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後的泰坦（三）
最後的泰坦（三）
“放開我！”
葉合拼盡全力掙脫格裏菲斯的束縛朝羅莎跑去，想帶上她盡快去游輪的最頂層。
這個點距離撞擊事故只剩下幾十秒：此地是下層甲板，若不趕快的話……然而身後格裏菲斯的聲音制住了她的腳步。
他說：“急什麽，沒看到時間凝固了嗎？距離撞擊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什麽？
葉合猛地回頭，震驚地瞪着他臉上游刃有餘的笑容：“你究竟是什麽人？！”
為什麽他知道海難的存在？難道他與她一樣來自未來？
格裏菲斯朝泰坦油畫的方向示意：“剛剛你都看見了吧？那上面所記錄的往事……”
“希臘神話中的泰坦神族，與奧林匹斯神族的權利争奪之戰……”說到這裏，葉合頓住了：她意識到格裏菲斯用的指代詞，是“往事”，而不是“傳說”。
到了這一步，所有的意指都聚向了最離奇的答案；格裏菲斯點了頭：
“那就是我的往事，好久不見，我是你們曾經的神袛。”
葉合半張着嘴愣了半晌，才接納并消化這個與無神論相悖的現實。
她現在只能拼命回憶還記得住的希臘神話：“你是哪個泰坦？”
“我哪個都不是，我哪個都是。”
————在泰坦神族戰敗、堕入地獄塔耳塔洛斯之後，統治世界的奧林匹斯神族又經過了許多年，迎來了古典時代的終結。人間對希臘諸神的信仰逐漸凋零：神失去了直接幹涉人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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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巧合之下，白星公司将舉世矚目的新型游輪命名為“泰坦尼克號”，“泰坦”之名再一次走入大衆視野，被這艘船上兩千多名乘客共同默念在心，從而在無形中構築出一個龐大的召喚儀式，給予了泰坦神族沖破地獄束縛的力量。
泰坦們選擇以各自的一部分，彙聚成一個全新的意識體作為代理人；意識體降臨到了人間的傀儡身上，肩負着使整個神族離開地獄、重返王座的使命。
那個傀儡就是真正的安蒂·格裏菲斯。
泰坦意識體擁有諸泰坦的神力，能知曉歷史的進程————通過影響泰坦尼克號的結局，從而便改變歷史、生成平行時空，泰坦神族就可以去到奧林匹斯神族無法幹預的平行時空中，從而再一次成為世界的主宰。
葉合想到，在歷史上的這次海難中，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幸存，要想影響游輪結局的話……他這是要破壞救生艇、害死所有人嗎？！
于是盡管面對挑戰認知的敵人，她還是哆哆嗦嗦地用自己的身體攔在了出口前：“不……就算我登不上救生艇，這艘船也必須有人活下去！”
格裏菲斯，或者說是泰坦意識體，卻對葉合的阻礙毫不在乎：
“起先是想破壞救生艇，但既然你搗亂，有沒有可能，我只要改變歷史走向就能達到目的？”
“只要新世界一旦生成，奧林匹斯神族的枷鎖也将蕩然無存————所以非要無人生還嗎？”
“相反，我要去控制室，救下這條船：時間目前停留在冰山被發現的那一刻，我只需要阻止舵手操控游輪轉向，幾十秒後，整艘船就将正面撞上冰山，與原來側面撞破的結局相比，它的構造将保障它不再沉沒。”
聽着他的計劃，葉合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他停止時間、并給她解釋得這麽詳細做什麽？直接把她敲暈再去辦事不就全劇終了嗎？
格裏菲斯自然沒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你也覺得奇怪，對吧？”
他說：
“因為，我要你跟我走————我族已經脫離王座太久，在新世界，我們需要引路者，我選中了你。”
說到這裏，他朝她伸出手：“而你，葉合，你也別無選擇了，因為即使你能戰勝我，雅典娜也不會放過你的。”
葉合只覺得更為詫異，現在一回想，她也明白從一開始，格裏菲斯就對她抱有目的，但卻有很反常的地方：他為什麽斷定她要與他作對（雖然她确實如此）？他口中“雅典娜不會放過你”是什麽意思？
身後突然響起了羅莎的聲音：
“雅典娜作為奧林匹斯主神之一，司掌戰争，同時也是位處女神，著名的女妖美杜莎就是因為失貞，被她抛棄和詛咒。”
葉合回頭一看，見到不知何時蘇醒的羅莎已經站了起身，隐匿在陰影中的神情顯得模糊不清。
說完了美杜莎，羅莎又接着說：
“對于泰坦的出逃，奧林匹斯主神們不會一無所知，他們自然要采取相應的行動，而戰争女神當仁不讓牽頭此事；但現在的神族已無法直接幹預人間了————對此，泰坦們采取的策略是‘意識體降臨傀儡’，而雅典娜這邊，選擇的是尋找尚存的信徒、并傳達神谕，使信徒成為神使，來對抗那個意識體。”
“誘騙雅典娜的神使失貞，從而走投無路、只能為你所用，我承認你的策略是對的，但前提是……”
說到這裏，羅莎驟然擡起手，女式手/槍的槍口已經對準了格裏菲斯的胸膛：
“但前提是，你鎖定的目标真的是雅典娜神使，可惜你認錯了人————我是羅莎·菲爾德，奉戰争女神/的旨意，前來送你回到地獄！”
……
在被油畫砸中的一瞬間，那個時刻的羅莎感覺到一股力量保護了自己，但她依舊陷入了昏迷。
準确地說，她感覺是自己的靈魂飄出了身體，只能旁觀泰坦之戰的幻境，以及看着葉合護住自己的身體、于巨人的戰場中艱難躲藏。
就在這時，羅莎聽到了一個空靈神聖的女性聲音響起，似乎飄渺得遠在天邊，卻又清晰得近在耳畔：
“那個被波動的時空送來的姑娘，應該發現這兒是幻覺了，你呢？”
羅莎點點頭：“是的，我也發現了，但她感到受傷的痛苦卻是實打實的，處在這種狀态的我，則幸免于難————是你讓我昏迷的嗎？你保護了我？”
“沒錯，我虔誠的孩子。”
羅莎一驚：“您是————”
“奧林匹斯主神雅典娜，我們不久前就見過面，卻因為時空波動而被打斷，你也因此忘記了此事。現在，該想起來了。”
羅莎感覺心裏有面蒙塵的鏡子被擦亮了，那一夜與神照面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
自從登上泰坦尼克號後，她一直感覺到沒來由的恐懼，這種恐懼在某個夜晚發展到了巅峰，以至于她來到了甲板的邊緣，倚靠在欄杆上，朝着底下的大海探出頭去。
深淵一般的海洋對她發出召喚，使她發現了“解脫”的啓迪：是不是只要做一個翻身躍下的動作就好了……
是的，她真的要那麽做，欄杆都爬到一半了，但最終退回到了安全的範圍內，不是因為她自己後悔了，而是一種外來的精神力量，将她“繼續行動”的思維掐斷了————現在，她想起來那個扭轉生死的瞬間，是她與奧林匹斯主神/的照面。
羅莎得以意識到，自幼對希臘諸神抱有至臻虔信的她，在将自己獻祭給神/的同時，也得以宣召神意：那些一無二的恐懼，是神明賜予她的關于泰坦在蠢蠢欲動暗示；她被特別的命運所選中，不再和才子佳人争奪短暫的世俗勝利，而是去承擔壯麗永恒的神聖使命。
————雅典娜帶着從容不迫和如釋重負的勇氣走出心靈的黑箱，不再是惴惴不安的少女在惶恐的夜色中東躲西藏，而是以無上光榮的虔誠信仰化作所向披靡的剛毅和決心。
……
回憶轉瞬而止，羅莎扣住扳機的食指開始發力：“所以，該結束了，泰坦。”
她的槍法一直很好，她有信心一擊即中。
然而泰坦波瀾不驚的面容上毫無窮途末路的動搖，他依舊微笑着：“莉莉安，過來。”
與此同時葉合一僵，頃刻間就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護在了泰坦身前。
羅莎瞳孔一縮：“莉莉安？！”
葉合神情痛苦地瞪着她，緊繃得渾身都在顫抖。
泰坦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撫摸上了葉合的肩膀，滿意地低頭對她耳語，音量卻足夠讓羅莎也聽清：
“你答應過的，無論輝煌還是失意，無論起伏還是庸碌，你都願意和我在一起……現在該兌現了。”
————葉合追悔莫及！當時的她毫無準備、毫無閱歷，在不假思索地接受“求婚”的同時，也接受了內容相同的詛咒，一頭栽進了被泰坦操控的命運之中。
空氣凝滞得宛如鉛塊，羅莎緊咬牙關，槍口所指的方向被莉莉安的要害所阻擋，命運之線也在這瞬息時間內從她手裏溜走了。
咚、咚……心跳的鼓點擂動在彼此的耳膜上，宛如雷鳴。
泰坦命令葉合拖住雅典娜神使，而他轉身離去，去控制室改變歷史。
“莉莉安……”眼見泰坦已經碰到了門扉，而葉合一步步地朝她靠近，羅莎的胳膊開始發抖，她明白再這麽下去，想要阻止泰坦就得從葉合的屍體上跨過去了。
但是她怎麽能對葉合下手？————怎麽能甘心于被泰坦擺弄命運？！
霎時葉合突然轉身，如同離弦的箭般飛撲向泰坦，距離太遠以至于她只摔在了他腳邊，但她的胳膊已經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就是現在！
電光火石間泰坦狠狠地甩開葉合，将她單薄的身體在牆角撞出了悶響，但她造就的拖延效果已經足夠了：同一時間，在葉合還未滑落到地板時，子彈出膛的巨響貫穿了整個船員室。
格裏菲斯的胸膛應聲綻出血洞，驟然瞪大的雙眼迅速變得黯淡無光，整具身體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切的上演都在轉瞬之間，沒有預謀，沒有交流，全憑她們無言而通的默契和信任，以及被命運逼迫到深淵之沿後、迸發而出的迅疾如雷的天賦。
“嘀嗒、嘀嗒……”
角落的挂鐘恢複了運轉，時間的聲音在逼仄的船員室裏清晰可聞。
她賭贏了……假裝被泰坦所操控，絕對耗盡了畢生的演技。
然而葉合還沒來得及多喘口氣，一陣晃動直接讓沒爬起身的她就地滾了一圈，原本還一片混沌腦子卻當即清醒了：泰坦尼克號按照原定的歷史軌跡，撞到那座命中注定的冰山了。
這場舉世聞名的海難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