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対招
第4章 対招
阿術真冷笑一聲,說道:“說謊之人,怎配做阿密特的教民?阿密特的教民倘若說了謊,今後兩世是都要為阿密特與聖靈訇謝所詛咒的,我們白狄人才不似你們漢人這樣愛騙人。”
北疆與西域一帶皆信奉金烏神阿密特,故而漠北之人大多都十分虔誠,對聖靈訇謝所撰的那部《神主天訓》上的諸多教規都是恪守不渝,而在《神主天訓》之中,除了金烏神阿密特所言那若幹個故事中的情形外,打诳語皆是重罪,故而漠北的尋常教民甚少打诳語觸犯此罪。
殷錯聽了他這冒犯之言,倒也不以為忤,只是嘻嘻一笑,說道:“誰說的,明明我也不怎麽愛扯謊,你這話有失偏頗。”
阿術真不置可否。
來順那邊端了藥進來,朝殷錯說道:“小王爺,藥熬好了。”
殷錯立時便吩咐道:“你快趁熱喝了。”
殷錯對阿術真這身傷可謂是心心念念得很,唯恐他的武功有失,趕忙又使喚來順把他庫中那些個太子、皇帝賞賜給他的鹿茸、人參、靈芝等諸般珍稀藥材,都一股腦地要小厮們按藥方煮了,成天盯着阿術真喝藥。
如此這般伺候活菩薩似地伺候着,千金價的藥材也當飯吃,真是直教四方館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都驚得咋舌不下,私底下都不免要偷偷摸摸地嚼舌根,都說小王爺這哪裏是買來個武師父,分明是請回來個二主子。
雖然阿術真身上舊傷甚多,但用這般滋補的藥材調補下來,莫說他原本就體魄過人,又有精妙內功在身,便是孱弱之人也自然能将養好了。如此将養了有廿多日,阿術真武功也已複舊觀,身上雖非肌肉虬結,卻也早不是當初被殷錯帶回來時那副瘦骨嶙峋、憔悴不堪的模樣。
四方館的一衆護院武師聽聞此事更是眼紅妒忌得很,嘴上都笑胡狗蠻狄竟敢來做皮肉生意媚上,委實有辱武人之風,心中又甚不服氣,自恃中原武功獨步天下,均自頗為躍躍欲試,想與這白狄蠻子一較高下。
因此這幾日但凡殷錯召人前去比武,衆武師便免不了明裏暗裏地要出言邀戰,想見識見識這“金屋藏嬌”的白狄蠻子究竟是床上功夫厲害,還是拳腳功夫厲害。
殷錯聽了,心中也對阿術真究竟功力如何頗為好奇,當即滿口答應。
雖然殷錯習武資質平平,性子又頑劣懶憊,平日裏紮個馬步也嫌辛苦,着實是沒學到父母兄長半分武藝,但他終究是家學淵源,父母又均是一等一的武學大家,故而他自己雖手無縛雞之力,可自幼耳濡目染,對武學一道所知不少,目力也算厲害。
他看見阿術真呼吸步伐,便知阿術真定然學過上乘內功,這可着實是件稀奇事。要知武學之中,內功居首,此是最為上乘武學法門,修行過內功之人與尋常武夫身手大異,同樣的招式在內力深湛者使來,威力大增數倍也不止,更有絕頂內功高手,飛花摘葉亦可傷人,內功之威可見一斑。因此若非當時阿術真身中滑疑散,只怕那燕春院再多人手也未必能制得住阿術真。
然則這正宗內功出自玄門,武林之中若非百年之基的名門大派,鮮少能得到這內功法門,再者內功修煉乃是逆天而行,修行之時十分兇險,短期進展極艱,若無高手在旁照拂,也是極難練成氣候,故而尋常武師莫說是能精通內功,能初窺門道也是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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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江陵城中,身負內功的高手自然不屑供朝廷驅策,故而學過內功的武師已然是奇貨可居,身價甚高,原本殷錯想聘也未必出價高得過其他達官顯貴,卻不想從燕春院買來的這個白狄少年竟亦身具內功,心中自然是萬分驚奇,待阿術真傷好,殷錯便遂了四方館中諸武師的意,教衆人齊聚四方館外的馬場,拉架勢比試一場,他也好“作壁上觀”,好探探阿術真的武功。
那馬場原本是歸由養禦馬的太仆寺掌管,造的甚是寬敞,故而這時太仆們搭好擂臺、扯好鼓旗也絲毫不見比肩疊跡。
一衆四方館的護院武師各自手持刀兵,在擂臺下摩拳擦掌,顯然都是有意想在小王爺面前賣弄本事、出頭露臉,好博得殷錯的賞賜。阿術真卻臉上淡漠,身上穿着四方館尋常仆役的青衫短褂卻仍是長身玉立,站在馬場正中的擂臺上衣袂飄飄,神情不顯露什麽,卻自有一番傲然之感。
“今兒咱們也博個彩頭,來比上一比,好叫四方館也熱鬧熱鬧,”殷錯坐在檀木椅上,搖了搖折扇,笑吟吟地道,“我坐莊,這位阿術真小兄弟來守擂,諸位師父自管來戰就是。最後的勝者呢,他統共打贏幾人,我便賞他幾兩黃金,大家覺得如何?”
一兩黃金可是十兩銀子,四方館聘來的這一衆護院武師一年恐怕也未必賺得五十兩銀子,故而衆人都是大喜過望,齊聲笑道:“小王爺公道!”
來順将那銅鑼一敲,笑道:“第一場,哪位師父先來賜教?”
只聽半空中一聲大喝,一名魁梧漢子手提狼牙棒邁步而出,騰空翻上擂臺,朗聲道:“兀那小子,我靈鳌島邙奔雷先來領教高招!”
這邙奔雷原本是走镖的镖師,只因性子暴躁,得罪了一名頗有權勢的主雇,故而走镖再走不下去,但他倒算是四方館中的好手,年輕之時使得一手狼牙棒在江南武林倒也有幾分名氣,他向來自恃外功剛猛,這便安耐不住,一馬當先來向阿術真比試。
阿術真擡眼瞥他一眼,一時間也記不得殷錯教他那些漢人的諸多作揖行禮,便只草草一抱拳,學舌道:“請賜教。”
邙奔雷斜睨阿術真,問道:“你使什麽兵器?”
阿術真說道:“小王爺有言,今日是比劃招式,不必傷人,因而我不使兵器。”
他此言一出,衆人或哄笑,或譏諷,心中都想:“這小蠻子也忒托大,竟而想空手去接那邙奔雷的狼牙棒,任你武功再高,一雙肉掌與這滿是銳利倒刺的狼牙棒相較,豈不仍是虧大發了?”
邙奔雷見阿術真如此輕看自己,大怒道:“好,你竟如此托大,便休怪刀劍無眼!”
他猛喝聲中,狼牙棒驟然便劈手向阿術真砸去,直取中宮,力道極是剛猛,隐隐便有破空之聲,掄得那狼牙棒虎虎生威。
阿術真不避不閃,驀地裏右手倏出,伸掌平推向那狼牙棒上,他掌力一吐,便已用內勁借上了力道,頃刻間倒縱而起,身法宛如鸾舞蛇驚,順勢淩空一掌,反向邙奔雷頭頂百會穴擊去。
邙奔雷不料他竟而如此輕描淡寫地便化解了自己雷霆一擊,當即帶轉狼牙棒,上揮猛旋,向阿術真猛擊過去。
阿術真被他狼牙棒一帶,雙掌翻起,跟着化掌為鈎,向邙奔雷顱頂抓下。邙奔雷揮棒一截,哪知那狼牙棒只微微沾上掌緣,登時感到一股極大粘力,竟而連收回也難。
只聽當得一聲,阿術真掌力一引,那狼牙棒徑直反砸向邙奔雷,将邙奔雷砰的一聲摔下擂臺,頭破血流地倒在原地怒得哇哇大叫。
殷錯目力不錯,将其中門道看得清清楚楚,不覺一笑,心中也暗自得意起來,只想:“果然我沒看錯,阿術真這身內功當真是厲害得很。”
衆人驚異,不由得議論紛紛,來順一敲那銅鑼,笑道:“第一輪,是阿術真勝了,還有哪位師父上來賜教?”
只聽臺下一人高聲笑道:“我來會會這位小兄弟!”
但見青影聳動,一名身穿道袍、手持長劍的瘦削漢子翻身上臺,他朝阿術真微一拱手作揖,笑道:“點蒼派流雲子前來領教,還望小兄弟手下留情!”
阿術真微一颔首,尚未答話,只見青光微閃,那流雲子說打便打,已然刷的一聲輕響拔劍出鞘,四面八方皆是青影,運劍如風,狂風暴雨般霍然刺向阿術真周身大穴。
阿術真衣袖一揚,俯身前蹿,手掌并指,拂向流雲子的肩頭破綻,流雲子只得回劍反挑,阿術真微微後仰,避開他這一劍,右掌跟着推出,又挾勁風迎面向流雲子擊來。流雲子長劍抖動,反掀一個劍花,改刺阿術真下肋。
流雲子雖是點蒼派中不入流的外門弟子,但終歸還是出身名門正宗,劍法倒還有幾分氣勢,方才這一着亦是變招甚迅,進退有度,攻守兼備,确實較之方才邙奔雷一味剛猛的打法高明了不止一星半點。
但他招式改得快,阿術真攻得更快,掌風疾來,橫指捏住流雲子的劍尖,內力自外關穴中徐徐透出熱氣,手腕使力,那青鋼劍竟而有如被燒一般蜷曲起來。流雲子大驚失色,當即旋身反踢,徑直攻向阿術真下腹“關元”要穴。
阿術真側身避開,流雲子當即抽劍回撤,跟着握着劍柄橫揮,驀然間出招如電,刷刷數劍,一柄長劍使得好似天羅地網般罩下來,顯是已然看出阿術真內功頗強,不敢與他硬碰硬,便用此以快打快之法。
阿術真手無刀柄,與這三尺青鋒相較自然是吃虧在手長不及,于此只得暫避鋒芒,足下輕點,縱高伏低地滿場游走,左晃右躲,人影晃動不止。
流雲子見狀,更是仗劍急攻,手中催劍如風,只聽嗤嗤數聲,劍鋒疾走,竟而将阿術真身上的衣衫刺破了。
阿術真向後倒退兩步,只見他胸前衣襟給劍鋒穿透,霎時便如破布似地碎裂開來,馬場上飒風一吹,赫然便露出了阿術真胸膛上舞爪張牙、昂首嘯月的蒼狼頭刺青。
殷錯見了,頓時想起他父親曾說,白狄諸部中用蒼狼作刺青的只有一個部族,但這部族如今式微,殷錯卻已然是怎麽思索也記不起來,只得作罷,但心下仍不禁微微一震。
那廂阿術真卻并不理會,又即起手進招,雙手倏地飛出,左手勾拳自上,擊向流雲子的下颚,右手卻已欺近身來,拿他咽喉。
流雲子心下一驚,反轉手肘,将長劍格去,阿術真卻劈空一掌,将他長劍震了開來,跟着雙手一錯,又施展開小擒拿手,頃刻間兔起鹘落,又連進兩招,将流雲子的退路悉數封死。
他一番疾攻,快如閃電般的出掌,竟而逼得流雲子連連後退,流雲子心下大怒,想道:“我倘若手中拿劍還當真給這蠻子赤手空拳地打輸了,來日在這四方館中又有何面目立足?”
流雲子心下愈怒,此時當即不顧對方掌法淩厲,當即轉守為攻,不管不顧地揮劍使出點蒼派七十二路旋風劍法,絲毫不在意周身破綻,只是一味向阿術真連下殺招,大有兩敗俱傷的打法之勢。
衆人見了點蒼派這等精妙劍法,不由得彩聲四起。
阿術真卻好整以暇,出招絲毫不亂,見招拆招,身法迅捷,手下拳掌皆用,點刺劈斬,倏忽間狂轉急旋,任由流雲子的青鋼劍如何上下翻飛,卻仍是出不去他掌風所罩之處。
只聽乒乓數聲,流雲子揚劍一斜,反手便朝阿術真肩上斬來,阿術真長袖一揮,身上好似裝了機括一般,僵屍似地斜滑而開,跟着一指在劍身一按,借力縱身躍起,猛地一掌推出,正中流雲子的前胸。
流雲子虎口一酸,長劍頓時拿捏不穩,當的一聲墜落在地,跟着流雲子只覺身上一股巨力所掀,瞬間摔出三四丈,在半空不由自主地翻了個筋鬥,方才勉強站穩,胸口卻是一陣氣血翻湧,着實疼痛不已,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
這一掌阿術真倒還是記着流雲子比武前那一句“小兄弟手下留情”才刻意收斂掌力,否則流雲子中這一掌後早已肺腑迸裂,當場斃命。
衆人先是一驚,随後又忍不住大聲喝彩起來,對阿術真這身法拳術頗為欽佩。
來順也是頗為驚詫,手中拿着銅鑼,正待高喊,卻聽彩聲未落,流雲子已然調勻呼吸,這時沉下臉來,嘶啞嗓音指着阿術真怒道:“兀那奚狗,你是達布聶赤那波旬魔頭門下的?”
衆人聽到“達布聶赤”四字,無不臉色大變,滿堂彩聲瞬間煙消雲散,只餘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