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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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沒來由的惱怒浮上心頭，就像自己珍藏了已久的寶貝突然被別人窺見了，那個人還打算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走。
梁詩韞想也沒想地快步走了過去，故意挽着顏青的臂彎，指着不遠處鋪席上挂着的一排蓮花挑燈，嬌滴滴地說：“顏哥哥，我喜歡那個花燈。”
贈花的女子當即傻眼了。
如此親密，難道她是這位郎君的情人？
贈花女子忍不住轉眸打量梁詩韞的臉，這一打量……頓時自慚形穢地收回牡丹紅着臉逃開了。
頭上方傳來低低地一笑。
梁詩韞臉紅過耳，慌忙松開手，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我方才只是……只是……”
顏青卻溫柔地打斷她問：“你說你喜歡哪個花燈？”
梁詩韞一怔，反應過來顏青這是在給她臺階下，輕輕咽了咽口水，指着方才她指過的那盞蓮花挑燈，“那個。”
顏青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自然而然地拉着她橫穿過人流，走到賣燈的鋪席前，掏出褚幣放在鋪席上，然後摘下那盞蓮花挑燈遞到她面前。
“給。”
這一瞬間，梁詩韞腦海裏莫名劃過‘男子送燈傳情’幾個字。
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啊，明明是她自己要的，顏青替她買而已，她怎麽會生那種想法，她怎麽能生出那種想法……
這感覺就好像是在……亵渎神靈。
梁詩韞腦子裏一團亂麻，面上卻故作淡定地接過蓮花燈，“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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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青笑而不語。
這時，人潮突然一陣騷動，潮水似的往這邊擠來。
顏青拉着梁詩韞往相對人少的地方走了走。
緊接着有人指着“鳌山”在喊：“點燈了……亮了……快看快看……好美……”
二人仰頭，只見那直插雲霄的“鳌山”從下往上，次第亮起來，明亮的絲帶一層複一層，環繞而上，不一會兒，“鳌山”上，萬炬齊放，交相炫耀，美輪美奂極了。
随着“鳌山”的點亮，無數道五彩缤紛的煙火緊随着沖天而起，在黑色的蒼穹裏，将那火樹銀花開遍。
東風夜放花千樹，卷盡紅蓮十裏風*。
人們大聲歡呼着，手舞足蹈着，還有的人雙手合十，虔誠地對着“鳌山”許願。
梁詩韞曾聽人說過，“鳌山”之所以做的如此高大，就是為了讓上面的燈被點亮後能夠照耀到天庭，這樣一來人們在燈下許的願，便能借着燈光傳遞于天。
梁詩韞原本是不信這些的，可此時此刻，她想信一回。
于是她趁着宋懷逸仰頭賞燈時，飛快地将雙手合十對着“鳌山”，用氣音悄悄地念出心中的祈禱——
“如果上天真有靈的話，信女願我身旁的公子，餘生可安，心有皈依。”
然而梁詩韞低估了顏青的耳力，哪怕是氣音，哪怕四周嘈雜一片，顏青也都能将她的祈禱聽的一清二楚。
顏青緩緩地低下頭，黑色瞳仁震顫地凝視正在虔誠許願的少女。
少女的眼睫密而細長，如同蝶翼似的輕輕顫抖動着，不點而朱的嘴唇輕輕地翕合着，表情十分的虔誠，嘴裏反複地念着心願，生怕老天聽不清似的。
他這一生，聽到最多的就是詛咒。
這還是第一次，聽見有個人竟然在為他祈禱。
有個聲音從心淵裏破陣而出，輕輕地蠱惑他道：“她那麽的美好，你為什麽還不動心……你可以動心，可以愛她……可以擁抱她……”
血色悄悄地染紅了他的瞳仁，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緩緩擡起，想要落在少女的肩上。
“閉嘴！”顏青對心底裏的那個聲音道，他驟然握拳，将手強行壓下，閉上眼假裝繼續仰望着“鳌山”。
梁詩韞許完願後悄悄觑了一眼顏青，見顏青還在賞燈，捂着胸口輕輕籲了一下。
“阿韞！”人群中有人在沖這邊喊了一聲。
梁詩韞扭頭望去，只見是秦霜好同梅家二娘正朝着她的方向跑過來。
耳畔有衣袂輕響的聲音，梁詩韞下意識偏頭，顏青果然消失不見了。
梁詩韞無奈地笑了笑，他這是有多怕被人誤會啊。
秦霜好拉着梅二娘興高采烈地來到梁詩韞面前，她們身後還跟着三四個仆人在外面護着她們不被人流沖撞。
“七娘，二娘。”
梁詩韞見二人頭上戴着絹做的雪柳和鬧蛾，看來是專門出來賞燈的。
“阿韞，果然是你，我就說我不會認錯。”秦霜好驕傲地沖梅二娘努了努嘴。
梅二娘失笑：“是是是，你最是火眼金睛。”
秦霜好不解道：“阿韞，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進宮了嗎？”
梁詩韞：“你怎麽知道我進宮了？”
秦霜好道：“今日鳌山點燈，我和二娘去你府上準備約你出來賞燈，結果府上說你進宮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我從宮裏辦完事回來正好路過這裏，正好見“鳌山”點燈便下來賞燈。”
“你一個人嗎？”秦霜好伸着脖子往她身後東張西望了一番，“方才我好像看見有個男子站在你身旁，我還以為是你二哥呢。”
梁詩韞目光一閃，“你看錯了，就我一個人。”
秦霜好“哦”了一聲，“你怎麽連侍女都不帶一個？”
“去宮裏不方便帶侍女，出門的時候就沒叫上橘香，來賞燈也是臨時起意。”
秦霜好立即拉着梁詩韞的手，沖梅二娘道：“既然如此，我們三個正好一起逛。”
梅二娘也是梁詩韞的手帕交，自是樂意，于是三人便手拉着手沿着朱雀夜市逛了起來。
梁詩韞回頭，只見顏青在人群裏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們。
秦霜好見梁詩韞逛街心不在焉的，而且不時地回頭看，便忍不住好奇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三娘，你怎麽老是回頭，後面有什麽人嗎？”
梅二娘也跟着扭頭看。
可她們看的除了人頭攢動還是人頭攢動。
“沒有認識的人，你們想多了，”梁詩韞趕緊拉着二人往不遠處的鋪席走過去，“我們去那邊看看。”
梁詩韞知道顏青在後面跟着，可不知為何，她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回頭看看他的身影。
一路上，梁詩韞見秦霜好也是一副興致很好的樣子，便故意打趣道：“七娘，我瞧着你紅光滿面的，可是有什麽喜事？”
秦霜好一聽，忙擡手捂住臉頰，眉眼含羞地說：“哪有，明明是燈照的。”
梅二娘笑着插嘴：“誰說是燈照的，明明是害羞了。”
秦霜好佯怒地推了梅二娘一把，梅二娘笑的更大了。
梁詩韞忙拉住梅二娘問：“真有喜事啊？二娘，你快快告訴我。”
梅二娘瞥了秦霜好一眼：“那我可說了。”
秦霜好低頭咬着唇道：“你說吧，反正阿韞又不是外人。”
梅二娘便迫不及待地對梁詩韞說：“七娘的表哥向她表白了，兩家商量，只要今年春闱上她表哥榜上有名，就立即定親。”
梁詩韞愕然：“就是那個寄居在你們家的遠房表親？”
秦霜好點頭：“是他。”
梁詩韞回憶着道：“我記得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也很有學問，就是一見女孩就害羞臉紅。”
梅二娘拍着手樂道：“說的就是他，你別看她那個表哥跟個悶葫蘆似的，七娘自從和房家退親後就有些悶悶不樂，她表哥就跟借了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似的，整日變着法的逗七娘開心……”說着，她伸出兩只食指，促狹地抵在一起，“這逗着逗着竟然成全了一段郎情妾意。”
梁詩韞“噗嗤”笑了出來。
秦霜好羞紅了臉，跺腳背着她們道：“你們都取笑我，不跟你們玩了。”
梁詩韞撥過她的身子拉起她的手道：“這可不是取笑，這是為你感到開心，真好，你遇到了屬于你的真正幸福。”本來之前為了對付房家不得已利用了霜好，她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如今得知秦霜好遇到了屬于自己的良人，她發自內心地替秦霜好感到高興。
秦霜好低頭羞笑不語，笑着笑着忽然一凝，她反拉住梁詩韞的手一臉擔憂道：“阿韞，你在金銮殿上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你真的不打算嫁人了嗎？”
梅二娘也跟着斂了色。
梁詩韞挑眉，“我沒說我不嫁人啊，只說等到二十以後再嫁人。”
“二十歲以後就是老姑娘了，到時候上哪兒再去找個好人家？”
“找不到就随緣，再說你怎麽保證你找到的所謂‘好人家’，就一輩子都是個‘好人家’？咱們女子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別人身上，要學會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如果實在掌握不了那就學會看得開些。”
二人一臉懵然，聽的似懂非懂。
“好美的小娘子啊。”
正說着，突然圍上來幾個錦衣纨绔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秦霜好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往梁詩韞身後躲去，梅二娘也是一臉惶恐，跟在她們身後的那些仆人們都是女子，遇到這種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調戲個個都沒了主意，呆愣着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
“你們要做什麽？”梁詩韞将吓呆住的梅二娘往自己身邊拉了一把。
纨绔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梁詩韞的臉上，為首的那個一臉淫笑：“春宵一刻的好日遇到了仙女們下凡，真是走了大運，不知我們幾個是否有那個榮幸，能同仙女們一起玩啊？”
每逢這樣的節日，總會有那麽幾個惡劣少年，聯袂喧笑，以逗弄小娘子們為樂，京師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梁詩韞不欲理他們，一手拉着一個，轉身就走。
“小娘子別走啊。”
纨绔們再次攔住她們。
梁詩韞就拉着人往另一個方向走，纨绔們立馬老鷹捉小雞似的往另一個方向擋。
梁詩韞不走了，擡頭一臉惱怒地瞪着幾人。
“啧啧，美人連發怒的樣子都這麽好看。”說着，為首的那個人伸手想要摸梁詩韞的臉。
梁詩韞也不避讓，她知道這只手碰不到她的臉。
果然，有人截住了纨绔的手。
纨绔一扭頭，便見一張青面獠牙的臉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纨绔吓地猛地往後一跳。
離遠了才發現只是一個帶着傩面具的男子而已，纨绔松了口氣，惡狠狠地指着傩面具男子呵斥道：“哪兒來的混賬，敢壞爺的好事，小心爺揍的你滿地找牙，還不快滾！”
梁詩韞看着眼前修挺如竹的背影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只要這個人站在她面前，便能阻擋一切風雨，她只需要安心地等待着。
顏青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擡起，沖着那幾個纨绔勾了勾手指，示意一起放馬過來。
幾個纨绔大概是還沒見過比他們還目中無人的人，一個個撸袖攘臂，氣勢洶洶地就朝着顏青撲過來。
顏青就站在原地，只用單手對付幾個纨绔，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的，抽下幾個纨绔的腰帶，三兩下的就将幾人反手繞腿的綁成了一個“大團子”，然後對着“大團子”就是一腳。
“大團子”一邊嗷嗷叫，一邊骨碌碌地滾進人群，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梁詩韞目送着“大團子”一路越滾越遠，最後好像往禦道旁邊的暗渠滾去了……
一道青影突然擋住了她的視線。
梁詩韞擡頭。
看見戴着傩面具的顏青從袖子裏面抽出一條長絹，對着她們三人抖了抖，然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把小銀剪，對着長絹一通亂剪。
三人看的莫名其妙，周圍的人注意到這邊有人在變戲法，都争相圍了過來。
顏青将銀剪插在腰上，捏着絹布的兩角對着梁詩韞輕輕一抖，剎那間，從剪亂的絹上竟然飛出許多五彩斑斓的蝴蝶。
蝴蝶圍繞着三人飛來飛去，有的落在秦霜好的衣服上，有的落在梅二娘的頭發上，但絕大數都落在梁詩韞的雙肩上，撲騰着美麗的翅膀似在她說着什麽。
“哇，好美。”秦霜好忍不住感嘆道。
衆人啧啧稱奇。
顏青舉起手指“噓”了一聲，将絹帛往三人頭上一灑，緊接着收回。
再看三人身上，所有的蝴蝶轉瞬間全消失了。
衆人都看呆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時，顏青将絹再次抖開，原本被剪得亂七八糟的絹不僅完好如初，上面竟然還繡着許多五彩斑斓的蝴蝶。*
衆人見了紛紛鼓掌。
顏青表演完畢，也沒說什麽，轉身就融進了人群裏消失不見了。
秦霜好忍不住問：“阿韞，你認識他嗎？”
認識，但他只能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梁詩韞搖了搖頭，“不認識。”
“那他怎麽會出手幫我們？”
“許是路見不平吧。”
圍觀的人都散了，她們也被人流推着向前繼續走。
經過暗渠時，正好目睹方才那幾個纨绔被鋪兵們從臭水溝裏撈了起來，幾人渾身濕透地坐在地上，抱着膀子抖地跟雞仔似的，老遠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惡臭。
梅二娘幸災樂禍道：“該！叫他們調戲人。”
秦霜好不敢多停留，生怕被他們給盯上了，拉着梁詩韞和梅二娘飛快地往前面走。
幾個時辰逛下來，幾人都玩累了，梁詩韞擔心回去晚了家裏擔心，便提出要回家。
秦霜好她們早已盡了興，于是幾人分道揚镳，各自回家。
梁詩韞拿出骨哨剛一吹響，便聞見身後一股薔薇水混着甘松的香氣萦繞而來。
梁詩韞轉過身。
宋懷逸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正望着她微笑。
梁詩韞放下骨哨，走過去，“你怎麽會使喚蜂蝶的幻術？”
顏青道：“方才跟人現學的。”說着，一擡手，修長的食指腹上停着一只展翅欲飛的藍尾翠鳳蝶。
梁詩韞見這只藍尾翠鳳蝶栩栩如生，翅膀還在揮動，便忍不住湊近了瞧，伸手戳了戳鳳蝶的翅膀問：“這只也是幻術？”
“這只是真的。”
梁詩韞的手指剛碰到鳳蝶的翅膀，鳳蝶就展翅飛走了。
二人齊齊仰頭，望着美麗的鳳蝶，飛向自由，一點點地消失在火樹銀花的夜色中。
“顏青，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梁詩韞望着鳳蝶消失的方向突然問道。
拓跋昊離開了，顏青在梁家的目的應該也已經達成了，可他依然留在梁家做她的護衛，繼續守着她，還用盡溫柔的對她好。她不相信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好，她想知道顏青為什麽對她好。
可顏青默了一瞬，然後垂下眼眸，道：“保護你是我的職責。”
梁詩韞扭頭，定定地注視着他俊美的側顏問，“僅僅是職責嗎？”
顏青轉過臉，對着她溫溫一笑：“是。”
回答的毫不猶豫。
梁詩韞抿了抿唇，回頭繼續看着遠方。
她明白了。
顏青對她很好，沒錯，可是他的那種好，只是一種近乎前輩對後輩的疼愛，不帶任何的狎昵。
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東風夜放花千樹，卷盡紅蓮十裏風。東風一句來自辛棄疾的《青玉案》，卷盡一句來自《鹧鸪天·紫禁煙光一萬重》
*對着“鳌山”許願瞎掰的，不要較真。
*使蜂喚蝶是一種幻術，參考自《宋朝的市民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