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主動一次
主動一次
柯天嘴角抽了兩下,心想果然是被抓包了。見對方目光放空看向遠處的高樓,他沒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說:
“這視頻是把影視劇裏的兩個角色片段剪成一個新的故事,本來只是cp粉自産自銷的嗑糖之作,可這一對特別真,就上微博熱搜了。劇情是家道淪落、災難重重的富家少爺遇到了失散多年的恩師,他以為對方是救他的一道光,不料之前的一切都是恩師為了得到他而設下的圈套。他想要逃離又貪戀恩師給他的溫暖,在愛與恨的內心煎熬下……”
不知何時,商飏沒再看遠處的風景,而是緊緊盯着柯天,劍眉微蹙,似乎被他說的劇情吸引住了。
“……到了最後,富家子弟終于意識到愛比恨更多,他無法離開恩師,但他又不能背叛死去的家人,便選擇了戳瞎雙目,做一個廢人,一輩子修佛贖罪。因為失明後行動不便,他被恩師困在了身邊。兩個人也算變相達成了一生一世的結局。”
柯天穿着棒球服運動褲,頭發是簡單清爽的寸頭,整個人一副陽光小夥兒的模樣。可此時說到動情之處,竟忍不住眼眶通紅,攥緊了拳頭:“所以我說這是虐戀情深,雖然他們之間有恨,可也有愛。愛恨交纏,折磨着這一對愛侶……”
商飏仿佛也為這神仙愛情而動容了,嘴唇緊抿,目光深沉,仔細看他搭在欄杆上的兩只手也都緊握成拳,在壓抑着內心洶湧澎拜的強烈情感。
柯天将這一切收在眼中,忽地覺得商飏親近了不少。老大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才會為虛拟人物的愛情觸動。
商飏其實越聽心越寒,越聽越覺得柯天的話意有所指,渾身像是有幾千只蟻蟲在不停噬咬,疼痛從每一寸皮膚滲入神經,侵襲大腦。
愛他但是又折磨他,把他困在自己身邊……這不就是自己對貝瑾塵做的事嗎?!
柯天話音剛落,商飏就轉身要走,臨了對對方說:“把那個視頻發給我,我看看。”
天臺的鐵門咔噠合上,柯天的臉被寒風吹得發僵,表情木木的,心想:老大難道也磕上這一對了?
商飏回到病房,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态度看完了視頻,那種熟悉感強烈到快要滿溢而出了。
他猛地意識到了貝瑾塵的複雜情緒是因何而起了。
人心是肉長的,三年的相處下,貝瑾塵對他産生了一些感情,所以才會那麽擔心他出車禍。
可他那些不光彩手段貝謹塵肯定也知道,才會被他困住這麽久,才會對他有氣憤、有冷漠、還有“受夠了折磨”。
貝瑾塵和他的關系,不就像是這視頻中的富家子弟和恩師!
商飏疲憊地将臉埋進左手裏,長籲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罵自己人渣這句話,他已經說累了。該搜集的信息都搜集了,也親自見過了貝瑾塵的反應,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這些舉動,他并無記憶,但都是他本人在那三年裏親手犯下的惡。
他得為自己的舉動負責。
貝瑾塵蹲在住院樓後面的小花園裏,左手撸着一只睡大覺的奶牛貓,右手舉着手機貼在耳邊。聽完對面的話,他帶着鼻音說:“那我要怎麽樣才能讓他消氣?”
蔣維昊在電話那頭說:“他為什麽生氣?還不是覺得你不夠在乎他,不聽他的話。那你最近就乖一點嘛,多關心關心他,沒多久他就氣消了。”
“哦!懂了。”貝瑾塵又和發小随便聊了幾句,約定之後找個時間見面,便挂掉了電話。他又呼嚕了一會兒貓貓,等情緒徹底平複下來,正要站起來時,忽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貝瑾塵搞什麽啊,老板出了車禍,他今天才過來,這也算是夫夫?”
“就是,別說這次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老板,就是沖着他的錢才結的婚。不然他怎麽也算是員工家屬了吧,之前公司組織活動,他有哪次參加過?”
“哎,說不定他是有事走不開呢,也不一定是不在乎商總。”
……
貝瑾塵蹲着,聽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在背後編排自己,明明不認識他,卻有鼻子有眼地說得跟真的似的。
在他的字典裏,可沒有“算了”這個詞。
他緩緩起身,終于看清說話的三個人是誰。兩女一男,剛剛有在病房裏打過照面,可能是商飏公司裏的部門經理或是其他什麽高管,服飾妝容昂貴精致。
那三人說得正歡,面向貝瑾塵這邊的兩個女人瞥見了他,瞳孔瞬間地震,剛想要提醒對面的男人別再說了,卻晚了一步。
“我看商總的黑眼圈好重,可能讓他勞心的不僅僅是車禍吧……”穿着淺米色亞麻西裝的男人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停住了。
貝瑾塵拂掉落在肩膀上的一片落葉,清朗嗓音不疾不徐地開了口:“諸位真是費心了,工作之餘還要考慮老板的家庭生活。”
兩個女人面容尴尬,那男人連頭都沒回,想必是覺得沒臉見人。
貝瑾塵沒打算去找商飏告狀,也不在乎這種nobodycares的小人物長得是什麽樣。他的棕眸彎成兩道月牙,笑眯眯地說:“之前我被商飏保護得太好了,多謝你們啊,讓我長了見識,下幅畫又有靈感了。”話落,他轉身就走,不屑給三人再多一個眼神。
幾個小旋風倏地卷起地上的枯草落葉,撲在了三人身上,西裝套裙都灰撲撲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沒再出聲,低着頭認真去整理儀容。
溥一寧的衣服顏色最淺,米色亞麻西裝上幾道灰印子,因為拍打又起了皺,清雅恬淡風變成了鹹菜抹布風。他暗暗咬緊了牙關,想着貝瑾塵的話,一顆心忐忑不安。
只是背影,他應該沒認出來他吧?
***
小花園裏的這一段,貝瑾塵沒太放在心上。他從小到大見過太多這種人了,自己的人生過得像坨爛狗屎,還憑着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對別人的事指手畫腳。
他還真想作幅畫來嘲諷這種人。他和商飏自有他們倆的相處模式,就算暫時吵架,對彼此的感情也不會有什麽變化,其他人愛誰誰,管不着。
可等他到了醫生辦公室,聽完商飏病情的詳細情況後,秀氣的眉擰成一團:“你是說,商飏的右臂曾經斷過,所以這次受到撞擊後才會又斷了一次?”
商飏曾經受過傷?之前從沒聽他提起過。
“是,”男醫生推了推眼鏡,特別指着片子上右手小臂處的斷裂處,“你可以看下這裏,因為曾經斷裂并自然愈合過,骨頭的形狀和正常人的是不同的。”
黑底片上的白色骨頭中有幾顆鋼釘,将斷裂處連接起來,好像恢複了正常,但仔細觀察,能看到斷裂處的骨頭外邊緣處不光滑地凸起了一小段。
斷了兩次,也疼了兩次。貝瑾塵不小心踢到腳趾都掀心地疼,可商飏的手臂斷過兩次,第一次默默承受了,第二次依然沒吭聲。
貝瑾塵忽然意識到,他對商飏的事了解得并不多。不只受傷,工作上的煩惱、生活中的不順商飏也沒抱怨過。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經常因為會議、調研、表演、畫展等等分隔兩地,一個月能見面的日子不超過一周。在那些短暫的相聚中,貝瑾塵的記憶都是被甜蜜、快樂填滿的,哪怕他偶爾因一些瑣事心情不美麗,商飏也總能溫柔地替他撫平那些不順利的褶皺,讓他忘了煩惱。
蔣維昊說的對,自己應該更關心商飏的。
貝瑾塵記下了術後修養的注意事項,整整在備忘錄裏打了七八頁。他謝過了耐心的醫生,正要離開,被對方叫住了。
男醫生戴着眼鏡,氣質儒雅知性,從抽屜裏拿出個筆記本,翻到了扉頁遞過來,羞赧一笑:“貝老師,我是你的粉絲,追了你很多場表演,能麻煩你簽個名嗎?”
貝瑾塵微笑接過筆,簽完後又接到對方遞來的一袋一次性口罩。
“醫院人多眼雜,記者也可以自由出入。這個你拿着,可能會用得到。”
口罩的确用得到。
在醫院對面的星巴克裏等咖啡時,從四處飄來了諸多視線,還有人舉着手機偷偷摸摸地拍照。貝瑾塵不想被狗仔長篇累牍地分析微表情,便取了個口罩戴上。
他很少獨自一人出現在陌生的公衆場合,買咖啡這種瑣事平時都由助理去做。但李向林出國一周沒見到雙胞胎兒子,他發信息給她放了三天假,只好自己來了。
商飏喜歡喝冰美式,每天早上都要空腹喝一杯。貝瑾塵剛剛在房間裏沒看見,估計他忙着處理公事沒顧上。
他點了一杯低卡冷萃,吩咐店員分成兩個小杯裝在手提袋裏,又選了些點心,才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捧着自己的熱拿鐵回到了病房。
推開病房門,商飏正靠坐在床頭,旁邊的小櫃子上孤零零擺着一根黑色鋼筆,卻沒有紙張或本子。商飏右手臂吊在胸前,左手放在被子裏,目光先是避開了一下,才和貝瑾塵的對上。
他唇角揚起弧度:“你回來了?去買咖啡了?”
“嗯,”貝瑾塵慶幸有口罩遮掩,能将表情藏住。他烏黑鴉羽般的長睫毛垂下,把紙袋放在了櫃子上,“沒給你買美式,醫生說□□不利于鈣吸收,會影響骨傷愈合,我就給你買了低卡的。”
商飏沒說話,定定地看着他。
貝瑾塵有些緊張,裝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接開杯蓋,遞過去:“先喝半杯,也不能一次性喝太多。”
咖啡杯的外面凝了一層細密水珠,貝瑾塵的手指微微發紅。商飏長期健身,體溫比常人要高,穿着薄薄一層病號服也不冷。此時看到貝瑾塵的手,他才意識到對方只穿了一件襯衫,在室外不到二十度的大風天裏待了很久。
“先放在櫃子上吧。”他說。
沒想到主動的關心對方不接受,貝瑾塵的手停在半空,下不了臺。他咬咬下唇,不死心,将杯子又往商飏嘴邊靠了靠:“你先喝一口嘛。”
商飏這次接過杯子,但側身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完全不給他一點面子。
被愛人當面拒絕,貝瑾塵垂在腿邊的手立刻攥緊了,卻轉而被牽住,感受到熨帖的暖意。
是商飏用沒受傷的左手,握住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