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錦絮尋幫他看管田地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他們過去的時候那小姑娘正蹲在小山坡上,嘴裏頭叼着根草莖嚼着,眸子如鷹一般直勾勾的瞧着田裏頭。
見到他們過來,拍拍手站起身,懶洋洋的伸懶腰,“都看着呢,你不用回來。”
錦絮沒回她,順着視線向下頭看去,确實井井有條,每個月那姑娘都會寫信給他,交代近況的。
跟在後頭的楚玉茹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慢吞吞的挪動着擠在了他們兩人之間,親昵的牽住錦絮的手,“阿絮這就是你說的能人?”
錦絮一愣,點了點頭,忍着笑意沒揚起嘴角。
姑娘似乎不喜歡同人說話,自顧自的又蹲了下去,吐了草繼續盯着下頭看的,也不覺得無趣。
楚玉茹張口想說些什麽緩解氣氛,手心被捏了捏,錦絮就拉着她上了馬車,直到馬車離開那地,姑娘都沒擡頭看上一眼。
馬車是向着縣城而去,今日要辦的事情不少,起來的也早些,現在天才大亮。
車廂內楚玉茹不說話的瞧着錦絮,眼睛瞪的大大的,要是錦絮再不搭理她,怕是要直接湊到人臉上去了。
“那姑娘是我貼告示的時候認識的,她幹事情一板一眼,就是不愛說話。”錦絮笑盈盈的牽起楚玉茹的手,将臉湊過去貼上,“還氣嗎?”
“我是那樣小氣的人嗎?”楚玉茹嘀咕,“再說我一句也沒提,是你自己要解釋的。”
錦絮願意相信半大的小丫頭并不是慧眼識人,而是見到那丫頭時再她身上看見了楚玉茹的影子。
從前楚玉茹也是這般,跟旁人好似隔絕開,有自己的小世界沉浸其中。
事實證明錦絮的直覺是對的,小丫頭做事情比想象中要踏實能幹許多。
今日的百草堂清閑不少,堂前學徒悠閑的搗藥包藥的,熟悉的溫掌櫃坐在櫃臺後面依舊算着賬本,聽見動靜才擡起頭來。
溫掌櫃隐隐聽過楚玉茹的事情,打趣道,“今不是來換錢的?”
“我身上可沒什麽好東西了。”楚玉茹趴在了櫃臺上,“今天過來是想讓你給錦絮看看身體,他最近總是惡心的。”
楚玉茹成婚的請帖是給了一份送來百草堂的,只不過路途遙遠,堂內又不能沒人看着,溫掌櫃只送了禮來,人就沒過去。
溫掌櫃上下打量了一眼,指了指旁看診的屋子,“去哪裏頭,有坐診的。”
擡腳前楚玉茹撥了顆算盤珠,青蔥的手指劃過賬本某一行上停了下來,“這有問題,你好好查查最近的進貨。”
溫掌櫃愣了愣,沒去管賬本到底出錯沒,而是奇怪的看着楚玉茹。
細算下來不過是大半年沒見,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從前廢話都不說半句,現在聊天得心應手,還主動搭話了。
再低頭看賬本上的帳,往前面一合計,确實對不上。
剛想詢問她是如何掃一眼就發現其中問題的,就見楚玉茹已經迫不及待的拉着錦絮前往診室了。
隔斷的簾子撩開,坐在裏頭的溫俊逸跟錦絮對了個眼,紛紛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溫俊逸下意識的脫離而出,“錦狐貍!”
“小掌櫃。”錦絮也不甘示弱的陰陽了回去。
兩人之間的恩怨可沒被時間沖淡,錦絮哪裏會忘記這位想要當楚家正夫的男人,不過此刻的錦絮沒了從前的窘迫和擔心,大方的牽住楚玉茹的手,“沒想到你能坐診了,怪不得百草堂的來看病的人都少了。”
“兜兜轉轉還是落我手裏了,錦狐…公子請坐吧。”溫俊逸看了眼楚玉茹,狐貍二字深深咽了下去。
是來看病的,錦絮住了嘴,扭着身子坐下将手腕遞給了溫俊逸。
大夫的帽子一戴,往這兒一坐真有幾分老大夫的架勢。
楚玉茹站在一旁摸不清頭腦,不過錦絮和溫俊逸之前就不對付,沒多細想,注意力全放在了把脈的那只手上。
只見溫俊逸眉毛一挑,難以置信的瞧着錦絮,又看了看楚玉茹的,“有身孕了。”
什麽唇槍舌劍的話術統統忘了個幹淨,錦絮不可意思的低頭瞧着平坦的小腹,試探性的手碰了碰,“你真沒診錯?”
“你可以懷疑我!但不能懷疑我的醫術!”溫俊逸跟被踩着尾巴的貓似的,渾身的貓炸了起來,“你自己有孕自己不知道嗎?都兩個多月了。”
錦絮上哪裏知道去,他身邊又沒人懷孕過,哪裏知道有了身孕會如何,全當是身體不好落下的病根子。
銳利的鋒芒收斂起,剩下呆呆傻傻的表情,偏要溫俊逸再診斷一遍免得出錯的。
算下來兩個月前剛好是他們大婚的日子,胡鬧了一宿,莫不是就那時候懷上的。
溫俊逸提筆寫下藥方,嘴裏念叨,“二個月胎像不穩,做任何事情得小心謹慎,等三月後就好了,要是身體有反應受不住,記得及時找大夫。”
出了百草堂錦絮依舊愣愣的,楚玉茹比他緩過神來的早,拿着藥方去抓了藥的,扶着錦絮上馬車後就不讓他下去了,拿做的衣裳和飾品都是讓丫鬟去拿。
漂亮的梅花鹿皮內裏用黑色的綢緞縫上,做成了個披肩,許是為了圖好寓意,用香火一直熏着。
圓潤的珍珠沒做成頭飾,錦絮讓人打成了一只耳飾,就帶着單邊耳朵。
說是做成頭飾太過于浪費了,且錦絮向來是一根素簪挽發,用不着其餘的飾品,幹脆就做耳飾戴在耳朵上,襯的人珠圓玉潤的。
錦絮有身孕的事情楚玉茹沒瞞着,回去後便寫了書信寄回楚宅,心裏頭惦記着溫俊逸說的三月前胎不穩,不敢再讓錦絮舟車勞頓的。
便先在老房子住一段時間,等三月後再回楚宅去。
回村按楚玉茹的性子定然要往山上跑的,但現在的她全然沒了別的心思,無時無刻的黏在錦絮身邊,只要他視線能看見的地方,指定有楚玉茹的身影。
夜晚楚玉茹會趴在錦絮身側,手掌輕輕貼在他的小腹上,帶着新奇和小心的勁。
二個月多肚子平坦,瞧不出什麽來,唯獨錦絮日漸的好睡,聞見油膩的味道會犯惡心,提醒着他們肚子裏真有個小家夥。
窗戶處透進來的月光照在錦絮身上,一側耳垂上的珍珠耳飾泛着漂亮的光澤,瞧的楚玉茹心癢癢的。
慢吞吞向上爬了爬,抱住了錦絮的肩膀,含上了他可人的耳朵,說話含糊不清道,“阿絮身上香香的。”
耳朵是敏感的地方,那麽一碰錦絮渾身顫栗,軟着身子要推開人的,奈何使不上力氣,頗有點欲擒故縱那意味。
“大夫說不能。”錦絮呼吸急促,眼中水靈靈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說出的話來顯得委屈的厲害。
“我不做。”楚玉茹俯身在他鼻尖親了下,抽身離開時衣袖被拉住,錦絮是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的,自個心裏頭憋屈擰巴着。
不過是看了一眼楚玉茹心下了然,手奔着下頭摸去,人也跟着往下退了退。
一片烏雲遮擋住了皎潔月光,屋內點起蠟燭來,錦絮連忙起身去倒水來給楚玉茹漱口,臉紅脖子也紅的,羞的聲音低了不少,“其實不用這樣,手就挺好。”
“是嗎?”楚玉茹就着漱了口,眼尾沁着淚,嘴角也紅了,湊到錦絮面前,親了下他唇,笑道。“你那時可不是這反應,恨不得全擱進去。”
錦絮騰一下不去管她了,翻騰上床裹着被子,佯裝什麽都沒聽見的要睡覺。
窸窸窣窣的聲音等了一會,蠟燭吹滅,屋內再次暗了下來,身後貼上一具溫暖的軀體,錦絮心稍安,疲憊湧上心頭,沉沉睡了過去。
一個月能發生的事情很多,楚玉茹從未覺得時間能過的如此漫長。
朝廷內宦官外戚之争鬧的上下不得安寧,不僅京城的世家子弟受到影響,甚至還将手伸到了商農業,為所在領域添一筆籌碼。
局勢一下混亂起來,以京城為核心向外擴散,鬧的人心惶惶,一些大商會內争吵不斷,被剝奪去了自主權,收入了宦官或外戚之下。
他們這兒天高皇帝遠的還不成問題,就是不知事态延續下去,将來國內會是何等景象。
恐懼和慌張的蔓延比想象中的要快上許多,楚玉茹還未着手做出準備,不過是短短半月的時間內,大大小小的地方被影響,在信件中甚至偏遠的縣城內也受到了波及。
楚家自然也不例外,楚玉茹不在縣城,賬本不是能随便寄的東西,具體收入下滑了多少暫時還無法知曉。
外戚和官宦幹政一日不除,便會影響一日,楚玉茹不懂得朝廷的事情,也無法推測出什麽時候能結束。
他們距離京城遠的大商戶遠不及京城內的商戶嗅覺敏銳,不過楚家雖紮根時間短,但家底子厚實,就算是虧本了,一時半會也撼動不了什麽。
不想讓錦絮擔心,楚玉茹便沒告訴他,不過按照錦絮的聰慧必然已經嗅到了什麽,只是不說罷了。
孕期前三月一過,楚玉茹馬不停蹄的帶着錦絮回了楚家,外頭局勢動蕩,總覺得除卻楚家哪兒呆着都不安全的。
錦絮一回來整個楚宅上下圍繞着他轉悠的,楚父更是恨不得把錦絮別在褲腰帶上随身攜帶着,盼着盼着就那麽把孫輩盼到了,可不得什麽好的用什麽。
外頭即便再亂,楚宅內還是一片祥和,下人該做什麽做什麽,絲毫不受外界影響,恍惚的讓人忘記了局勢的動蕩。
楚玉茹從外頭回來時就見錦絮坐在池邊喂着錦鯉,天氣算不上冷,但他已經披上了外氅了,過去一摸手冰涼的。
“得出門揣個暖捂子才行。”楚玉茹自然的把他的手揣進了袖子裏捂着。
錦絮曉得有了身孕後身體會不如從前,但沒想到會如此怕冷的,從屋內出來身上還暖和和,外頭呆了一會涼了個透。
“今年格外怕冷的,往常這時間我不過是穿的稍微厚點,哪裏用得着披外氅。”
楚玉茹的院子燒碳火比往常要早些,屋內烤的暖烘烘的,錦絮抱着毛毯半躺在軟榻上睡的香甜,噼裏啪啦的柴火聲聽的人心安。
外頭飄起了小雪,時不時傳來幾聲炮仗聲,等待着新的一年到來。
錦絮懶洋洋的從睡夢中心來,毛絨的毯子拿開後露出隆起的肚子,按照尋常月份來算錦絮的肚子要比正常的小些,詢問過大夫說并無大礙。
牛乳茶一直放在爐子上溫着,錦絮醒來就能喝的,孕期時錦絮身子弱得好好補補,但又不能吃的太多,以免給身子造成負擔。
如何規劃飲食落在了楚父的身上,有過生育經驗的楚父在處理關于錦絮的事情得心應手。
慢慢調理之下錦絮的氣色好了不少,也沒那麽畏寒了。
外頭響起踩雪聲,是院裏的小丫鬟抖落肩膀上的落雪,喜氣洋洋的湊到暖爐邊烤火,“主子外頭來了兩個人,說是您家裏人,正在前廳坐着跟正君說話呢。”
如當頭一棒砸下來,錦絮面色瞬間慘白,他哪裏還有什麽家裏人的,父母早以死無蹤跡的,唯獨……錦絮抓着抱枕的手攥緊,深深吐出一口氣。
“我去看看。”
丫鬟察覺出主子的狀态不對,笑意收斂起,擔憂的看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錦絮披上了外氅,卻還是覺得渾身冷的厲害,臨走的時候又讓丫鬟拿來暖手揣在袖子裏。
向前廳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艱難,每走一步心就冷一分。
人還沒到前廳就聽見了裏頭傳來的說話聲,熟悉的聲音更是進一步将錦絮推入谷底,無端的憤怒湧上心頭,那聲音發出的笑聲變得格外刺耳。
“主子。”丫鬟面露擔憂扶着錦絮的手臂,跟着後面久了自然是知道點主子的情況,不然大婚那日也不可能主子那邊一個人都沒有的。
丫鬟想起小姐的囑托,提議道,“要是不願意見,咱們就回去吧,正君會處理好的。”
“見,為什麽不見,他們都有臉皮來找我,我躲着算什麽?”錦絮唇瓣抿了起來,像是下定決心擡步進了前廳內。
兩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時,錦絮強忍住掀翻的沖動,對着楚父行了禮,靠着位置坐了下來。
“表哥!你記不得我了嗎?”一個長相娃娃臉的男子要湊過來的。小環眼疾手快的擋在前面,嬉笑着不容拒絕的給人摁回了位置上,“小主子如今有身孕,需要多注意些,您還是坐着說話吧。”
張軒眨了眨眼睛,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表哥懷孕啦!”
“我姐姐家那一脈只剩下錦絮了,幾年前人跑不見了,我到現在才給找到。”張母鬓發白,臉上布滿了褶皺,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瞧着錦絮,将他身上的穿着一一數了個遍。
張母移開目光,一派慈祥,“這幾年我吃不好,睡不着的,擔心錦絮在外頭過不好的。”
“你少賭一些,不随手将我賣了,也不至于落着如此下場。”錦絮讨厭那張虛僞的面容,爹娘在世時就被她這副僞裝所欺騙,毫不猶豫的冷冷反駁,絲毫不在意揭露自個的傷疤。
見到他們臉上的錯愕時,錦絮竟有種痛快感。
若是放在從前錦絮的性子定然是不說話随便他們如何嚼舌根,颠倒黑白去,對待親近的人他向來不願意計較太多,就在錦絮快要忘記時,這兩人又跑到了面前來。
錦絮如何不恨,好不容易從泥潭中爬了出來,偏偏伸出兩只手來要将他拽回去,錦絮不允許,也不會讓。
張母尴尬一笑,擺擺手,“這孩子糊塗了,說的哪裏話,舅母只是想讓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現在不過的挺好的。”
“拖您的福氣,我過的确實不錯。”錦絮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臉色算不上好,抓着扶手控制着情緒。
不能動怒,也不能動手,現在這身子不只是他一個人的,肚子裏的孩子總是要顧及着些。
外頭經濟動蕩錢更是難賺,張氏母子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錦絮的事情,明白了錦絮攀附上大戶人家後,馬不停蹄的趕來過來,攀親戚要富貴的。
知道錦絮懷孕後更加開心了,那可不多了個籌碼,說不準後半輩子能住在楚家,吃喝不愁了。
欲望寫在了臉上,看的錦絮心裏直犯惡心,也痛恨他們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帶來的楚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