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後的泰坦(二)
最後的泰坦(二)
葉合還在思索回憶與現實的出入,羅莎已經先行一步,直接伸手觸碰到了門扉。
門只是合攏,并未上鎖,羅莎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葉合心下疑惑:“羅莎?”
然而沒有應答,此刻的羅莎似乎處在一種如蒙召喚的往我境地裏,葉合只好趕緊跟着她進去。
屋內光線昏黃,挂在正對面牆上的大型油畫卻非常清晰,葉合懷疑畫框後面有燈光裝置,連帶羅莎的金發都印上了一層朦胧微光。
羅莎止步油畫下,仰起頭定定地望着上面的內容:“這是……泰坦!”
葉合也看向了油畫,只見上面的人物是非常經典的古希臘風格,男性肌肉發達,女性體态豐盈,蔽體的布料飄逸柔軟,但卻不似常見的希臘主題那樣華麗澎湃,而是以大片的烏雲和火焰背景營造出了末世般的不安感————最重要的是,畫中人物皆被鎖鏈所縛,以至于他們的儀态就如同在掙紮和墜落……
羅莎說,畫中的他們,是“泰坦”。
“泰坦神族,希臘神話中曾經的統治者,後來被以宙斯為首的奧林匹斯神族推翻……”
“戰敗的泰坦們,被打入了塔耳塔洛斯,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地獄’。”
葉合感覺到脊背發寒:“這艘船叫泰坦尼克號————泰坦尼克和泰坦,是什麽關系?”
“直接照搬的關系,白星航運公司的命名傳統,名詞後加上後綴‘-ic’:泰坦神是富有力量的巨人,這艘船也是因為它的巨大和偉岸而被津津樂道。”羅莎既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搞不好,從被起這個名字開始,這艘船就已經帶有被詛咒的命運了……”
說到這裏,她臉色突變,猛地朝葉合撲了過來:“當心!”
為此種說法所震驚的葉合這才回過神,然而人體的反應速度經不起她逃跑了,高大的油畫已經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當”的一聲悶響,羅莎在畫框砸到葉合的前一刻護住了她,替其挨下了沖擊;而葉合也因為突然變故而頭朝後仰面栽倒在地上,後腦勺撞地的震蕩使她當場感覺到神識眩暈。
葉合是被眼前的光亮喚醒的,睜開眼睛,發現四處亮如室外的白晝————不對,這裏根本不是方才挂油畫的房間,而是真的曠野!
Advertisement
她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身,什麽油畫、甚至整艘游輪都不知所蹤,她身處一片一望無際的曠野之上,蒼茫的天空籠罩着有些幹裂的大地,而羅莎躺在離她有幾步路的地方,還處在不省人事的狀态。
顧不得更多的離奇古怪了,葉合趕緊爬起來想去查看羅莎的情況,然而腳下傳來宛如沉悶的火山爆發般的隆隆聲響,直接将毫無準備的她颠簸得摔在了地上。
接下來,她看見了傳說中的巨人。不止一個
葉合此生第一次目睹這樣荒誕驚人的場景:無數的巨人揮舞着拳頭或者手中的武器,與容貌相似、但身體規模正常的對手戰鬥,飛沙走石間兩個女生渺小得猶如蝼蟻。
她驚呆了,但是她卻能肯定那些巨人是誰:泰坦,他們只可能是泰坦,而他們的對手就是奧林匹斯神族!
所以這真的是神仙打架————葉合已經沒空去思考什麽無神論了,因為“神仙打架”的下一句就是“凡人遭殃”,泰坦随便削飛個沙子都是她眼中的滾滾巨石,而這巨石已經直挺挺地朝着羅莎砸了過去————
“羅莎!!”葉合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然而她的速度,無論如何也快不過加速落體的巨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砸向羅莎纖弱的身體……
巨石掀起的沙塵已經消散了,葉合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去面對羅莎可能已經看不出原貌的身軀,卻在鎖定目光的一瞬間愣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連滾帶爬到了羅莎身旁,驚奇地發現她的身體毫發無損,發絲連一點灰塵都沒有沾上。
她又撩起自己的裙擺,看見了小腿上有倉促躲避巨石時磨出的擦傷。
怎麽回事?
眼看巨人們的戰場已經在向她與羅莎這邊靠近,葉合連忙半背半扛着羅莎躲避他們揮動武器時刮起的狂風;夾雜着碎石的淩厲勁風很輕易地将葉合的臉刮出了口子,但皮膚更為嬌嫩的羅莎依舊沒有受到影響。
葉合抓着羅莎的肩膀晃了晃:“羅莎?醒醒?醒醒!”
羅莎依舊昏睡,沒有一絲應答,這個過程中葉合憑着記憶,檢查了她的後背和頭皮,也沒有發現被油畫框砸出來的傷痕。
她明明記得,羅莎是為了保護她而被油畫砸暈了過去……
“咚”的一聲,腳邊傳來物品墜地的聲音,葉合低頭看見是羅莎的女士手/槍因為晃動而掉了下來。
這時候有巨人已經一步跨過了她們,投下來泰山壓頂般黑壓壓的影子,将剛剛站穩的葉合震得一個踉跄,但是她握穩了羅莎的槍。
葉合瞪大了眼睛,手抓緊槍對上那片影子,“賭一把”的勇氣已經不得不開始聚積了。
越來越多的巨人在往她們這邊靠近,伴随着戰鬥和逃竄,她們兩個微不起眼的人類被踩到或着砸到是遲早的事,只能這樣試一試……
————她推測,那些巨人,那些戰鬥,甚至這一整個地方,應該都是幻景,如超越了人類現有技術的仿真立體投影;而她受的傷則都是精神攻擊。
羅莎由于昏迷,從而免疫了攻擊。
這種幻景絕對有能關閉的裝置,她自然不懂如何關閉此般挑戰認知的東西,但是現在她注意到,身為幻景的泰坦巨人居然有影子:幻景可以有影子嗎?
她不知道,只這一點,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明顯的破綻了,她只能試圖對影子發起破壞、從而逃出幻景;沒有用過槍,但好歹看別人用過,情急之下葉合猛地扯開了保險,拼盡全力對着泰坦的影子扣下了扳機。
随着“砰”的巨響,不會用槍的葉合被後坐力反沖得渾身發麻,眼前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
她睡着了?
葉合驀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躺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失去了意識,還好天氣不冷,沒有感冒風險。
她是要做什麽來着?餘光瞄到了一旁的琴包,它的拉鏈只合了一半,露出裏面的小提琴。
葉合趕緊将琴包收好并起身換了外出的便裝,她想起來今天得出一趟門,要将自己以前的小提琴給親戚家的孩子帶過去,那個孩子如今要上興趣班。
她沒有睡過頭吧……葉合匆匆走到了樓梯口,又想起時間問題,摸出了手機查看。
現在已經……23:40?!
她不确信地檢查了網絡,然而信號滿格、不存在時差的可能,她又疾步來到樓梯間的通風口,外面的确是白天,遠處有一座鐘樓……指針依舊停留在23:40。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都是同一個錯誤的時間?是市政部門在做什麽維護嗎?然而上同城的社區搜索一圈後依舊沒有消息,唯有時間靜止着毫無動靜。
葉合死死瞪着顯示屏上的23:40,這個時間她總覺得在哪裏聽過,卻被她遺忘了……遺忘!
仿佛驚醒似的,她突然明白自從醒來後、就一直陰魂不散的古怪感源自何處了————她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究竟忘了什麽?
“23:40”,時間凝滞在這一刻,絕對不是荒誕不經的,它一定是象征着什麽;葉合打開浏覽器,輸入了這個時間開始搜索。
首先的搜索結果,都是各種時間單位的換算,然後是關于睡眠作息的咨詢,再往下翻,出現了新聞網頁,講述在不同年月日的這個點所發生的事情。
飛速下劃屏幕的手驟然一頓,她所停留的這個詞條上說,泰坦尼克號的船員在23:40觀測到了冰山,幾十秒後就是撞擊……
久未有人聲響的聲控燈已經熄滅了,四周的環境變得晦暗幽隐,葉合關閉了手機,冷汗順着鬓發往下滲流。
她想起來了,自己本來是在泰坦尼克號上,與羅莎一起去找格裏菲斯,然後來到了比三等艙還要偏遠的鍋爐室附近,進入了一間有泰坦油畫的船員室,接下來油畫砸中了她們,使她們進入一片呈現了泰坦之戰的幻境中,當她用槍/擊中泰坦的影子後,再度陷入了昏迷,醒來就在這裏了……所以,這裏根本不是她的家、不是真實的地方!
理清事件發展後的剎那,她發覺自己終于明白了羅莎口中的“恐懼”是何種感受:
不是先前她為注定的海難而惴惴不安的焦慮,而是一種純粹的害怕,被無以名之的怪物,用嗜血的、滿懷惡意的目光窺視和鎖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能害怕,不能退縮……葉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用肉/身的痛覺強行對抗精神的紊亂,她雖然還不清楚一切從何而起,但能猜到這就是幕後黑手所要的效果,用名為恐懼的精神攻擊摧毀她。
既然如此,她更要偏向虎山行,那家夥一定就藏在她最不敢面對的方向————一定就是恐怖的視線的來源。
葉合緊咬牙關,目光依次掃過本層樓道的入戶門,在寒毛倒豎的剎那,朝着直視的那扇門撞過去。
全力以赴的撞擊成功地使她破門而入,過大的慣性則要她無法減速地朝前方撲下去。
就要迎面摔上地板之際,一雙胳膊接住了葉合。
“安蒂·格裏菲斯?”
葉合發現四周已經變回了船員室,泰坦油畫還好好地挂在牆上,羅莎依舊昏迷,倒在不遠處的角落裏。而接住她的人正是格裏菲斯,他将她扶穩後卻依舊沒有松手,此時此刻,他更像是将她禁锢在了懷裏。
經過了這一系列光怪陸離的變故,葉合再怎麽心存僥幸,也只能認為一切都跟她面前的格裏菲斯脫不了幹系了,于是她冷冷地發問:
“都是你做的嗎?具有精神攻擊性的幻境,時間凝滞的幽閉空間……”
格裏菲斯笑了起來:“不過,困住你們的時間,倒比我想的要短。”
“你想對我們幹什麽?”
“我想困住你們一段時間罷了。”
困得差點人沒了?葉合也不指望他能有問必答:“那可惜了,我提前逃出來,想必會給你添麻煩吧。”
格裏菲斯卻示意葉合回頭:“真的嗎?那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葉合回過頭,角落的座鐘指針赫然停留在2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