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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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卿回去之後，立即制定了幾個“廣而告之”的計劃。
先是讓社裏的才子們去各大妓館贈書，這些風月話本子最愛看都是些善男信女，尤其是女子。閨閣裏頭的女子一般不會公然去買這樣的話本子，但是妓館女子就不一樣了，不管是閑來打發時間，還是姐妹們之間茶餘飯後，話本子可是最好的消遣。有了她們的宣傳，用不了多久坊間就知道如意書坊是賣風月話本子的。
然後就是找茶肆酒樓裏的說書先生，出錢雇他們每日裏說他們話本子裏的故事，再以“預知後事如何”的懸念，故意引人到如意書坊探尋。
不止如此，梁元卿還在小報*上特別買了一個版塊，每日連載一段故事，并在後面留下如意書坊的名號。
短短幾日下來，如意書坊的生意果然火了起來，各種慕名而來的人紛紛湧入書坊內，将他從才子社裏雇來的幫工們忙得幾乎股不沾凳。
寒冬臘月裏，玉蘭居的老玉蘭綠葉依舊葳蕤，盤曲的樹枝上隐隐冒出幾顆小花頭，似在迫不及待地盼着春日的腳步。
支摘窗下，梁詩韞正在房裏和橘香對坐在榻上簇頭剪窗花，準備除夕時貼在窗牖上增加喜慶。
“姣姣！”
月洞門外，傳來梁元卿飛揚爽朗的喊聲。
梁詩韞擡頭一看，便見白衣潇灑的梁元卿帶着書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二人手裏分別抱着一個匣子，一大一小。
梁詩韞放下手活，起身相迎。
梁元卿走進屋內，一臉喜色。
“二哥，什麽事情這麽高興啊？”
梁元卿将手裏的紅木匣子打開，遞給她：“你看這是什麽？”
匣子裏面躺着一疊褚幣，梁詩韞拿起來一瞧，厚厚地一大沓，下面則堆了滿滿一匣子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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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這麽多的錢？”
梁元卿驕傲地說：“這些都是我們的書坊賺來的。”
“書坊賺的？這麽多？”
明明前一陣子見二哥還在為書坊的生意毫無起色垂頭喪氣的，怎麽才幾日，突然就峰回路轉地掙了這麽多錢。
“我們書坊之所以生意不好是因為沒有摸清楚門道兒，前幾日我問……問一個朋友取了經後，就想出許多宣傳的法子來，誰知才幾日就見了成效，你看，這些就是這幾日賺來的錢，高興吧？”
梁詩韞重重點頭：“嗯！我就說二哥能行。”
梁元卿笑地眉眼都快開出花來，“這些錢都給你，等積攢夠了，就去把解庫裏的東西贖出來。”
“好。”梁詩韞重重點頭。
看來開書坊的決定是對的，有了書坊的進項，他們手裏就有了不用入梁家賬上的錢，有了這些錢她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目光一轉，落在書言手裏的大匣子上，“那裏面的是什麽？”
“那些都是賬本，我們‘才子社’的只會舞文弄墨，卻不會算賬，你自小跟着……”梁元卿忽然閉住嘴，拿眼偷瞧了一眼梁詩韞，見她臉上并無波瀾，這才接着道，“你自小學習執掌中饋，算賬比我們精通些，二哥就想着把書坊以後的賬目交給你來打理。”
她自幼是按照未來皇後來培養的，就算将來做不了皇後也是大戶人家主母，不是執掌後宮，就是執掌中饋，所以自打三歲識文斷字時，她娘就開始教她一些中饋上的事情。哪怕後來娘去世了，身邊還特地留下一個精通此道的嬷嬷繼續教導她。
前世，她倒是憑着這些本事幫了宋衡不少大忙。
二哥避談娘親無非是怕她勾起傷心事。
她笑了笑：“好，放下吧，我晚些時候看。”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梁元卿有事就急急地出去了。
梁詩韞用過晚膳，便坐在燈下翻看賬本。
不過短短幾日，進帳的賬本竟然有好幾本了，她需要把這些售出的書籍統計合價，再去掉本錢和工費，還有鋪席的掠錢，最後核算利潤進行分成。
事情不複雜，但繁瑣，尤其以後賬目一多，管賬就不是件小事情了，到時候恐怕得請專人打理。
臘月二十四，交年。
梁元卿代表族中長男，帶着一衆梁家男兒向竈王爺斟酒祭拜，梁詩韞身為女兒家需得回避，便窩在玉蘭居裏繼續清算着書坊的賬目。
算着算着，忽聽外頭有丫鬟在喊：“下雪了，下雪了……”
梁詩韞一聽，停下手下的算盤，起身走到門口一瞧，只見天上一朵朵白色的雪花，似千萬朵柳絮紛紛揚揚地落下，院子裏的青石磚上，很快落下薄薄一層白色的“雪毯”。
橘香正好帶着一個小丫頭從月洞門外面冒雪跑進院子裏，見她站在檐下賞雪，橘香快步走到檐下，一邊拍打身上的落雪，一邊笑着說：“這還未到大寒呢就下了這麽大的雪，看來今年是個豐收的好年頭。”
是啊，瑞雪兆豐年。
梁詩韞伸手接了幾片雪花，晶瑩的雪花很快在她溫熱的掌心裏融化。
橘香看着好笑，囑咐道：“三娘別忒貪玩，仔細又着涼了。”
梁詩韞搓了搓手，回頭看見橘香手裏提着個朱漆描金八寶攢盒，她身後跟着個小丫頭，梁詩韞認識，是長嫂溫婧瑤房裏的，手裏端着黑漆圓托，托盤上面放着四個紅布封口的細頸小壇子。
“嫂嫂又送了什麽東西來？”
“今日交年，大娘子讓大廚房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牙膠饧和果脯，還有屠蘇酒，每個房裏都有，不過送給我們房裏的東西依舊都是最好的。”
原來那四個小壇子裏面裝的是屠蘇酒，隔了一個前世，她幾乎快忘了年末飲屠蘇酒的習俗。
不過這時候的屠蘇酒送來可不是給她喝的，而是放在房裏專門用來驅邪避蟑，只有待到除夕團年宴時，那時才會正式飲屠蘇酒。
除夕夜宴時，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共同使用一個酒盅，先從最年幼的晚輩開始，或沾酒，或飲酒，然後再依次傳遞給長輩，傳至身體抱恙或年歲最高者結束，意為聚取青年人強健之精氣，奉于長輩或病患，祝其康壽早愈之意*。
梁詩韞忽然想起宋懷逸，他出生于天家，自幼喪母，被官家所厭，養在端慧太子身邊，後來又被送去北境，直到功成名立後又突然奉旨出家，獨自一人清清冷冷地修行，估計從未享受過一家人聚在一起共飲屠蘇酒的樂趣。
她突然很想陪宋懷逸共飲一杯屠蘇酒。
“橘香，帶上屠蘇酒，陪我去個地方。”
說完，梁詩韞走進雪裏。
橘香忙喊：“三娘等等，奴婢先進去給您拿件鬥篷。”
去小校場的路上，梁詩韞正同橘香走着，迎面幾個撐着五彩絹傘的女子說笑着走來。
近了一看，才發現是梁若雪同二房和四房裏的幾個庶女。
幾人見到梁詩韞，皆有些怔愣。
梁詩韞的玉蘭居在東跨院，二房三房四房都住在西跨院，加上梁詩韞不大跟大家一起用餐，是以幾個庶堂妹鮮少能見到梁詩韞，都忍不住拿眼悄悄打量她。
梁詩韞似出來的急，油亮茂密的頭發只松松地挽着個同心髻，系着一根長長的紅絲縧垂在身後，髻邊別了支珊瑚珠寶銀鳳簪。烏發如雲，反襯得臉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紅，真是靡顏膩理，賽過秋芙蓉。
她身上穿了件色彩绮麗的團窠寶花水鳥印花錦褶裥裙，外面披着紅地白梅妝花緞的鬥篷，一身明豔的紅，長身玉立在雪中，宛如紅梅怒放，盡态極妍，光彩逼人。
梁詩韞抿唇一笑，“各位妹妹們好久不見。”
“三姐姐萬福。”
幾個庶堂妹回過神來，趕緊見禮。
梁若雪壓下眼底的妒意，也跟着見禮：“姐姐。”
梁詩韞這才将目光轉落到梁若雪臉上。
回到梁家後，這還是梁詩韞第一回同梁若雪見面。
她看起來清瘦了不少，大概是被名聲所累，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
“妹妹們這是要去哪兒？”
幾個庶堂妹看了梁若雪一眼都沒敢說話。
梁若雪便笑着挽起她的手道：“東牆下的幾株臘梅開的特別茂盛，下雪時去賞別有一番風味，姐姐一向最愛梅花，不如一同去賞？”
梁詩韞似笑非笑地看着梁若雪。
她還以再見面，她們之間就是水火不容了呢，沒想到梁若雪竟還能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同她繼續演戲。
梁若雪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姐姐怎麽了？”
梁詩韞毫不留情地抽出自己的手，低頭撣了撣衣袖，淡淡道：“不了，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各位妹妹好好玩。”
“……”梁若雪尴尬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橘香手裏的東西，多問了一句，“下這麽大的雪，姐姐也不撐個傘，還拿着這麽多東西，這是打算去哪兒？”
梁詩韞淡淡地睨着她，冷笑着反問：“我要去哪兒，用得着向你彙報？”
梁若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又見幾個庶妹都在拿眼觑她，猜想她們肯定在心裏偷偷地笑話她，笑她熱臉貼冷屁股，笑她梁詩韞根本沒有把她這個妹妹放在眼裏。
她只能忍着怒意，擠出一臉委屈道：“我只是擔心姐姐又像上回一樣着涼了。”
梁詩韞涼涼道：“你還是多擔心一下你自己。”說完，便帶着橘香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梁詩韞主仆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梁若雪暗暗咬牙切齒。
那次回途的馬車上，她莫名其妙地昏睡了過去，然後就被那些劫匪們給劫走了，還險些失了貞潔，幸虧宋衡及時出現。本以為可以指望宋衡救她出水火，誰知生死面前，宋衡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她，眼睜睜地看着她被那幫劫匪們帶走。要不是半路上，她找了個解手的由頭逃到河邊跳了進去，憑着會凫水的本事逃到了郊外禁軍駐紮的營地求救，恐怕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雖活了下來，但名聲盡失，以後想要再嫁個好人家恐怕是不可能了。
這一切，本來該由梁詩韞經受的才對。
她回來後左思右想，終于察覺出是那個香毬裏的香有問題，不然好端端地她怎麽會昏睡在梁詩韞的馬車裏，她可是特意去看梁詩韞好戲的，怎麽可能允許自己睡的跟死豬似的。
但她又找不到證據，那馬車本就是租賃的，香毬恐怕也已經被梁詩韞銷毀了。引馬匪劫持梁詩韞的計劃畢竟出自她，萬一被父親查到她頭上那就徹底完了，所以就算明知是梁詩韞故意迷暈的她害她被劫，她也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裏吞。
她不明白的是，梁詩韞到底是怎麽知曉的他們的計劃？
不可能是宋衡告訴她的，因為當時宋衡看見她的臉時大吃一驚，顯然他也不知道劫匪劫錯了人。可此事只有她，宋衡，和馬匪刀疤鬼三人知道，刀疤鬼連她和梁詩韞都能搞錯，自然也不會告訴梁詩韞。
那梁詩韞到底是怎麽知曉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當面問梁詩韞。
如今再看梁詩韞對她的态度，顯然是早已知曉了她同宋衡的計劃，再聯想起那次在寶華寺時，她準備強行灌梁詩韞喝下情人蠱，梁詩韞突然醒來，然後就對她态度十分的冷漠……
難不成是打那時知曉的？
梁詩韞和橘香漫步在雪中，突然，梁詩韞拉着橘香閃身躲在一片修竹後面。
片刻後，一個梳着雙環的小丫頭急匆匆地跑過去，在前頭踮着腳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然後垂頭喪氣地轉身往回走。
小丫頭離開後，梁詩韞同橘香從竹林後面走了出來。
橘香問：“可是四娘子的人？”
梁詩韞點了下頭。
看來梁若雪亡她之心還沒死呢。
*小報：宋朝時就流行小報了，其實就是民間各種小道消息刊印的小報，收費的。還有一種邸報，官方的，說的一般都是朝廷上官宣的消息，比小報消息的刊印時間要晚點。
*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共同使用一個酒盅……祝其康壽早愈之意：參考自百度“屠蘇酒”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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