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簡直禽獸不如
我簡直禽獸不如
他耳朵緊貼手機,想聽清後面的話,可話筒裏沒聲音了。
貝家客廳,孟莎按下通話靜音鍵,又給了貝如松胳膊一巴掌:“——幫了咱們家多少忙,怎麽可能對塵塵不好!你真是活得越老越回去了,天天就知道看你的頭條文章,你怎麽不住到頭條去!”
“兒子讓我看的,兒子讓我多上網的!”貝如松氣急丢下一句,以極其靈活的姿勢避開了孟莎的下一掌,一路小跑回卧室去了,還咔噠鎖上了門。
孟莎強壓下怒火,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被氣了,心裏同時又漫上酸楚,要不是貝如松退伍前的那場事故,他的性格可能也不會……
“商飏,還在吧?”她恢複通話,幹笑了兩聲,“他就是這樣,一直不會說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商飏之前的懷疑更甚,更不敢輕易透露自己失憶的事,只回道:“沒事。”
“那就好,你注意保重身體啊,好好休息。還有就是……”孟莎支吾了片刻,終于說出了口,“公司這個季度的業績不太好,還款能不能緩一個月?”
“當然可以,”商飏的停頓不過一秒,随即輕笑回道,“我會交代秘書。”
“哎哎,好的,好的,謝謝啊,不要意思又麻煩你了,下個月我一定會準時還錢的。”孟莎音調上揚,喜悅快從電話裏流出來。兩人又寒暄了兩句,這才挂了電話。
電話剛挂,商飏的神情就變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喚計仲進來問話。
“是有還款這麽回事。這三年裏,你一直有讓我斷斷續續地從私人賬戶劃款打給一個賬戶,說是借的,利息按一分算。”除此之外,計仲對其他事情便一無所知了。
三年前就開始了?有了一根線頭,其餘的事情就好查了。打款的賬戶是孟莎的私人賬戶,孟莎之前每個季度都會定期還款,但自從上個季度開始,還款日期就不斷延後了。至于借款合同,商飏查了和私人律師的往來郵件,沒有簽訂過這個合同。
這件事實在蹊跷。如果是商業上的借款,不該沒有合同約束雙方;如果是一家人的幫助,那幾千萬對他來說和毛毛雨差不多,根本用不着對方還,更不要說收利息。
商飏像走進一條兩個岔路都是死路的老舊胡同,徹底迷惑了。
計仲看着轉賬明細,突然一拍腦門,說:“之前我都沒留意她的名字,現在我想起來了,這位孟莎女士的公司還來投标過我們的項目,可惜沒達到标準,沒能中标。”
丈母娘來投标卻沒能中标,計仲事先也不知情。商飏指尖摩挲着手機棱邊,眼神變得深沉。他對待貝瑾塵的媽媽,是這麽公事公辦的嗎?還是……刻意為難?
貝瑾塵拉黑他這件事,最先在商飏三年空白的記憶白紙上滴下一滴黑墨。接下來,貝爸爸谄媚又提防的态度、給貝媽媽的神秘借款、疑點重重的商業合作,則将這滴黑墨越抹越大,讓他心生不安。
沒有人比商飏更了解他自己。他絕對稱不上是一個好人,只要他想要的東西,他一定勢在必得,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貝瑾塵是他最想要得到的人,他也曾經動過一些見不得光的念頭,而擺在面前的事實們也能和那些想法契合——
他似乎在用金錢、權力、地位,将不情願的貝瑾塵困在他的金絲籠裏。
一種強烈的直覺襲來。
手機裏那個上了鎖的私密相冊裏,肯定有秘密。
商飏略一思索,輸入20200103,他第一次見到貝瑾塵的日子。
界面一亮,密碼對了,但他瞥了一眼便立即按熄屏幕。他神色平靜地讓計仲先回去休息,明天再過來,計仲說好,體貼地關燈離開。
病房裏終于只剩商飏一個人。月光輕輕灑進窗內,清冷靜谧。商飏手指微顫,解鎖進入私密相冊。
第一張,貝瑾塵白皙的皮膚被紅色繩索勒住,奮力掙脫的動作讓繩索嵌得更深,妖豔動人。
右滑下一張,貝瑾塵的脖子上扣着一條黑色皮圈,揚起的小臉上還泛着晶瑩的淚光。
按下返回,相冊裏近百張縮略圖張張火爆,什麽服裝、道具、姿勢應有盡有,貝瑾塵像一個破布娃娃般被随意擺弄,甚至因為長期練舞肢體柔軟,成功解鎖了許多獨特姿勢。
窗外的蟲鳴早沒了聲兒,房內靜得呼吸可聞。商飏突然擡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
掌聲清脆,左臉頰火辣辣得疼,商飏的眼圈紅得快要滴血。
貝瑾塵是如玉一般純潔幹淨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強迫,他怎麽可能會拍這種照片?
如果他和貝瑾塵的感情和睦、婚姻正常,他只要給孟莎一些合适機會就能讓她的公司扶搖直上,又何必用借款來綁住她、牽制她?
至于孟莎的投标失敗,很有可能是他為了不讓她翻身變強,才刻意幹涉阻攔的。
貝瑾塵拉黑了他,他可能暗中施了壓,才會讓孟莎從上個季度開始逐漸還不上借款。
還有貝如松言語中暗戳戳的試探,孟莎如臨大敵的緊張态度……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真相——他在控制貝瑾塵,用婚姻、金錢,甚至還包括身體、心靈上的控制……強迫性地将貝瑾塵留在他身邊,和他結婚,之後又不好好待他,折磨他、侮辱他。
在失去記憶的三年裏,他成了一個人渣,一直在傷害他最珍惜的人。
我簡直禽獸不如!
心髒上仿佛有一把鈍刀在割,痛感連綿不斷,口鼻則像被人捂住了一般,窒息得讓商飏絕望。
沒人強迫他,所有的惡都是他一人所為。
他頹然無望地閉上了眼。
他曾看過天使身上的光芒,卻親手撕碎了對方的翅膀。
貝瑾塵在飛機上睡得并不好。
客艙的空氣又幹又冷,商務艙的座椅硬梆梆,經濟艙裏孩子的哭聲穿透力極強,耳塞也擋不住。
他裹緊披肩輾轉反側,萬分懷念私人飛機上的安寧、舒适,穿着真絲睡袍躺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大床上……
貝瑾塵是被寵大的。
爸爸那邊是藝術世家,可他爸沒藝術細胞,只有一腔愛國熱血,一成年就穿上迷彩服去支援建設祖國邊疆了。貝瑾塵抓周那天握了根畫筆,爺爺笑得眼睛都快沒了,慶幸隔代的孫子比兒子有天賦,自此天天抱在膝蓋上哄,手把手地教他畫畫。
媽媽這邊,外公外婆都早逝,媽媽繼承了家裏的外貿公司,效益一直不錯。她在吃穿用度上都給貝瑾塵最好的,還為他的教育操碎了心。別的小朋友撅着屁股玩沙子的時候,貝瑾塵就去國外參觀博物館、看藝術展覽了。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貝瑾塵的藝術天賦被全面激發,家裏的獎狀、獎杯五個書櫃都不夠擺。與此同時,他的眼光和要求也提升了好幾檔,畫得不行的畫直接撕碎,跳得不好的姿勢一遍遍練,生活中有不順心的也絕不将就。
他沒為誰糾結過,不開心了就直接請對方離開他的生活,就像之前換掉那二十四個助理一樣,絕不妥協退讓。可這次商飏發這麽大的火,惹得貝瑾塵很不開心,他卻舍不得讓對方也走。
飛機産生了輕微颠簸,機長在廣播裏安撫乘客,被晃得暈乎乎的貝瑾塵眼皮發沉。失去意識陷入睡夢前,他想:
我這次表現得這麽明顯了,拉黑了微信,沒坐私人飛機,不想再當代言人……商飏應該會來哄我了吧……
“轟隆——!!”飛機落地的巨大聲響和颠簸驚醒了貝瑾塵。
他拉起眼罩,粉色嘴唇無意識地嘟着,臉頰上還有被毯子壓出來的痕跡,二十八歲的青年,神态依然像個孩子。
愣愣地看着窗外幾秒,看到晨光微熙中熟悉的航站樓,聽到機上廣播播報的崮城氣溫,他眼睛忽然亮了,對身旁的李向林說:“手機給我。”
開機、白屏、等待,二十幾秒的時間從未如此難熬,等到信號終于滿格,各種未接來電、短信提醒一條條彈出來,唯獨沒有來自商飏的。
他沒心思去看那些通知的內容,像洩了氣的氣球,軟塌塌地靠在座位上。為什麽還不和他聯系,為什麽不問問他到了沒,為什麽……
“靠!商飏出車禍了,恒飏的股票昨天跌停了!”座位前排的一個男聲忽然情緒激動地嚎了一嗓子。
商飏?
貝瑾塵呆呆地側過臉,看向李向林:“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他說商飏……”
“別急。”李向林打開手機網絡提前看到了消息,她用溫暖又有些幹燥的手握住了貝瑾塵的,聲音放得很柔,“好像只是個小事故,商飏右臂骨折——塵塵!”
和四季陽光明媚的洛杉矶不同,崮城一到九月底,東西南北風就接連擺出架勢,刮在人臉上刀割般地疼。
貝瑾塵只穿件襯衫在風中跑着,風從領子、袖口拼命往裏灌,他的心口感覺不到寒意,只有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懊悔和自責。
他早該想到的,商飏的舉動太反常了,怎麽可能會因為生氣就不和他聯系了呢?他對他那麽好,什麽事都最先考慮他的感受,所以才會連受傷也瞞着他,不想讓他擔心……
他邊跑邊給商飏打電話,對方好像在忙,響了好幾聲才接。貝瑾塵一邊喘氣一邊問:“你在哪個醫院?哪間病房?”
商飏在那頭沉默了幾秒鐘,說:“一六八醫院,2808病房。”
語氣沒有平時的溫柔寵溺,好像還有些顫音,仿佛克制着什麽強烈的情緒。
貝瑾塵的肩膀突然好沉,回了句“好”就挂斷了電話,沒聽見對方因為生疏而遲到了幾秒的“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