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後的泰坦(一)
最後的泰坦(一)
葉合感受着身旁的溫度,現在她與未婚夫躺在一起,既溫暖、又真實得令她難以置信。
她覺得自己飛速定下長相厮守的承諾,确實是非常沖動、不可提倡的,但她并不後悔,因為這的确是出自喜歡的決策:既然歷史告訴她災難近在咫尺,那為什麽還要讓自己過得不痛快?為什麽不能把握住當下?
而且現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腔內有種單調的運動,像是在伸縮或者在融化————如同溫熱蠟燭的柔軟外層,正因燃燒的燭心而一點點坍塌。她覺得這便是汩汩湧生的愛。
格裏菲斯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轉瞬即過地印下一個吻,轉眼他便看見,使他“一頭栽進命運”的葉合正溫情脈脈地凝望着他:明明處在一片黑暗中,她的眼睛卻仿佛閃爍着光亮。
有了第一次嘗試,第二次她要從容得多。葉合吻了他的耳垂,并耳語着問他:“安蒂,你原來真的是第一回嗎?”
格裏菲斯為她的疑惑哭笑不得:“為什麽要覺得奇怪?我是童/身還不好嗎?”
“不是的,我只是很吃驚。”她回答說,“畢竟我以為西方人的男女關系,會比較,呃,奔放……”
格裏菲斯掀起被子将她捂住:“可不能刻板印象,睡吧。”
葉合卻不老實地鑽出來接着吻他,因為她過去對男/歡/女/愛僅僅停留在他人的描繪罷了,只知道諸如“極樂”之類的形容詞,以至于期望值被提得過高;然而先前的雙方都過于生澀,迷迷糊糊間就結束了。
畢竟有活不下去的概率,于是她想,既然如此還不如趁着花前月下,真切地體驗到那樣的快樂為止。
格裏菲斯卻握住她的手腕,回避她的親吻并報以不安的笑容:“莉莉安,你會親走我的生命的。”
他終究沒讓葉合再一次得逞,很快便哄着倦意逐漸翻湧的未婚妻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泰坦尼克號最先熱鬧起來的地方既不是餐廳也不是晨禱室,而是電報室的門前。
因為電報員按照姓氏整理好了乘客們的電報,上面要麽記載着來自岸上的親朋好友的挂念,要麽傳遞了關乎白領人士前途的公/文。
格倫·格裏姆也來取電報,他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那封,迫不及待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它拿到了手裏。
Advertisement
“這封是我的……我看看誰給我寫了什麽……嗯?‘親愛的安蒂’?”
他神色陰沉地離開了電報室,一刻不停地去敲羅莎的房門。
“羅莎,”格裏姆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遠離那個叫莉莉安的中國女人,和她交往會損害你的名譽,因為————”
一封電報被放到了羅莎手中:
“因為,她是個介入婚姻的第三者:昨夜她約會的男人有家室,這是其妻子發來的家信。由于安蒂·格裏菲斯的‘格裏菲斯(Griffith)’,和我的姓‘格裏姆(Grimm)’,都是以‘Gri’起頭,當時人很多,我倉促間只看見了開頭幾個字母,便誤以是自己的從而拿來看了。”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羅莎盯着交到手裏的“證據”愣神了片刻,擡頭打斷了格裏姆:
“格倫,你只能證明格裏菲斯的情況,卻沒有證據說明莉莉安知道這一切————怎麽能斷定她是介入者呢?她要是被格裏菲斯欺騙了,那該多可憐!”
說到這裏,她對格裏姆下了逐客令:“無論如何,我感謝你及時提醒了我,但正因此,我更需要待在莉莉安身邊,現在只有我能幫助她,我也會因此得到心靈的片刻安寧。”
格裏姆離開後,羅莎還沒考慮好怎麽和莉莉安說此事,葉合便匆匆趕回來了。
她的神情毫無戀愛中的少女風華,反而滿臉凝重,重重心緒在眉宇間蘊積起了愁雲的陰影。
“莉莉安,你……”
羅莎一看這臉色,就明白她怕是也才知道格裏菲斯那事;果不其然,葉合把門一關,深吸一口氣,就一刻不停地訴說起了她今早的經歷。
“羅莎,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才好!我還要不停地打擾你,讓你也跟着發愁,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我也……算了,我先說,是怎麽一回事兒。”
“我起床的時間不算早了,格裏菲斯早就不知所蹤,他之前起床的時候告訴我,說他先出去一下,我當時還很困————從昨夜我就老是覺得困,要不然我應該不會留下來的!總之我沒管他去哪、要去多久,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徹底睡醒,這時候我終于明白自己都幹了什麽————貿然在深夜睡覺!我居然忘了海難的事情!”
“于是我趕緊慶幸昨夜安然無恙,并且也等不及他回來了,我只想快點回來找你,結果一出房間,就被路過的幾個婦女指指點點,其中一個指着我,絲毫不避諱地對旁邊人說……”
“她說,‘中國女人果然就是這般不知廉恥’!我自然非常生氣,我認為自己要捍衛自己的名譽,便當場上前反唇相譏,說她當衆辱罵別人是非常有損自身形象的;誰知,她一臉詫異地回答我,‘你給有婦之夫做情婦,破壞一位良家婦女的婚姻,難道在你們中國,這是引以為豪的成就嗎?’”
“我當時自然是不信的,表明自己與格裏菲斯都是單身,少空口白憑地炮制破壞婚姻一說,結果她嘲笑我什麽都不知道,而她和格裏菲斯是同鄉,登船時還見到過他的妻兒來送他……她還說,他們那兒體面人家明媒正娶的婚姻,都是會在報紙上刊登聲明的,她還記得大致年月份,說我可以在某幾期的舊報紙中翻到……”
說到這裏,葉合無助地抓着自己的手,掩住了指根上的戒指:“羅莎,我明白自己對婚戀的沖動本來就伴随着風險,我也明白誣陷存在的可能性,我的信任不該偏向于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那麽,莉莉安的意思是。”羅莎握住葉合的手,“希望親自證明事件的真僞,并當場去問格裏菲斯,看他會怎麽說,對嗎?”
“是的,這種事情,至少不能在缺失當事人的情況下做定論,至于之後如何,我想,既然都是自己的選擇,那麽我會鼓起勇氣、承擔後果的。”
說到這裏,她突然嘆了口氣,緊繃的雙手也放松下來:
“畢竟,我還是要去經歷生死存亡的人,怎麽能被區區談情說愛打敗?”
“好!”羅莎也松了一口氣,“我陪你一起去,男人可能會背叛你,但我不會。”
“謝謝……”鼓起勇氣的葉合說行動就行動,重新打起精神,帶着羅莎返回格裏菲斯的艙房。
然而屋內依舊空無一人,路過的船員看見兩人張望,好心提醒她們,他看見住這間艙房的乘客往三等艙去了,一時半會可能不會回來。
那就追過去!時間越來越少,葉合當機立斷決定重返三等艙,考慮到這一趟花費的時間可不短,她們便先回去取了便攜的行李,以防耽誤到危險重重的晚上。
想要在人員冗雜的三等艙找到一個人可不算輕而易舉,擁擠,嘈雜,還很有可能對方說的,是法語西班牙語德語意大利語等等要葉合甚至羅莎都一頭霧水的話,加上這年頭女人和亞洲人都不受待見,debuff疊滿的葉合在找路人打聽的過程中吃了一大堆癟。
羅莎也好不到哪兒去,她之前很少和這些地方的民衆打交道,貴族小姐模樣的她總會碰到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還要分心護好自己的行囊。
耽誤了許久也不見格裏菲斯的半張影子,就在葉合頭疼之際,身後響起了有點熟悉的聲音:“小姐,你們在找人嗎?”
葉合驚喜回頭,赫然是之前的華人乘客方朗,他熱心地告訴她們,就在他方才下工時,瞧見過與她們描述相符的男人。
“上次去鍋爐室那條路上,當心這次別迷路了。”
謝過了方朗,兩人匆匆往老地方趕去,同時疑惑也在心裏成形了:格裏菲斯為何又去了那種地方?之前他去,也是早有計劃嗎?
通往鍋爐室的走道依舊人跡罕至,在一頭紮進幽隐的僻靜之前,葉合考慮到了羅莎的恐懼,勸她留在人多的地方等自己。
羅莎卻搖頭拒絕了:“想要打敗恐懼,至少不能逃避恐懼,這一次我正好去弄清楚,上次使我如此心驚膽戰的存在是什麽。”
她們就出發了,腳步踏在地板上,聲響沿着狹窄的牆壁向天花板升上去;葉合覺得她可以呼喚兩聲提高效率:“格裏菲斯!你在嗎?格裏菲斯!安蒂?”
回答她的只有空蕩蕩的回聲,葉合一時間覺得心慌,沒來由就打起了退堂鼓:“羅莎,這兒估計沒有人,咱們還是去別處吧————說不定他已經回去了呢?”
羅莎卻往前方探出頭:“可是剛剛我就看到有人進去啊?就在前面不遠的房間……”
“你說得我有點怕……”
“不是,當時你在朝另一邊喊人,沒察覺是正常的,我真的看見了有人用鑰匙進到房間裏去,可以去問問,有沒有見到格裏菲斯。”
她指向走廊分叉口的另一端,那邊的房間都是船員室。
葉合卻在止步羅莎所說的船員室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為這條路所通往,她明明記得是凍庫,她昨天被帶離時特別留意過的:然而門牌上分明寫的是船員室,附近也沒有提醒的标識。
是她的記憶出錯了,還是……此時此地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