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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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教完雲昭郡主後，宮人領着她剛踏出坤寧殿的大門，便迎面看見房承珪朝着坤寧殿的方向走來。
梁詩韞轉身對身邊的宮人說，自己一個人能出宮就不必麻煩她帶領了。
那宮人樂得輕松，轉身就回去了。
梁詩韞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薔薇水打開，倒了一些握在手中徑直朝着房承珪走去。
房承珪迎面走來一個女子，看清是她後稍稍一愣，只是出于禮節性地沖她微微颔首。
梁詩韞也微微颔首屈膝，算是回禮。
房承珪并沒将她放在心上，繼續往坤寧殿走去，梁詩韞便趁着與房承珪擦肩而過時悄悄地灑在他的身上，随後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離開。
薔薇水香氣濃郁，但氣息卻很難沾上，除非長時間的處在同一個空間，或者有近距離的碰觸，若一旦沾上，就是水洗也很難徹底消散。
而房承珪身上的薔薇水，已經足夠讓劉皇後産生懷疑了。
出了坤寧殿宮巷，途徑垂拱殿側巷時，梁詩韞忽然聽見左手邊的巷子裏有人在說話。
梁詩韞本原本準備徑直離開，卻無意間聽見他們似乎在讨論宋懷逸。
梁詩韞立馬閃身躲在石獅子後面，便見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同一個賊眉鼠眼的內侍，從左邊夾道裏拐了出來。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那道人問小內侍：“剛才離開的那個人是誰？”
小內侍道：“監丞竟不認識他？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七皇叔，如今的玉清昭應宮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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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詩韞不由得微微一驚，難道宋懷逸方才進宮面聖了？
“是他啊，難怪我瞧着他一身的煞氣。”那道人擰眉，“官家怎麽還允許此人近身，也不怕他身上的煞氣沖撞了龍體。”
聽小內侍喚這個道人監丞，想來是司天監的監丞。這司天監專事天象，頒布歷法，甚至還能占蔔吉兇、識人斷命、解釋異象*。先帝最是信天命，宋懷逸出生時正逢天有異象，先帝連夜找來司天監判命，司天監當時便斷其命大不詳，先帝一直對此深信不疑，不然也不會有後面的各種忌憚和針對。
而如今的崇安帝比先帝更加的信奉鬼神，自僞造天書以來，便開始在民間廣修道觀廟宇，還從四海八方大肆網羅所謂的方外散人和世外高人入朝授官。
這位道人想必就是新網羅進來的。
那小內侍驚呼：“監丞竟看得出七皇叔身上有煞氣？”
監丞洋洋自得地揚起下颌：“那可不。”
小內侍目光閃了閃，抿唇笑笑。
監丞見小內侍半信半疑，鼻子了哼了一聲，睨着小內侍一臉傲慢道：“你們這些個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什麽煞氣靈氣之類的，那個七皇叔身上的煞氣可是世間最厲害的煞氣，凡人一旦靠近了三魂七魄都會跟着受損。”
小內侍頓時吓地面色大變，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心裏開始胡思亂想着他今日可是在七皇叔附近站了許久，是不是他的三魂七魄已經受損了？
監丞見小內侍被他唬住了，滿意地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然後開始裝腔作勢地問：“我聽說這個七皇叔是親手撕開了先皇後的肚子，自個兒跑出來的，而且一出生就是赤眼？”
梁詩韞聽地直皺眉頭，關于這樣的傳言她早就聽過，但凡用常理一想，都不會覺得是真的。
一個還未出生的嬰兒，怎麽可能會撕破自己母親的肚子鑽出來？
可偏偏就有人信。
“這事……小的進來的晚，所知不多，但私底下的傳言大抵是八九不離十了。”
監丞一臉凝重，掐指一算，道：“七皇叔這是天狼孤煞之命格，遲早會給大魏和朝廷帶來災難，官家竟然不早點除之還打算重用他，這可是在玩火啊，怎麽就沒有人阻止呢？”
小內侍眼珠子滴溜一轉，谄媚地笑了笑：“若真有此事該是監丞向官家進言才是，您可是官家親自下敕從留白山請來得道高人，一雙火眼金睛能看清任何妖魔鬼怪，官家定然肯信您的話，說不定監丞此舉還能立下大功，從此以後平步青雲都不在話下呢。”
監丞哼道：“你說的什麽話，貧道進宮那是為官家修福，又不是為了名利而來的。”
小內侍連連打嘴：“是是是，監丞是世外高人，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起及的。”
監丞又捋須沉吟道：“不過你說的也是，除了貧道大概也沒人敢向官家進言了，至于怎麽進言……我還得回去好生再琢磨一番……”
二人越說越遠，梁詩韞從石獅子後面走了出來，望着二人的背影一臉的厭惡。
有些人明明沒什麽真本事，卻偏偏要出來熒惑聖聽，四處招搖撞騙不說，竟然還想在背後攪弄別人的命運。
剛剛出生的宋懷逸能有什麽錯，不過就是生不逢時，就能被司天監叩上一個“大不詳”的帽子，導致他的命運從此多舛。
如今的宋懷逸又做錯了什麽，他為大魏立下那麽多的汗馬功勞，為什麽到頭來還是要被這些人诋毀陷害？
真是豈有此理。
她決不能眼睜睜地再看着這些人去傷害他。
東華門外，停着一輛馬車。
一襲青袍如竹華的顏青安靜地坐在車頭上，一膝屈起，一膝随意地伸着，手裏拿着刻刀，正低着頭專注地雕刻着什麽。
他的側顏，完美，英俊，安詳，寫着與世無争和慈悲為懷，還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清冷，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
顏青安靜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像睥睨蒼生的神佛，黑色的雙瞳裏總透着一股略盡滄海桑田冷淡與悲憫。
而這一刻，他仿佛真成了那個會閃閃發光，還能普度衆生的佛。
可他能普渡衆生，誰又能來渡他呢？
許是長久的凝視讓顏青感受到了異樣，他擡頭朝她這邊看過來，見她立在不遠處，便收了刻刀和木雕從車頭跳下來，沖她微微一笑。
他的笑如此的溫柔，像是天生在骨子裏的缱绻。
梁詩韞的心卻為之一疼。
他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自己卻從出生就注定要被人傷害。
他明明如此強大，若要争誰也争不過他，他才是最有實力登上九五之尊的那個人，然而前世，他卻甘願不争，默默成就了宋衡的帝王業。
他明明生的如此俊美，卻因為先帝的忌憚，因為世人的诋毀，甚是為了避免紛争，寧願讓宋懷逸永遠活在面具下，他明明那麽地渴望光明，不然也不會有顏青。
他的心願很簡單，僅僅是想閱盡千山，喝遍美酒而已。
為什麽命運就不肯放過他呢？
似見她愣愣地看着他不動，顏青走上來問：“出了什麽事？”
梁詩韞很想沖過去給顏青一個擁抱，然後告訴他：別怕，以後有我陪着你。
可她知道這樣做不合适，便忍住沖動，搖頭笑笑：“沒事，你陪我去個地方。”
西琅苑。
顏青仰頭看了一眼頭上的匾額，目光有些複雜。
“我們這是……”
梁詩韞道：“有事拜見七皇叔，敲門吧。”
顏青上前叩門，很快有個小厮開了門，露出頭來打量着他們，“……你們是誰？”
顏青道：“我們是趙國公家的，來找你們家郎君。”
小厮一雙眼睛瞪地渾圓，見鬼似的問：“……你們，你們說要找誰？”
瞧小厮這表情，确實不像認識顏青這張臉，梁詩韞便上前道：“我是趙國公家的三娘子，今日專程來拜訪七皇叔，還請代為通傳一聲。”
“兩位稍等，小的這就去通禀。”說完，啪地一下把門關上。
急蹬蹬地腳步聲很快從裏面傳了出來。
梁詩韞同顏青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約莫半盞茶功夫，大門再次打開了，這次出來的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氣質文質彬彬，看起來像個老儒生。
中年男子看見顏青時愣了下，目光微微一閃，轉而一臉慈和地沖梁詩韞叉手道：“小娘子有禮，老奴是府上的官家，聽說你們是專程來拜訪我家郎君的？”
“正是。”
陸叔立即讓門：“快快請進。”
陸叔帶着他們來到了府上的一處花廳，花廳外面種着大片修竹，起風時沙沙地響，很是清幽，花廳裏面的布置也是相當的雅致。
“小娘子随便坐，我們郎君正在練功，老奴已經派人去通傳了，用不了多久就會過來。”
梁詩韞點了點頭，找了賓位坐下，顏青的身份只能走到梁詩韞身後站着。
陸叔瞥了一眼顏青，然後走到梁詩韞面前熱情地問：“小娘子是喜歡喝茶？還是喜歡香飲子？”
梁詩韞随口道：“香飲子吧。”
陸叔道：“香飲子我們府上有雪泡縮皮飲、梅花酒、紫蘇茶、香薷飲、荔枝膏水、五苓大順散……”*
“那雪泡縮皮飲吧。”
“好嘞。”陸叔轉身沖身後跟着的小厮吩咐，“去煎兩碗滾滾的縮皮飲過來。”
小厮一溜煙地去了。
陸叔笑眯眯地看着梁詩韞。
梁詩韞不解地擡起頭。
陸叔扣着雙手問：“我們府上還有很多點心和果子，小娘子要不要嘗嘗？”
“……不必了，我坐坐就走。”梁詩韞總覺得陸叔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太過于……慈祥。
“既然來了怎麽能坐坐就走呢，”不待梁詩韞回應，陸叔轉身就沖外面守着的幾個仆人吩咐，“你們去把年前剛悶好的雀鳥鲊和鵝掌鲊取出來，還有剛做的素餅、桂花糕、芙蓉糕、金花酥……對對，趕緊吩咐廚娘做幾分她最拿手的橙釀蟹……再把旋炒銀杏、櫻桃煎、獅子糖、綿枨金桔、河陰石榴等各色香糖果子都拿些過來。”*
“……”這陣仗委實吓到梁詩韞了，她起身阻止道，“真的不必麻煩了。”
陸叔連連道：“不麻煩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這些年貨府上本來年年都會置辦，但從沒有給客人上過，每次年節過後就都賞給下人們分了，不吃也是浪費。”
梁詩韞不禁好奇道：“為何沒給客人上過？”
陸叔嘆息：“……實不相瞞，我們西琅苑還沒有客人上過門，小娘子還是第一個。”
據梁詩韞所知，這西琅苑是端慧太子專門為宋懷逸建造的，想等他建功立業回來後住的。誰知，還沒等到宋懷逸功成回來端慧太子就早逝了。崇安帝登基後，便将端慧太子妃一家三口挪到了這西琅苑中暫住。想來是他們的身份敏感又尴尬，世人又拜高踩低，又或是為了避嫌，所以沒人來拜訪他們吧。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推辭，默默地坐了回去。
不一會兒，花廳的桌子上，小幾上，長案上，但凡能擺東西的地方擺滿了各色點心果碟。
梁詩韞捧着熱騰騰的香飲子，委實被西琅苑的好客之道給驚呆住了。
陸叔笑容可掬望着她，眼裏滿是期待。
“……”梁詩韞幹笑，只好象征性地飲了幾口香飲子。
她來已經有半個時辰了，宋懷逸卻遲遲不出現。
她當然知道宋懷逸為何不能現身，其實今日她來不止是為了告訴宋懷逸有人要害他，更是為了證明一件事。
梁詩韞放下香飲子問：“不知七皇叔何時相見？”
“這個……想必是郎君還在沐浴更衣，小娘子再等等。”說着，陸叔看向她身後的顏青，“一直未曾問過這位是……”
梁詩韞随口道：“他是我的護衛。”
趁着梁詩韞不注意，陸叔不停地沖顏青使眼色，示意他趕緊想辦法。
顏青垂眸摸了下鼻子，他也很意外小丫頭竟然會主動來拜訪他，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還真抽不了身。
陸叔搓了搓手，“郎君一直站着真是辛苦了，我們府上有單獨可供郎君歇息的地方，不如郎君先下去歇息歇息？”
顏青：“……”
這種場合主子不發話兒，他也不好應下。
陸叔笑呵呵地看向梁詩韞。
梁詩韞則側首對顏青道：“那你就客随主便吧。”
*頒布歷法，占蔔吉兇、識人斷命、解釋異象——參考自百度。
*香飲子，點心果子的種類參考自《宋》《宋代市民日常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