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太大了
“你太大了。”
魔女向誤會了的青楮解釋：“是我認識的人需要識字書啦。他不是人類，剛開始學習人類語言。”
這事兒倒也常見，青楮那裏就收藏了很多針對非人類學習者的語言教材。
青楮是魔女的同事兼好友。自從青楮把倒閉的首府圖書館買下後，便成為了全國最大的藏書家。不過，圖書館從此就變成了她的私人書房，企圖借書閱覽的市民都會被她怒氣沖沖地趕出去：“這是私人民宅！要借書去公立圖書館！”
“借書倒是沒問題……”青楮的原則向來是書與老婆拒不外借，但很樂意借書給魔女，“但是，最近怎麽沒見到紅塵？”
魔女被手中的咖啡嗆了一口。
青楮也認識魔女那只威風凜凜的導盲犬。每次魔女來上班，它都會直接領着魔女坐電梯，一路護送主人到辦公地點，然後自己趴在魔女休息室的一角打瞌睡，直到下班再送主人回家。
因為經常在休息室見面，青楮也很喜歡那只導盲犬。
就像魔女經常被人誤會冷若冰霜，紅塵那樣又大又黑的狗也常讓路人見之喪膽。不過，只要看看它對待主人的樣子就能知道，其實這是一條溫柔可愛的狗狗，青楮總是覺得那只狗狗的眼睛裏還透出一股子奇異的鎮定沉穩。
對此，青楮覺得很奇妙，總覺得在紅塵的身上也像是看到了魔女的身影似的。所謂的寵物會越來越像主人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紅塵……紅塵最近送去導盲犬中心接受再訓練了。”魔女撒了個謊。由于看不見自己和別人的表情，魔女的表情管理一如既往失敗了。
青楮沒法像讀懂一本書一樣輕易地讀懂一個人，所以她并不是很喜歡人類。不過，魔女卻是個相當好懂的家夥。
青楮看着她變得紅紅的臉，沒有戳穿。
* * *
青楮知道身邊沒有導盲犬的魔女出門不方便，于是主動請命要上門送書給她。這是理由其一。
另一個理由，是因為青楮覺得魔女這丫頭這幾天整的神秘兮兮的。到底有什麽秘密瞞着我，嘻嘻，今天本人就要一探究竟！
Advertisement
青楮敲了敲門。幾秒之後，一個比她想象中高大得多的身影開了門。
“啊。”
青楮發出了有點癡呆的聲音。
好帥。
帥得有點過分了，一張偉大的臉閃得她鬼迷日眼。青楮用手擋了一下耀眼的美人光芒，眯縫着雙眼移開視線，一眼就看到在帥哥身後姍姍來遲的魔女。
“你丫，還說沒懷孕！野男人都進家門了！”
“……”
青楮不知道為什麽聽上去情緒高漲。魔女啞口無言。但總之還是先放朋友進來再說，省得她又在門外嚷嚷出什麽有悖公序良俗的蠢話。
紅塵在廚房裏準備待客的茶點。青楮坐在茶幾旁，煞有介事地湊近了魔女。
“這麽偉大的一張臉你從哪裏搞來的？雖然我讨厭人類，但是很喜歡臉，嘿嘿嘿。快說快說！”
魔女被她晃得有氣無力：“我像是對長相有概念的那種人嗎？”
青楮悻悻松了手，“也是，怪可惜的。這麽好的東西你卻看不見。”
魔女一點也不介意她直言不諱地提及自己看不見的事。她反而覺得青楮就這樣随便一點和自己相處挺好的。
“所以到底怎麽回事，這人誰啊？”青楮又問。
“這真的很難解釋……”
“我倒不在乎他誰……讓他進你家安全嗎？該不會是什麽騙子吧？你一個獨居的小姑娘，萬一他要圖謀不軌……”
“青楮，也許他看上去很厲害，”魔女笑呵呵地接過話茬，“但我也是首席魔女啊。”
“也是。”能傷到這位魔女的東西在這世上還沒被發明出來呢。青楮放了心，拍了拍魔女的肩膀，讓她自己小心，也就不再刨根問底了。
紅塵端來茶點，不聲不響地在一旁坐下了。在青楮給魔女講解自己都帶來了哪幾種啓蒙識字讀物時，魔女注意到今天的紅塵好像意外地沉默。
留下書籍後小坐一會兒，青楮便麻利開溜。雖然魔女說這男的并不是孩子他爸，但青楮總能隐隐能察覺到那個家裏的氣氛給她一種不宜久留的感覺。
在門口與友人道別。魔女剛一合上門，便忽然落進一個來自背後的懷抱中。
……呃……紅塵今天好像确實有點反常啊？
雖然魔女察覺到了這一點，但還是不知不覺整個人都被圈進了他的氣息之中。紅塵伸手環着她的腰。魔女覺得這個動作和平時的小狗貼貼相比似乎也有點不同尋常。
“……懷孕了？我怎麽不知道……”紅塵低聲道，說着就要聞她。
魔女一驚，趕緊攔了他一下。合着這家夥不言不語了這麽半天，就是在琢磨這個？！
“你別信她胡說啊！”
一只手冷不防地摸了摸魔女的肚子。軟軟的。紅塵埋下頭。主人總是軟軟的。
那只手的觸摸帶來了一種逐漸收緊的包裹感。忽然有什麽東西，在魔女的警覺神經上微微地一牽。你一個小姑娘，萬一他要圖謀不軌……
不會的不會的，魔女在心中拼命搖頭。紅塵是個好孩子。
“那就好。如果主人連這種事都瞞着……”
身前的那只手輕輕離開了，但紅塵的聲音沒有拉開距離。
“我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她聽見紅塵低聲說。
魔女微微睜大了眼睛。眼前的黑暗毫無變化，她也根本不可能看見身後的人的表情。
但是，總感覺剛才有那麽一刻，紅塵好像變得有點……有點冷冰冰硬邦邦的？總之，沒有平時那麽毛茸茸了……首席魔女無聲地咽了咽口水，有點搞不明白出現在自己心中的感覺。
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 * *
魔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導盲犬變成人了。
就算變成人了也要工作，所以紅塵仍然每天負責接送魔女上下班。只不過，過去導盲犬可以把魔女一路暢行無阻地帶領到辦公室門口，如今，紅塵卻只能把主人送到一樓的電梯外——因為非工作人員不能進入首席魔女辦公室的工作區域。
“沒關系，如果有人問起，就說你是我弟弟好了。”
“我更像是哥哥吧？”
“……你才三歲啊。”
而魔女已經333歲了。
“……那，主人要是這麽說的話……”紅塵無奈地笑笑，一副被打敗了的口吻。
兩人眼下正在家居賣場裏。
家裏還有多餘的房間，魔女想替紅塵布置一個屬于他的卧室，所以要來買床和其他陳設。成為人之後，紅塵也可以走進以前會拒絕工作犬進入的場所了，比如他們今天來到的餐廳和賣場。
“是要選購雙人床嗎？”導購熱情迎了上來。
“咦？不是……”環境嘈雜，魔女聽不見腳步聲，被突然靠近的這句話吓了一跳，又被這話的內容驚呆了，“……是要給他買一個床。”魔女指指身旁的人。
店員連聲道歉。他看着這女生緊挽着另一人的胳膊（其實這動作只是在導盲），還以為兩人鐵定是來選購婚房床具的呢。
“你選一個覺得舒服的？”魔女對紅塵說。
“主人的床就很舒服啊……不能繼續一起睡嗎？”
“你太大了。”魔女小聲抱怨，“又大又熱。”
紅塵摸了摸腦袋，“對不起。”
因為導盲犬不能進，所以魔女其實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幾家寝具店逛下來，反而是魔女挑得興高采烈，抱着樣品枕頭試手感，在床墊上坐了又坐。
“彈彈的，滑滑的！”魔女開心得臉也紅彤彤的，“現在的床上用品都好厲害。”
看着好像進了游樂園似的主人，紅塵不由微笑。只要她開心的話，一個人睡就一個人睡吧……
“紅塵喜歡哪個？”
紅塵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床墊塌下去，主人朝他這裏滑了幾寸。
“……人類的床墊感覺都一樣。”紅塵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想。
“那就買個最貴的。老板！”魔女伸手招呼。
* * *
挑完了床和床墊，還有衣櫥、桌椅、小沙發和全套軟裝，商場會把所有東西在明天送貨上門，所以兩人回家時還是兩手空空。
“去坐地鐵嗎？”紅塵問。他們從商場一出來，便路過了一個地鐵站。
對了，現在紅塵可以坐地鐵了……魔女回想起什麽，臉上空白了片刻。
其實，按照地鐵的規定，工作犬也都是可以上地鐵的，但還是會有許多不期然的麻煩。一些怕狗的乘客不歡迎工作犬上車，也有人覺得視障者行動緩慢耽誤了自己，還不得不讓出殘疾人座位……不論過去還是一只狗狗的紅塵如何小心翼翼地縮在主人腳下，仍然會時不時遭受冷言冷語，甚至被乘客故意推搡。
然而，這些都還算默默忍耐就能捱過去的小事。更嚴重的是……
在地鐵上，曾經……
魔女沒發覺自己的腳步停下了。身體微微發着抖，顫栗如洪水漫過，臉上失去了血色。
在地鐵上，曾經發生過……
“主人。”
紅塵的手輕輕貼上主人的背後，一動不動地放在那裏，只有體溫相觸。逐漸地，那只手變成一個讓木僵的身體逐漸恢複知覺的熱源。
“我沒事的。不用害怕。”紅塵款聲安慰。他也想起了主人從那以後幾乎對地鐵産生了創傷性應激，懊悔自己不該提及這事。
魔女有點六神無主地站定着，沒有回答。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