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屋內氣氛緊張,錦絮情緒波動明顯,唇瓣抿着不見血色,錯開眼不去看張母,胸口輕微起伏着。
楚父知道錦絮大概的情況,明白眼前母子倆對錦絮帶來了多大的傷害,張口準備送客時,響起一聲玩世不恭的聲音。
“家裏來客人怎麽不告訴我,我好趕回來看看是誰。”楚玉茹大步從外頭走進來,目光短暫在張氏母子身上停留,徑直坐在了錦絮身邊。
自然的拉過錦絮的手合在掌中,“這次聽話,出門把暖手揣着。”
錦絮面容僵硬,勉強勾起了唇角,看見楚玉茹時竟有委屈漫上心頭。
“這就是楚家小姐,錦絮的妻主吧。”張母率先開口搭話,一臉的谄媚之态,“多虧了你對錦絮的照顧。”
“他是我的夫郎,我對她照顧是應當的,只是你們二位是……”楚玉茹一側眉毛挑起。
“我是錦絮的舅母。”張母連忙把椅子上的兒子拉起來,往楚玉茹眼前推了推,“這是我兒子張軒。”
哪裏能看不出她什麽意思,錦絮氣的抓緊了楚玉茹的手,怔怔的看着她。
歪心思動到楚玉茹身上來,錦絮如何去忍,那副樣子像是要把張軒推給楚玉茹似的。
楚玉茹沒接她話,捏着錦絮的手指把玩着,“錦絮在楚家過的挺好的,你們放心,待會留下吃個晚飯再走吧。”
“晚飯?”張母愣了下,沒想會是如此進展,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楚父接話茬道,“小環吩咐下去,晚上讓小廚房做些特色菜。”
就這樣原本想賴着楚家的張氏母子倆變成了在楚家吃一頓晚飯,當真成了來探望錦絮的親戚了。
小環領着張氏母子在楚宅內參觀消磨時間,小環是從小跟在楚父身後長大的,伶牙俐齒,旁人顧及面子不好說的話,在小環這兒通通不成問題。
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楚玉茹隔着遠的看過去,都能瞧見張母黑如鍋底的臉,倒是小環笑的開心的。
錦絮到底是楚玉茹的心上人,也是如今楚家的主子,楚宅內的下人本能的排斥張氏母子的。
楚玉茹遠遠的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真不怪她好奇,頭一次見到跟錦絮相關的人,楚玉茹總是要多在意些。
一在意,錦絮就緊張兮兮的盯着她看,捏着楚玉茹的手用了幾分力氣,将人的注意力拉回來。
“好看嗎?”錦絮涼飕飕的問。
“哪裏有好看的了?”楚玉茹左右看看,最終目光落在了錦絮臉上,“這裏倒是有個好看的,可惜我聞着酸味了。”
錦絮快了幾步走在前面,“舅母那意思是想把她兒子介紹給你認識,一張娃娃臉生的清純無辜,恐怕某些人的心思被勾了過去吧。”
錦絮知曉楚玉茹不是那樣的人,但心裏忍不住的發酸,多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只想找個出口發洩為快,這時最親近的人就成了發洩口。
說完自己也後悔了,停了腳步,猶豫着要如何道歉顯得體面一些,沒能想個理所然出來,被人從身後環住了。
“我怎麽不知道前廳有除了我爹和你之外的男人?”楚玉茹話說的委屈,“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外頭吹着冷風,沒一會錦絮鼻尖就凍紅了。屋內的暖爐不曾熄滅,推門便是暖烘烘的熱氣襲來,錦絮哆嗦了一下才解開外氅。
坐在繡花凳上心不在焉的,捧着丫鬟遞來的熱水小口喝着,餘光瞥着淨手的楚玉茹。
猶豫了一小會,拉下臉來,“舅母是想要蹭楚家的榮光,并不是真的希望我好,不能讓她攀上。”
抿了抿唇,“賭鬼不會借賭的,只會想着法子從身邊人身上掏錢。”
“我雖然小你一歲,但你真當我是妹妹看待?”楚玉茹有些好笑的瞧着他,雙手撐着桌子把錦絮圈在懷裏,低下頭便是那雙滿眼是她的眼睛,“我是你的妻主,是保護你的人。”
錦絮不自然的別開臉來,浮現淡淡紅暈,“爹爹說了,做夫郎的要提點着妻主。”
口中的爹爹便是楚父了,成婚後就改了口,起初錦絮叫的不習慣,後來越叫越順口的。
錦絮問,“丫鬟說你在店鋪裏忙着,怎麽好端端的回來了?”
“事情忙完的早,想着見你就快些回來了。”楚玉茹只要一忙完手頭的事情便會往家裏頭趕的,無他,家裏有個懷孕的小夫郎,哪裏舍得讓他一個人的。
就算想到錦絮午睡起來沒她陪在身邊,楚玉茹都覺得不行,依照錦絮的性子心裏頭定然是要難過的,但偏偏這人不喜歡說,全埋在心裏頭。
兩人明明成婚不到一年,卻如同老夫老妻一般,相處在同一屋檐之下,即便是不說話也不會覺得無聊。
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擡起頭能看見對方心裏格外的踏實。
小雪又飄了起來,洋洋灑灑的落在院子的石板地上,覆蓋上了一層薄薄雪白。
楚玉茹疲憊的揉捏着眉眼,從滿眼數字的賬本中擡起頭來,就見錦絮蓋着毛絨絨的毯子圈在軟榻的一角睡的香甜。
丫鬟說錦絮午睡剛醒沒多久,現下裏又睡着了,就是不知道晚上還能不能睡得着。
不過就算是睡不着楚玉茹也能陪着他說話等到困意上頭,快到年關該忙的早就忙了,只等着時間一到放假過年。
錦絮醒來時外頭天近黃昏,腰間虛虛搭着只胳膊,本能的往妻主的懷中鑽了鑽,手護着肚子摸了下心裏頭踏實了些。
沒有什麽比下雪的天氣同妻主一起躺在軟榻上,裹着毛毯醒來讓人幸福的了。
“不是說要吃晚飯嗎?”錦絮手指點在女人的鼻尖,輕聲道,“再不起來就趕不上了。”
手腕被抓住,楚玉茹緩緩睜開眼,拉着放唇邊親了下。
廚房按照吩咐的做了不少特色的美食,一桌子的菜肴瞧的張氏母子樂的嘴角就沒下來過,搓着手往桌子前一坐。
坐在主位上的是楚父楚母,順着位置下來的是楚玉茹和錦絮,心知錦絮不願意理會張氏母子,楚玉茹特意換了個位置将兩人隔開來坐的。
錦絮家沒落寞時,張氏母子借着光也算是大戶人家,日子過的逍遙滋潤的,餐桌上的禮儀應是會的。
只是不知道這幾年過的什麽日子,忘的一幹二淨,吃起來狼吞虎咽,生怕這頓吃完沒下頓似的。
孕期往後錦絮的胃口好了不少,飯量比從前大了些,瞧見張氏母子如此不體面,錦絮臉上火辣辣的疼,低着頭專注碗中的東西,不去看他們。
楚母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張母先聊着,在生意酒桌上混了那麽多年的楚母,幾句話就将他們的底細摸了個門清。
張氏一直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找的活沒幹幾天就吃不了苦的辭了,吃的還是從前的老本行,一有點錢就拿去賭場指望着翻身。
言語之間并未覺得好賭是什麽不好的事情,幾杯酒下肚後更是勸說者楚母去玩玩。
楚父聽在耳朵裏,不氣也不鬧,只想着吃完飯後以什麽樣的方式把這人扔出楚宅去。
錦絮的舅母畢竟是長輩,楚玉茹不能插手的事情就由楚母去做,見錦絮不動筷子了就在桌下勾住了他的手,俏皮的撓了撓掌心,“回去喝藥。”
被拉着出去的錦絮頻繁的回頭,擔心自己不在張氏母子倆能做出些令人咂舌的事情,損了他的顏面。
院子前丫鬟早就等着了,看見他們回來連忙替錦絮将沾了雪的外氅脫了,“屋內暖爐正旺着呢。”
“去讓廚房把銀耳羹端來。”楚玉茹道。
猜想到跟張氏母子同桌吃飯錦絮胃口會不好,楚玉茹特意讓後廚熬着銀耳羹。
短短回來的路上錦絮鼻尖被凍紅了,坐在暖爐邊伸着手腳,丫鬟把銀耳羹端上來才堪堪恢複了溫度。
臉上反紅燙的厲害,錦絮捧着碗小口喝着,“爹娘能對付得了他們嗎?”
張氏的厚臉皮錦絮見識過,寄人籬下時受過不少“關照”,對他們地痞流氓似的做人做事深惡痛絕,擔心真撒潑打滾起來,楚父母無法應對。
“關心他們,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還沒到深冬就怕冷成這樣,難不成要到開春都得呆在屋子裏?”
楚玉茹眉頭皺了起來,大夫說每個人體質不同,孕期的反應也會不相同,到錦絮這兒就是熟睡加怕冷的。
其實都不是什麽大問題,錦絮了解過有人還會從頭吐到生産的,對比之下錦絮的身體反應算小的了。
只是一想到人不管怎麽保暖風一吹手還是涼的,楚玉茹心裏便不是滋味。
好像整個楚宅的人都不将張氏母子放在心上,唯獨他一直緊張兮兮的,生怕旁人因此而小瞧了他。
錦絮明白裝的再好,骨子裏的自卑是無法避免和克服的,見楚玉茹這般放松的将注意力留在他身上,錦絮跟着放松了下來,仰頭把碗中剩下的喝光。
舔了舔紅潤的嘴唇,“我本就不喜歡出門,呆在屋內也不是什麽大事情,再說了店鋪放假,你會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哪次不是處理完事情就往回趕的。”楚玉茹獎勵的在他唇瓣上親了親,“今天吃的還可以,沒跟小貓似的,幾口就吃不下了。”
張氏母子是怎麽離開楚宅的,又是以什麽樣的方式離開,錦絮并不知曉。吃飽後被帶着去洗澡,手在身上搓着搓着味道就變了。
詢問過大夫月份已經可以行房事,只要動作輕點,別壓着肚子就行,但楚玉茹不放心拖了又拖的。
錦絮想要忍着不好意思說,欲望一來如山倒的,紅着臉皮一通纏着胡鬧的,待到迷糊着睜開眼外頭天已經亮了。
身邊空蕩蕩的沒了溫度,陪着自己熬了半宿,又得早起去處理鋪子裏的事情,倒是讓錦絮有些後悔拉着人胡鬧了。
丫鬟踩着時間點的進來,端着熱水供他洗漱,“小姐走前讓我不要打擾您休息,我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了,果然您醒了。”
“什麽時候走的?”錦絮問。
“約莫天剛亮,鋪子裏的竹小郎君過來找的。”丫鬟将帕子打濕擰幹遞,閑談道,“外頭雪還沒停,下了一晚上,奴今走差點被低下的碎冰滑着腳。”
“路那麽難走嗎?”錦絮不免想到了楚玉茹,坐着馬車應當是沒事的,這天氣還是得在家中呆着安全些。
丫鬟應了一聲,悄悄擡眼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昨晚那對母子就走了,您放寬了心,家主跟宅院守門的人說了,以後看見他們就不放進來。”
錦絮心下一暖,充分的意識到家人的保護。
沒有特別必要的事情錦絮便不出門了,偶爾看看從村裏寄過來的信件,第一批租田賺的糧食已入了楚家的糧倉,沒賣的原因是錦絮不清楚朝廷上的動蕩會影響民間多久,擔心會波及到農業,到時候再千金難買口吃的就糟了。
事實證明錦絮的想法是對的,在過年期間糧食的價格果然受到了影響,甚至有人開出的天價來擡高大米的價格,其中也不乏渾水摸魚的奸商事先大量囤糧估計破壞市場。
年過的并不安穩,楚宅內沒受到影響,但聽楚玉茹描述,縣城的路邊多了不少乞讨者,大多數是從各個村落湧進來的。
最近外頭亂,錦絮的肚子越發明顯,身體跟着重了不少,楚玉茹更是不可能讓他出門的了,活動的範圍僅次于在楚宅花園裏遛彎,還得讓丫鬟跟在身後,以免出現腳滑等突發情況。
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穿過街道,楚玉茹躺在軟枕上閉目假寐,耳畔是街道上傳來的乞讨聲,似乎是有人攔住了馬車,聽見了車夫不耐煩的驅趕聲。
楚玉茹掀開側窗簾子看去,一個還沒她腰高的小孩可憐巴巴的眨巴着眼睛,髒兮兮的小肉手抓着馬車的車廂,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車夫。
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小孩順着視線回望去,像是看見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了窗戶邊,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話來,羞恥的耳朵通紅。
小男孩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并非是窮苦人家,但髒兮兮的小手和臉蛋卻告訴着人他此刻窮迫不堪。
楚玉茹忽然想到了錦絮,應當是在這樣的年紀家中出了事情,跟着他那舅母身後受苦的。
楚玉茹将小桌案上的糕點用帕子包裹好遞給了那小孩,“你家裏人呢?”
小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把吃的揣懷裏,支支吾吾的,“謝謝大人。”
說完扭頭就跑了,一溜煙鑽進了巷子裏看不着了。
“小姐要去把人找回來嗎?”車夫問。
楚玉茹收回視線,放下了簾子,“随他去吧。”
馬車這才緩慢的行駛起來,到楚宅門口遇見了熟人,張母鬼鬼祟祟的站在楚宅門口,想進去可惜宅門口守着的人早得了吩咐,攔着堅決不讓她進去的,張母只能在外頭幹着急。
餘光瞥見了楚家的馬車,心裏頭一松,人還沒到聲先嚎了出來,“外甥媳啊!我可算等到你了!”
聽到聲音楚玉茹眉頭擰了起來,待到馬車停下車簾被撩開,張母的臉擠了進來,作勢要鑽進來坐下的。
楚玉茹手擋了下,“出去說,馬車要停去後院。”
張母連連應聲,就怕楚玉茹跑了似的,眼睛緊緊黏在她身上。
從馬車上下來後,楚玉茹伸了個懶腰,車廂內燃燒着碳火,下來後冷風一吹昏沉沉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剛過了午時,怕是中飯趕不上,晚飯等不到吧。”靴子踩在雪地上嘎吱作響,楚玉茹說話時呼出一團白霧。
天是真的冷了,只是街道上半分沒有過年的氣氛,反倒是死氣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臉上也多半是擔憂。
“我不是來吃飯的,我來楚宅好幾次了,可這門口的人攔着不讓我進去。”張母察言觀色沒看出楚玉茹面上的不悅,雙手叉腰站在楚宅門口,對着守門的人耀武揚威的呵斥,“你們看見了沒?我是你們小姐的舅母!以後別給我攔在外頭的!”
“不讓你進去是我的意思。”楚玉茹雙手背在身後,戲谑的瞧着她,“阿絮如今身懷有孕,上次見着你倒了胃口飯沒吃多少的,可不能再放你去阿絮眼前晃悠了。”
“外甥媳你這是什麽意思?”張母的笑容停留在臉上。
楚玉茹冷笑,“你心裏頭清楚你對錦絮如何,再在楚宅門口鬧騰,下次可不是攔着不讓進那麽簡單了。”
楚玉茹擡腳向宅內走去,張母氣的臉脹紫,嚷嚷着追着讨要個說法,被守門人眼疾手快攔下,喊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說的什麽楚玉茹沒在意聽,擺擺手守門的下人便明白了意思,架着潑婦似的張母扔了出去,轟隆一聲把楚宅大門關上了。
楚玉茹一眼看見了走來的錦絮,好奇的瞧着緊閉的大門,但在看見她時又将全部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錦絮穿的厚重,衣服邊滾的毛邊遮擋住了大半張臉,眉目安靜如畫,邁着小步子向她走來,自然的牽起楚玉茹的手往袖子裏塞的。
袖子裏揣了個暖手,捂的暖烘烘的,罕見的手熱乎着,錦絮越過楚玉茹又看了眼大門,“外頭什麽動靜?”
剛在不遠處的花園裏逗錦鯉的錦絮聽見了一陣吵嚷聲,以為是誰在宅子門口鬧事情,過來看門就關上了。
“不知道是從哪兒跑來的流民,專門挑着有錢人家門口鬧事。”楚玉茹攬着錦絮肩膀帶他往裏頭走的,“我讓守門的下人往後見到這樣的人,直接關門別多廢話,免得得寸進尺。”
“人不是被逼急了也不會出此下策,只盼望着時局能穩定下來,一直下去還不知道多少人要餓死在冬天了。”錦絮沒親眼見識到外頭亂成什麽樣,但光聽下人閑談也能猜測出一二來。
不擔憂是假的,誰也不希望局勢混亂,只盼望着權貴之間能多在意老百姓的死活,別為了所謂的權利将千千萬萬百姓置身于水火之中。
“今年田裏收的按照你的意願在城外布粥施舍去了,你已經把能做的做了,我想肚子裏的孩子也會為有這樣善良的爹爹開心的。”楚玉茹拉着人在亭子坐下,亭子四周挂着簾子擋風,石凳上墊着兩只寬的軟墊,坐上去柔軟不會冷的。
楚玉茹蹲下身子側臉貼着錦絮的肚子,“我只盼着我們的孩子能平安的出生,到時候我親手教她如何算術。”
提到孩子錦絮放松下來,溫柔的撫摸上楚玉茹的面頰,拇指描繪着她的眼角,“孩子的眼睛一定要像你。”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向上看人是最讓錦絮受不了,在床上每每都被這雙眼睛弄的心軟,容不得說出半點拒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