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張
第5章 更張
這達布聶赤正是武林之中惡名赫赫的邪派第一高手,他出身青海密宗,曾位居尊宿,又因一手波旬寒冥掌殺人如麻,故而人稱波旬尊者,正道人士則多稱其為波旬魔頭。此人武功驚世駭俗,出手又極其狠毒,喪生在他手底下的高手不計其數,與中原武林不少門派結怨甚多,黑白兩道對波旬尊者亦無不聞風喪膽。
雖然波旬尊者如今久居塞北,甚少來中原行走,但他早已惡名遠揚,中原武林中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波旬尊者仍是談之色變,故而流雲子此言一出,衆人頓時神色大變。
殷錯卻到底年紀尚輕,一些武林舊事都是聽父母口述戲說,當故事般聽得,因此并不知道中原武林與波旬尊者之間種種恩怨,只知波旬尊者是個邪派高手中的厲害角色,見得衆人如此色變,不由得心下也是驚奇。
阿術真聞言卻只是冷冷地看着流雲子,沉默不答。
流雲子橫眉倒豎,手中握着長劍,厲聲道:“你方才那一掌,叫做‘鷹撮霆擊’,乃是波旬寒冥掌的掌法,內功亦是波旬魔頭的獨門心法金剛天象功,是也不是?”
點蒼派前任掌門明允子當年便曾死于波旬尊者這路三十六式的“波旬寒冥掌”掌法之下,故而點蒼派門人上上下下無不将這路波旬寒冥掌法刻骨銘心。流雲子雖未見過當年波旬尊者與明允子比武之況,但點蒼派門人時常比劃論道當年兩人對掌的情形,故而流雲子對此路數亦是極其熟悉。
這流雲子出身點蒼派,又向來在四方館諸武師中武功最高,平日裏也頗受殷錯器重,隐然便已是四方館中諸武師的首腦領袖,故而他此言一出,臺下諸人頓時信服了八分,不由得議論紛紛,不少性急之人便已然嚷了起來:“小胡狗!流雲子道長問你之言,你認是不認?”“呸!這胡狗若是那波旬魔頭門下妖佞,我中原武林定容不得他!”“小王爺,此邪派之人萬不可留啊!來日必将贻害我中原武林!”“兀那妖人,快償命來!達布聶赤那狗賊手底冤魂無數,今個我們也教你嘗嘗這滋味!”
他們聲讨得甚是氣勢洶洶,阿術真卻絲毫不在意,聽若未聞一般地冷臉站在一旁,只聽憑殷錯發落。
殷錯心下驚異不已,便打圓場道:“諸位師父勿急,說不定這其中另有誤會,阿術真如今還未及弱冠,波旬尊者當年來中原作惡之時他尚且沒有出生,又如何能與那波旬尊者扯上幹系呢?”
他此言倒是頗為有理,衆人一時間倒是鎮靜下來,卻也有人叫嚷道:“波旬魔頭的門下弟子不少,他便是那魔頭的再傳弟子也未可知!”“正是如此,小王爺,我看還是寧可錯殺,也決不可錯放啊!”
殷錯聽了這些話,兩道柳眉不由得微微蹙起。
流雲子卻拱手道:“小王爺,就算這蠻子與那波旬魔頭并無幹系,但他的武功路數确實無疑屬波旬魔頭那一路的邪派武功,四方館中怎可再容這等邪魔外道在此興風作浪?我中原武林與波旬門下血海深仇,您倘若要執意包庇這賊人,豈非玷污了您的良譽美名,叫其他門客人人心寒?如此一來,他日又能有哪個肯留在小王爺麾下了?”
流雲子此言當然擺明了想迫殷錯将阿術真逐出四方館,聽他這言下之意,倘若殷錯想要留下阿術真,四方館其他武師甚至于中原武林都要心生不忿,撂挑子不幹了。且來日其他武人也不願在四方館門下,如此這般,于殷錯這等喜歡招攬門客、拳師的好武之人而言,自然極是不妙。
衆武師聞言,也都紛紛叫嚷贊同道:“正是如此!”“流雲子道長所言正是!”“小王爺,我們中原武林與那波旬魔頭血海深仇,豈能與他的徒子徒孫共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殷錯聽着衆人這些言語,不由得将眉頭越蹙越深,臉色也愈發不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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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子本料想殷錯定當不忍為了一個在四方館中沒待幾日的阿術真卻拂了衆意,自然是要顧全自己在中原武林中的聲譽,來日也好招攬其他門客,于是他便十分篤定地看着殷錯,以為他定當要答允将阿術真逐出四方館。
豈知殷錯卻柳眉一軒,少爺脾氣發作,冷笑道:“你們一個兩個膿包得很,全加在一塊兒也打不過阿術真,還以為我當真好稀罕你們麽?呸!愛走不走,少爺拘着你們了麽!誰倘若不願意同阿術真共事,自己到門房那裏領了月銀便滾蛋罷!”
他氣忿忿地撂下話,上來拉了阿術真的手轉頭便走,獨留下一衆武師在馬場上面面相觑。
阿術真對他此舉也頗出意料之外。
但他此時卻不及細想這些緣故,只感到殷錯溫熱柔軟的手握着自己,雖不似姑娘們纖纖玉手的柔荑,卻也是養尊處優、細皮嫩肉得很,與他自己滿手都是練武練出來的厚繭截然不同,念及于此,阿術真莫名其妙心下一跳。
殷錯拉着阿術真憤憤不已地走回他自己在四方館的宅邸之中,然後才放開阿術真手,一臉氣惱地向阿術真說道:“這群膿包可真是沒用得很,自己打權子璋手底下的人也打不贏,這會兒見你武功好了,又嫉妒得很,千方百計地想趕你走。哼,我才偏不如他們願呢!少爺養着他們不過圖個樂子罷了,他們倒是真會順杆爬,還真當自己是盤菜,好意思到我跟前拿起譜來了!呸!什麽東西!”
阿術真點了點頭,很是認真地說道:“不錯,他們武功差勁得很,你雇他們給的錢給多了。”
殷錯失笑,說道:“你還好意思笑話旁人,我給你花的銀子才叫多呢!光是給你診病的錢,都夠買十幾個家生奴了。”
阿術真聽着他擠兌自己,卻不争辯,只是微微一笑。
“反正我單養你一個就夠了,”殷錯甚是得意地道,“養你一個還抵得過養那一群膿包呢。”
阿術真自然也是從不知自謙二字怎麽寫,向來只知有一說一,聞言當即深以為然地應了一聲。
殷錯笑了起來,又忙推他肩膀,将阿術真推進房裏去,招呼小厮下人趕緊拿浴桶、打熱水過來。
方才在這擂臺上一通比試,阿術真身上這件褂子上早就又是灰塵汗水又是裂口,再也穿不得了,殷錯自是看不過眼得很。
漠北多是草原、戈壁以及沙漠等苦寒之地,自然是比不得江陵城這樣依江傍水,尋常塞北牧民興許一年半載也沐浴不上一回,似中原這樣人成天沐浴焚香的日子,當真是奢靡得阿術真想也不敢想,眼下他自然是不由得心生感慨。
阿術真洗過澡,幾個侍女便按殷錯吩咐過來給他穿衣束發。阿術真見這幾個侍女來近身服侍他,甚覺奇怪,再看她們手中所拿卻并非是以往仆童所穿的衣衫,而是件藍緞銀繡的錦衣玉袍,依稀還能聞覺上面馥郁的杜衡花香,顯然是殷錯的舊衣,不覺得更是吃驚。
一名侍女催阿術真道:“這可是小王爺吩咐的,你若不穿這件,一時間也沒別的衣裳好揀來穿吶。”
阿術真雖不知漢人文繡有常的衣冠之禮,但就算在他們漠北,若是有奴隸敢着諸部汗王的衣裳尚且算是僭越之罪,中原禮教之防自然只有更嚴,卻不知殷錯為何會要自己穿他的舊衣。
那侍女見他臉上遲疑,便解釋道:“你同小王爺出去赴宴,總也不能穿得太失禮,丢了我們小王爺的臉面,但倉促之間府上也趕不來新的衣裳,其他人的成衣又沒你的尺寸。還好你同小王爺身量差不多,先穿穿小王爺的舊衣倒也使得。”
阿術真心下一動,問道:“赴宴?”
那侍女道:“漢陽侯家三少爺在芙蓉園裏擺設筵席,送了帖兒來請小王爺吃酒呢。小王爺說要你跟了去伺候,你可仔細聽小王爺的話,斟酒執壺的都醒目點,服侍好主子,別失了禮數,惹得旁人笑話。”
阿術真問道:“漢陽侯是什麽人,他怎麽起這個名?”
其他幾個侍女都抿着嘴笑,那侍女道:“漢陽侯可不是什麽人名兒,漢陽侯是祖宗庇蔭的富貴。他們家本就是世襲的功勳,如今權大老爺又做了國舅爺,親妹子當了中宮娘娘,只怕這些宗親都還沒他們家富貴呢。”
幾個侍女們也都給他逗得起了話頭,一面說着漢陽侯府的潑天富貴,一面給阿術真梳洗打扮。
阿術真聽着幾個侍女的解釋,這才懂了,心道:“原來殷錯天天埋怨的那個‘鼠腹雞腸讨人嫌’的權瑛權子璋,就是這漢陽侯府的三少爺。殷錯說權瑛見了他,都氣得恨不得要撕了他的嘴,那怎麽這個三少爺這時候又上趕着要來請殷錯吃酒?”
他自然是不知江陵城中這些個王孫公子間踩高捧低、明争暗鬥的諸般彎彎繞繞,但想也能猜到,這權三少爺同殷錯的筵席上定然沒什麽曲水流觞,向來也只有劍拔弩張。
阿術真正自思索,幾個侍女又拿過象牙玉梳來,将他的濕發打散了擦拭,待發幹後這才抹上頭油,給他編發绾髻。
那錦袍雖是殷錯的舊衣,但本就是寬袍闊袖,且領口腰封都已改過,阿術真雖較殷錯身材稍寬些,穿上之後也只感胸腹略緊,其他的倒還合身,并不顯窄小。
阿術真本就生來一副俊美無俦的相貌,此時一身錦衣玉帶,更顯得豐神俊朗,颦蹙時目光如練,似林間獨醒,笑時卻又列松如翠,若玳瑁明光,倘若不細看他那雙碧綠眼睛,這副裝束乍一眼看上去倒也頗有幾分漢人公子的溫文爾雅。
殷錯看來也是不覺眼前一亮,點了點頭,甚是滿意,說道:“不錯,這樣像話多了。”
阿術真卻甩了甩這又是流蘇又是金線的廣袖,一臉不悅道:“礙手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