知我等何時有幸見上一面,能算是開了眼界了。”
諸人都連連稱是,權瑛微微一笑,謙道:“諸位公子擡舉我了,不過是一柄長刀而已,也不算什麽罕物,咱們一道來賞玩賞玩倒是湊趣。”
周循也笑道:“如此甚好!聽聞子璋兄府上招攬了不少武功高手,教他們拿了這寶刀出來使上一使,豈不是比這戲臺子上武生們的假把式得趣得多?”
衆人都是好武之人,聞言頓時深以為然,都拍掌樂道:“妙極妙極,還是德遵兄的點子妙。”
權瑛便吩咐侍從,新整治了一桌酒席,将他府上重金禮聘的那一幹高手請來,然後再要府丁将他新得的那柄好刀給擡來,供衆人一道賞玩。
少頃,那侍從便領着十餘名武人昂然而至,但見這些武師相貌各異,有俊有醜,有老有少,身法步伐或凝重、或飄逸,但舉手投足間都頗有氣度,顯然均自武功非凡。
再見後邊跟着幾名奴仆,正齊心合力擡着一張金繡銀紋的漆器寶函,待得呈上戲臺來,起開蓋子給衆人一看,只見那寶函內熠熠生光,一柄白如玉石般的長刀橫卧期內,周圍都是絲絨棉布相裹,足見權瑛對這柄刀鄭重。
但凡名刀,若非青銅,便是精鐵,衆人當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奇白的刀刃,不由得都“噢”了一聲,頗感驚奇。
原本負手站在殷錯身後的阿術真,遠遠瞥見那寶函內的長刀,頓時臉色大變,驀然上前一步,望着那柄長刀,嘴唇竟而也不覺微微發顫。
衆人此時目光都聚焦在那長刀上,并未在意殷錯身後一名侍從有甚反應,但殷錯卻是不同,他立時便瞧見了阿術真反應不對,心下大奇,忙悄悄伸手過去,握住了阿術真的手,只覺他手上一時間冷得厲害,似乎還微微發抖,不由得微微蹙眉,問道:“怎麽啦?你認得權瑛的那柄刀嗎?”
“我認得,”阿術真咬牙道,“那是玉昆環首刀,決計錯不了。”
作者有話說:
按:唐時中書省設政事堂,以宰相領其事,後因稱宰相為中堂。明、清大學士亦沿用此稱。
這裏為區分政事堂和文華殿,将政事堂長官稱之為“參政”,文華殿首輔稱之為“中堂”。官制單純為劇情服務,混搭風不合理,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