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放走
放走
謝呈宥其實在那之後昏迷了幾天,便醒了過來。
之所以一直對外宣稱昏迷,是謝呈宥的授意。
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急壞了管家和一幹屬下,眼看西昭要打來了,沒有謝呈宥的命令,他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人終于醒過來了,管家一邊派人去叫大夫,一邊上前去詢問,“王爺,您終于醒了,吓壞老奴了。”
謝呈宥睜眼看了看周圍,啞着嗓音問了第一句話,“王妃追回來沒?”
高良一聽謝呈宥終于清醒過來的第一句竟然是問王妃,氣憤的轉過頭去不回答。
那日的事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王妃是如何私會林宴辰,又棄王爺于不顧的。
管家見狀,上前回道,“我等去的晚了,并未追上,之後便沒消息了,王妃恐已被帶回西昭。”
謝呈宥閉上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睜開,“外面怎麽樣了?”
高良上前将外面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講與謝呈宥聽。
謝呈宥沉默了半晌。
“怎麽辦,如今西昭再過幾日就要接近我皇城,是否派人攔截?”高良問。
謝呈宥想了想,最後道,“再等等。”
*
形勢顯然比大家想象的更嚴重,才短短三日,西昭已兵臨城下。
西昭大軍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筆直打入了京城門下,朱昌平率領部下牢守城門與西昭戰鬥。
太後進盤龍殿看到謝炫明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他的選擇。
她看了謝炫明半晌,甚至話都沒跟他說一句,直接轉身就走了。
謝炫明沉默的目送母後離去,好半晌,他轉身來到了暗門處,打開走進去,看着程予施。
就讓他,再任性的留她幾天,就當,臨死前的訣別。
朱昌平率領手下與西昭大軍鬥了三天三夜,本占據有利地勢與西昭可以不相伯仲,甚至堅持下去或許還有贏得希望。
可第四天的時候,開戰在即,他們的主帥朱昌平卻哪裏都找不到人,後來遍尋之後竟在将軍營帳裏發現了他的屍體。
而在這之前,有兵将見到朱将軍把李豐章請進了營帳……
可兵将們顯然對這些事情來不及細思,因為接下來西昭開始瘋狂攻城,城門在第五日便被破了。
這場來勢洶洶的戰役,只短短用了一個多月,大梁便轟然倒塌。
西昭此次的伐梁主帥林征手執缰繩高坐戰馬之上,看西昭的兵将們沖進了繁華的大梁京城。
不知是多年為将的直覺,亦或是其他,林征突然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是這一路打的太順暢了?
雖然他們也損兵折将了不少,可富強如大梁怎麽如此不堪一擊,竟然這麽輕松就被扳倒?
想起自從入大梁境內開始,那些似乎很脆弱,一碰就撤的梁兵,也就在皇城這裏遭到了回擊,之前那些,甚至不能稱之為阻礙。
想到這些,林征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等等。”他突然伸手制止了一徑往裏沖的兵士們。
“将軍?怎麽了?”副将焦雷驅馬上前一步,問道。
“不太對,着令大軍停止進攻。”林征臉色一沉,吩咐下去。
焦雷很是不解,眼看攻城成功,馬上就可以進城逮大梁皇帝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林征怎麽突然讓停止?
這麽想着,直心眼兒的他就問了,“将軍,為啥啊?眼看就要成功了,正是士氣大漲之時,何不趁機機會一舉拿下,為何要撤退呢?”
“立馬,讓攻進去的兵将們撤出來。”林征冷聲再次命令道,“別讓我重複第三次。”
焦雷一聽,知道林征是認真的,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不過他還是把命令傳下去了。
僅剩的一隊準備拼死相搏的大梁士兵發現西昭的人攻破城門闖進來後,又不明原因地撤退了。
“……”怎麽回事?有援軍到了?所有幸存的大梁士兵想到這個可能,心中頓時升起了希望。
太後也升起了希望,但是在等了一天,發現西昭只是把皇城團團圍住,雖然沒有再進攻,但顯然也沒有遭到任何攻擊的模樣,可見并無援兵,心中不由疑惑。
“……”發生什麽事了?
*
發生什麽事了?
不止大梁那邊,就連西昭這裏也在這麽想,明明勝利就在眼前,為什麽主帥不讓進攻,只讓守着了?
焦雷脾氣暴躁的在主帳面前走來走去,他已經去找過主帥很多次了,上一次就被趕了出來,這次若再去,恐怕更會惹人不高興。
正在這時,林宴辰來了,焦雷立馬上前,“你可來了,主帥不知道怎麽回事,勝利就在眼前了,竟然不讓進攻!下邊的人都在問我,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啊!”
林宴辰道,“我已知曉事情始末,這就去見父親。”
林宴辰說完越過他便進去主帳裏,焦雷也跟在後面進去,打算一起說服林征。
“父親,我們最好盡快攻占皇城,搶占有利地位,休養生息。我手下地探子這兩日查到,他們的勇勝将軍馮源已經得到消息,已經開始啓程趕來,不幾日便抵達京城。”林宴辰進帳便道。
林征坐在案前,正在往西昭寫回信,聽聞林宴辰的話仍舊沒有着急地模樣,連頭都沒擡,口中回道,“再等等。”
“您究竟在等什麽?我們糧草沒那麽充足,如今只有圖快,若是讓大梁反應過來,我們便會前功盡棄。”不止西昭大軍和焦雷,就連林宴辰都不知道父親在想什麽。
林征卻不為所動繼續寫信。
其實他也說不準此時在擔憂什麽,可能是縱橫沙場數十年的直覺,總覺得哪裏有纰漏,肯定有被他忽略的地方。
這一路攻打大梁,他們折兵才不過一半,連後續預備的兵馬也沒用上,實在是太過順利了些,比想象中簡單的多。
但就是如此,才不對勁。
即便大梁再內耗,也絕不是如此輕易就攻下的。
可是他命探子查探周圍,一天過去了,卻始終也沒查出什麽異常。
難道真是他想多了?
“您究竟在擔心什麽?”林宴辰不解,“父親,如今大梁皇都已經就在眼前,拿下它我們就勝利了。”
“聽說你的侍衛申九到現在依然杳無音訊?”林征寫完信,突然起了個毫無相幹的話題。
林宴辰怔了下。
的确,申九自從那次夜探王府後,便再也沒有回來,“是的,兒子派人找過,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他可能是遇到意外了。可是即便是王府所為也沒關系,前幾日得到消息,自從那次與兒子交手,謝呈宥已然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焦雷看了看倆人,憋不住插嘴道,“不然末将先領一部分人去皇城搜羅一番,若是無事,大将軍自可前去。”
“父親,兒子以為大梁即使有什麽陰謀,也必不會以皇城安危作賭注,”林宴辰也勸道,“大梁的皇帝、太後都在皇宮裏,應該不會有詐。”
林征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喚來手下,讓他快馬加鞭遞去西昭,轉頭看向滿臉焦急的林宴辰和焦雷。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怎麽跟手下人交代,包括西昭帝——他也來信在催促自己了。
林征無法說清自己心中的顧忌,這是一種從軍多年的直覺。
但是,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戰線拉太長,糧草供應不及,其他梁兵已經反應過來,遲早會趕來,的确沒多少時間可以耽擱了。
若等大梁其他援兵到來,他們絕對讨不了好。
更何況,如今大梁城門大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斷不可能已經到口的肉不去吃它。
于是聽了二人建議後,林征又思慮片刻,終于點頭道,“焦雷,入夜後,你帶兩萬精兵先去皇城裏探探,若無其他事,本将天亮就到。”過于小心,的确難成大事。
焦雷聞言大喜,終于不用再繼續窩着了,急忙道,“末将領命!”
林宴辰也松了口氣,“兒子也會繼續帶人注意周邊動靜。”
林征點了點頭,“下去準備吧。”
*
大梁皇宮裏的人着實都被西昭兵吓得不輕,甚至很多人在西昭攻城開始時就跑路了。
京城裏小到平民百姓,大到各種官員,能跑的都跑了,就連宮裏一些伺候的丫鬟太監偷偷拿了錢財,也都跑了,宮裏一時倒清淨了很多。
謝炫明拒絕了太後讓他離開的提議。
他不是個好皇帝,可這種時候,就連太後都與大梁共存亡,何談他這個皇帝。
謝炫明招來玄狇,“以你之能,可否護一人平安離開京城?”
玄狇回,“屬下必定竭盡所能,護送陛下離開。”
“不是我,”謝炫明緩緩道,“是她。”
他雖然眼下沒什麽能力,卻,還是盡力護她無憂。
玄狇顯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一愣,“陛下?”
“帶她離開後,你不必回來了,護她左右即可。”如今大梁國破家亡,她唯一能去的,便是回西昭。可她離開西昭将近三年,此番回去,不定會怎樣,“如今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玄狇還要開口,謝炫明打斷他,“我心意已決,這是命令。”
玄狇終是閉了口,“是。”
謝炫明上前道,“玄狇,此番……”謝炫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紅牆琉璃瓦,心裏知曉,皇城真要保不住了,“別了。”
玄狇心中一淩,擡頭看向窗前的人。
他從很小的時候便跟着他,他是先帝指派專為他存在的一把利劍,他亡之時,便是他死之日。
可現在這個明明是天下第一人的皇帝,卻把他的生死圈囿于此,卻放了自己去生。
“皇上,屬下……”
“我知你要說什麽。”謝炫明道,“但我此生已是活夠,除了,”除了還有些遺憾。
謝炫明轉頭去看向暗門處。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和她一起,但她……謝炫明想到她如今虛弱的模樣,知道即便自己和她一起出去了,她也不會想和他待在一塊兒。
這幾天以來,她要麽不吃飯,要麽吃了不久又全部吐出來。
她已拒絕他至此。
如果,如果不是西昭攻來,他或許還會想想其他辦法,好好與她磨一磨,耗一耗,可是時間已然來不及。
當然,謝炫明不是沒想過,就這樣把程予施交出去,直接送進西昭軍中。
但一方面,程予施最近變得異常虛弱,行軍打仗十分危險,她能不能經得起軍中折騰暫且不說。
單是他身為大梁皇帝,這樣把人送到西昭軍中,豈不是憑白為她招惹麻煩。
謝炫明思慮了所有的可能與結果,選了對她最好的一種方式。
就讓他,最後再為她做一件事吧。
“你帶她去西昭找祥妃,“程予施在來大梁之前,大梁已經對她做過身世調查,是以很清楚她的情況,“若是有人懷疑她,你便拿出這個。”
玄狇一看謝炫明遞來之物,頓時睜大了眼,“皇上,這……”
“皇城被破,此物最終也會落入西昭之手,不若送與她,尚能保一命。”謝炫明手中之物,赫然大梁傳國玉玺。
玄狇神色複雜的望了一眼暗門處,他竟不知,皇上竟然迷戀她至此。
不僅自己逃命的機會,如今連象征大梁的傳國玉玺都說送就送了。
謝炫明把玉玺交與玄狇後,轉身進了暗門裏。
看着在床上躺着的人,謝炫明心裏又酸又澀。
他從未如此在意一個人,即便是送給她自己這條命也是可以的,只是……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仔細撫摸着細白的手指,“施施,這次恐怕,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
程予施睜開眼睛,面色有些蒼白。她最近不僅吃的少,而且還得時刻提防着謝炫明對她動手動腳,是以精神很差,如今聽他一說話,她頓時精神稍微好了一點,“您終于肯放我走了?”
“嗯,放你走。”他心裏有多不舍。
如果,西昭沒有攻打過來就好了,他才與她在一起這麽幾天,她對他還是最初那副抗拒的樣子,他還什麽都來不及做,來不及改變,就得與她分別,“你對我,有沒有哪怕一點情誼……?”
程予施垂下睫毛,“……對不起。”
“呵,你連騙都不肯騙我。”
程予施吶吶不成言,她不想騙他,也不想給他希望,最後又失望。
“可我對你,喜歡的連命都不要了。”謝炫明道。
程予施心中一緊。雖然謝炫明說的語調平平,但她有種難言的感覺。
她并非不信他,她能感覺到謝炫明對她說的是真的,只是,她實在分不出心思來給他,她滿心的只想着謝呈宥怎樣了。
她在這裏這麽久,外面發生了什麽她全部不知道,如今她只想去看一眼,謝呈宥傷勢是否好了,是否真和別人在一起,把她忘了。
不過眼下也只能等出去了再打算。現在,她也只能對着謝炫明,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她竟不知對他說什麽好。
“你知道,我不想聽你說這個。”謝炫明心中酸楚,他擡起手撫摸她的發絲。
在這裏這麽久,她的發絲幾天沒梳理,已然亂了。他把她抱起來,放在梳妝鏡前,拿梳子替她梳發。
程予施歪了歪頭,想從他手裏拿過梳子,“我自己來……”
“別動,“謝炫明按下她的手,“我來。”
他一點一點梳理她烏黑的發,想到最初初見,她只是在衆妃面前盈盈一立,卻壓下了所有人的風頭,想到她在喧鬧街上燦然一笑,與他說着那些有趣的事,想到她在船頭侃侃相勸,只為安慰他。
他跟她只有這麽點的相處,卻足夠他珍藏一輩子。
謝炫明并未梳理過發絲,最後也只是幫她梳整齊了垂在身後,他低頭把吻印在她發絲上,“今日一別,只希望你別太快忘了我。”
言罷他直起身,不待程予施回答便叫來玄狇,“帶她去吧。”
玄狇進來,對謝炫明行了一禮,程予施正待詢問,玄狇卻是出手如電,點了一下她的頸側,程予施的身體頓時軟了下去。
“記住,以後她就是你的主子。”謝炫明道。
“是。”玄狇一頓,攜人離開。
玄狇之前已經在皇城周圍勘察過地形,知道哪裏防守比較薄弱,以他的能力,可以掩人耳目悄無聲息的出去,但那需要入夜後才可以。
如今距離入夜還有一個多時辰。
出了皇宮後,玄狇帶着程予施飛速的掠去一家客棧,從二樓窗戶尋了一間沒人的房屋,進去把程予施放在了床上,然後猶豫了一會兒,伸指一點。
程予施不一會兒就清醒了。她眨了眨眼,入目是陌生的床——
程予施一激動,趕緊轉頭看去,床邊竟然是個陌生的男人,一身黑衣,滿臉陰沉。
“啊——!”程予施下意識地就叫了起來!
這不會是綁架,或者謀殺吧!
玄狇臉色一變,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動了動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知是不是因為皇城被圍困,外面特別安靜,連這樣的叫聲都沒驚起什麽動靜。
玄狇松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了程予施,思忖怎麽跟她說明一切。
程予施拼命推他的手,玄狇開口,“你別再叫了,我不會傷害你。”
程予施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玄狇移開了他的手。
程予施趕緊深呼吸幾口氣,差點沒把她憋死,“你,你是誰?”怎麽最近每次醒了都跟穿越了一樣。
“玄狇。”
“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帶你來的。”
“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等天黑。”
“等天黑幹什麽?”
“出城。”
“……出城做什麽?”
“去西昭。”
“等等,你是西昭人?”
“不是。”
“……那你是誰?”
“玄狇。”
“……”
程予施默默看着眼前的人,她問一句對方答一句是不錯,可是問了半天,她依舊什麽都沒問出來。
“我不想出城,我想去王府。”看面前人似乎沒什麽危險,程予施想了一下說道,“你要阻止我嗎?”
“王府危險。”玄狇道。
“王府怎麽會危險?我在那生活了那麽久,還不清楚?”程予施不信。
玄狇無言了片刻。
其實他曾經提醒過皇上,謝呈宥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他不知道為什麽周圍人都對謝呈宥一副很放心的樣子,在他看來,朝堂之上李豐章也好,鄭義淵也好,包括太後在內,跟謝呈宥比起來完全不足為懼。
皇城之中,不,整個大梁都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可是謝呈宥的王府就像一處固若金湯的銅牆鐵壁,似乎只能進去他允許進去的人,或消息。
他曾經向謝炫明提過一次,可他全然沒放心上的樣子。
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的死士,并不是谏臣,所以就再沒提過。
如今程予施想去任何地方,他都能帶她去闖一闖,唯獨王府,棘手。
他不知怎麽說,最後只能道,“西昭兵馬就在皇城外。”所以,以你的身份還是不去王府,盡快回西昭的好。
“什麽?”程予施一驚,“西昭打過來了?!”
玄狇點點頭。
程予施怔怔地呆在原地。這些時日,竟然發生這麽多事情,西昭攻打過來了,她這個異國的公主此刻入王府,豈不是自動送上門。
可是謝呈宥的傷呢?
還有,還有他們之間還有誤會沒解開怎麽辦呢?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又要怎麽辦呢?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麽西昭和大梁偏偏是這個時候打起來?
難道是因為她消失的原因?
程予施腦中一片混亂,“你,你沒有騙我?”程予施抓住他的衣服問,“西昭真的打過來了?”
玄狇想了想,帶她從窗口看向街上。
此時還未入夜,街上卻悄無聲息。
這條街道她很熟悉,以往這裏都熱鬧非凡,此時如此安靜,路邊甚至是散亂的攤,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跑路來不及收起,必然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程予施癱坐在了地上。
玄狇把程予施扶上床,看她只是呆呆坐着,似乎也沒什麽事了,于是對她道,“你且等等,我很快回來。”說完便翻窗出去了。
如今京城被圍困,他需要先去探探哪方防守最薄弱。
程予施呆呆的坐在床上,甚至沒聽清玄狇說的什麽,腦子裏似乎一片混沌,又似乎一片空白。
半晌,她突然起身,拉開房門從客棧出來,沿着熟悉的街道往王府的地方奔去。
整個街道安靜的像個死城。
即便西昭攻打過來又怎樣,她要跟謝呈宥說清楚。
告訴他那天的事情都是誤會。
告訴他,她根本沒有想回西昭。
告訴他,她,她很喜歡他……
她熟門熟路的跑到王府門前,此時太陽西沉,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程予施喘着氣,看着面前緊閉的王府大門,上前敲響了門。
敲了好久後終于有人來開門,程予施看着面前有點眼熟的開門人,感動的差點落淚,她好怕王府裏也是一片死寂,一個人都沒有,“我,我要見王爺。”
她邊說邊推着門就要往裏走,沒想到那人卻是将她一攔。
程予施一愣,看向那人。
卻見那人一轉身,向後面人行禮,“馮公公。”
程予施擡頭,透過半開的門,看到了裏面的馮公公,她像看到救星,向他道,“馮公公,麻煩你幫我通傳一下,我有重要的事要見王爺。”
馮公公依舊是那副冰冷的模樣,未料開口便是,“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程予施愣怔了一下,然後不敢置信地道,“什、什麽?”
“王爺有令,見此人者,殺無赦。”
冷冰冰的語調傳來,程予施渾身一僵,随即不可抑制的心口傳來一陣刺痛,此刻的腦海裏閃過的,竟然是一幕幕曾經和謝呈宥親昵厮磨的畫面。
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王爺不可能這麽對我……我要去見他!”
程予施聽到殺她的命令不僅沒跑,甚至推開眼前攔她的人就要往裏走,她不相信他對這麽對她,她要親口聽他說。
可她根本過不去,因為馮太監身後跟着的兩個護衛向她沖過來按住了她。
程予施被那倆人抓住,她不服的想要擺脫,“我、我要見王爺,讓我見他一面。”
只聽那冷太監繼續道,“王爺是不會見你的,你的侍女給王爺下毒被抓,已經什麽都招了,你就別做無謂掙紮了。”
侍女?小珠?小珠竟然背着她給王爺下毒了?程予施焦急道,“那王爺有沒有吃,他現在怎麽樣了,他的傷好了沒有?”
不知道那個藥究竟是讓人忘記前塵往事的,還是奪人性命的毒藥,都怪她,竟然忘了把那個藥扔了!
卻見此時馮太監向護衛使了個眼色,護衛會意拔出刀,程予施心裏涼成了一片。
“王爺自然吉人天相,只是你等卑劣之人必得伏誅,動手!”
馮公公冷冰冰的聲音落下,那侍衛抽出了刀想要解決程予施,卻在此時突然有兩枚暗器襲來,正擊中那兩名抓住她的侍衛,然後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撈了程予施就走。
眼前這一幕發生的太快,最初開門的那個太監顯然來不及反應。
馮公公站的遠一些,對這一切看得清楚,是一個黑衣人把程予施劫走了。
那人是誰?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王府的人,難道是西昭的人了?
不,他的衣服似乎不是西昭的。
馮公公臉色陰沉,他并未得到王爺的命令,是以沒法讓王府的人去追程予施,能叫動那倆護衛,也只是因為他們是王府的低等下人。
不過也無所謂,走便走了,雖然沒能為王爺報仇殺死她,但能不再禍害王爺也是好的。
開門的太監一路小跑過來,“馮公公,那個,王爺并未下令要對王妃殺無赦吧?”
“你懂什麽。”馮公公面上依舊冷淡,“去找人把屍體處理了。”
謝呈宥在屋子裏聽劉禹跟他彙報西昭的進展。
他如今已經秘密從皇城轉移,在京郊的一處園子,地勢隐秘,王府其他人倒是沒怎麽動,就像他仍在王府一般。
他的傷勢已無大礙,都是皮外傷,相比心裏的傷,根本算不得什麽。
“想辦法激一激林征,讓他盡快出兵。”謝呈宥下令道,散布出去的馮源帶兵趕來救援的消息還不足以令他們警惕?
劉禹聞言道,“屬下覺得,即使不激,林征早晚也會因為糧草問題出兵的。”
謝呈宥面無表情看向劉禹。
劉禹心中一緊,随即道,“遵令!”
劉禹出得門來,遇到高良,問他,“為何王爺看來似乎很着急的樣子。”他都暗中統籌計劃了十年,難道還在乎這幾天?
尤其最近脾氣十分不好,他們都完全不敢惹。
高良聽了,頓時心中似有所感。大概,可能,是為了王妃吧?
他來這裏也是為了向王爺彙報一下王府傳來的消息,但此刻,顯然有些不确定了。
那天的事,他親眼目睹,王妃她竟然對王爺如此無情無義,虧王爺這麽在意她,甚至不顧自己暴露,跑去追她。
結果落得一身傷不說,還差點交待在她侍女的手中。
難道,王爺這般焦急是想把王妃抓回來報複?
高良本還有些猶豫,怕王爺在這種關鍵時刻被這種事煩心。但當下不敢再耽擱,匆匆進屋向謝呈宥報告了情況。
剛才有手下向高良的彙報,王妃去王府那邊被馮公公攔下,他們不知怎麽做,現在正派人跟着。
謝呈宥一聽高良的消息整個人都怔了片刻,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便要往外走。
高良上前喊道,“王爺!西昭大軍就在不遠處,您千萬不能涉險!”
謝呈宥腳步頓了一下,剛要說什麽,突然又有人進來彙報,說王妃人跟丢了。
謝呈宥一瞬間的心情大起大落,剛覺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今又猛地墜入了萬丈深淵。
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得了心魔。
謝呈宥緩緩吐了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情緒。
一直以來,他都可以從容處理很多事,可一旦遇上她,就全部破功。
謝呈宥試着讓自己冷靜下來,沉着的問清程予施大概往哪個方向後,便着人去巡着那個方向追蹤。
他是多想親自去追她,但是,他如今不止有自己,更有幾十萬兵馬在等他。
若他此時離去,十幾年的計劃将有可能功虧一篑,幾十萬兵将的性命也就此葬送,包括大梁,也将就此消失。
謝呈宥拼命地克制住自己的沖動,慢慢地坐了下來。
怎樣都好,請活着,活着等我去找你。
而此時西昭的兵已然入了皇城。而對于這件事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劉禹,因為他不用設法去激林征了。
太後站在前殿門前高高的臺階上,目光向下看向偌大的皇城。
往日肅穆的皇宮今日瞧來竟有些蕭索,她仔細一想,便察覺不對。竟然站了這麽久,也沒看到往來的宮女太監。
“太後,回去吧。”劉姑姑上前道,“起風了。”當然,也是看出太後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陛下還是不肯走嗎?”
“是。他也是孝順,不肯丢下您。”劉姑姑道,“他想留下來陪您。”
“他真是糊塗啊!”太後閉了閉眼,“哀家終究還是做錯了,可是錯在哪裏呢?”大梁如今這樣,她的确有責任。
可是繁榮如大梁,短短時間被西昭如此輕易攻破,究竟有哪裏不對?
“報——”突然有一侍衛跑上前來,“西昭大軍已攻入我皇城,很快便進入皇宮,請太後速速離去。”
太後聞言腳下一個踉跄,劉姑姑急忙上前攙住了她,“太後,您要保重身體。”
“扶哀家回宮。”
*
李豐章在家老神在在的喝着酒。
他聽見外面兵将震天的喊殺從門前經過,心中只覺暢快。
唯一的遺憾是,謝永召已經死了,無法親眼看到這一幕。
不過那也沒關系,他的江山,他的後代,都通通要斃命在今天。
他們謝家,還有謝家的江山,在今天,就要完全葬送!
李雲瑤慌亂的跑進來,“父親,父親,西昭的人來了,我們怎麽辦?”
李豐章擡頭看了看她,招手,“是瑤兒啊,來,乖女兒,過來陪為父喝一杯。”
“父親!”李雲瑤撲到他腳下,“別喝酒了,快想想我們怎麽辦?”
“你放心,為父已經為你們鋪好了路。你可聽話的給王爺下藥了?”李豐章問。
聽到李豐章說都安排好了,她心裏稍微俺心裏些,定了定神道,“王爺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女兒連他身都近不得,因此并無法下藥。”她沒說的是,不知為什麽,王府的下人也全都開始對她不假辭色,她說話甚至還不如那個叫小珠的。真是氣死人了。
不過離開前,她聽說王府把小珠給抓了,程予施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哼,想來也是,西昭打來了,她們能好過就見鬼了。
“如此?”李豐章動作一頓,稍後又道,“那也無妨。”西昭兵都進來了,自然不會放過他,尤其還是昏迷不醒的狀态。
“可是,可是我們該如何呢?”看李豐章如此淡定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李雲瑤也被他感染,不再那麽慌亂,可還是不自主的擔心,“萬一,西昭不認怎麽辦……”
“不認?”李豐章喝了一口酒,只是随口重複了一句,也沒回答李雲瑤的意思。
謝家的天下最終敗在了他的手裏,即便西昭不認,他也心願已了,他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有些可惜。
最初他有意讓自己女兒與西昭什麽人結上親家,但顯然中間有了點偏差,不過也無妨,他在最初決定這麽做的時候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我哥呢?”李雲瑤突然想到,抓住李豐章的衣服問道,“哥哥他去哪裏了?他怎麽沒和我們在一起?”
“他?他不在這裏。”李豐章微微眯起眼。他是他這輩子最美好的那段日子的證明,是他與她的見證,他是怎樣都不會讓他有任何閃失的。
不止不會有任何閃失,他在整個過程中,甚至不願意讓他身上沾染任何不幹淨的東西。
李雲瑤很慌亂,她看着面前的父親。她知道,在父親心裏,一直最重視最寵愛的就是大哥,即便她那麽努力,幫父親做各種事,也在父親心裏掙不得一席之地。
如果李澤恒在這裏的話,李豐章必然會做完全安排,如今他不在這裏……
李豐章伸手過去,摸了摸李雲瑤的頭發,“乖了,陪父親再喝兩杯。”
李雲瑤心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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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狇在夜色裏攜着程予施向城北方向掠去,那是西昭防守薄弱處。
這是他方才探查出來的,結果回來程予施就不見了。他稍加思索後便找到了她,經歷這遭也好,讓她徹底死心,安心回西昭。
只是……玄狇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單手撈着的人,一副心如死灰毫無生氣的樣子。
她,應該沒事吧?
玄狇運起輕功,帶人掠過皇城高高的城牆,然後立在城牆垛口回頭一看。
有個人遠遠綴在他的身後很久了,竟然一直也沒上前。
是敵是友?
玄狇不确定。
從王府裏跟來的幾個人已經在他全力奔逃中感覺不到,這人是後來跟上的,卻也只是跟着,不知目的是什麽。
此時,遠處西昭的兵馬已然沖進皇城,似乎在叫嚣着抓捕什麽人。
玄狇猶豫片刻。
那人似乎是看出玄狇在等他,于是便跟了過來,也站在了城牆垛口,并未看向玄狇,只是目光落在他身邊的程予施身上。
“認識?”玄狇出聲問。
程予施聽到聲音,打起精神擡頭看了那邊一眼,想了想後,搖了搖頭,然後又兀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連開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了。
事實上,從王府出來以後,她整個人都空了。
“……”玄狇于是看向那人。
來人——張通,算是第一次這樣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面前。
剛才他正執行其他任務,在得知有王妃的消息後,他主動請纓追了上來——盡管當時分派的追蹤名單裏沒有他。
他借着夜色看程予施,發現她似乎更瘦弱了,也有些憔悴。
他原本設想的,離她遠了便會好,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閣下是?”玄狇開口問。
張通卻沒回答。他只是王府的影衛之一,生是,死亦是。
他不能有姓名,不能有身份。
更不能有心。
所以他是不會回答這種問題的。
遠處西昭兵馬的喧鬧聲似乎更近了,張通也終于開了口,沒回玄狇,而是問向程予施,“王妃娘娘要去西昭?”
程予施聽到這人問他,又打起精神去看向這人,這麽仔細一看,還真覺得有那麽點眼熟,似乎好像見過。
應該是王府的人吧。程予施想,畢竟稱呼她王妃娘娘的,也只能是王府的人了。
程予施頓時精神一振,連眼睛都亮了幾分,難道,是王爺讓人來找她的?“對。請問你是……?”
張通猶豫了一下,回,“張通。”
玄狇,“……”他剛才的問話直接被忽略了麽?
“那,你來這兒是……?”程予施期待地看着張通。
張通看着她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半晌才答,“送王妃一程。”
“哦。”程予施又蔫蔫的收回了視線,勉強說了句,“謝謝。”沒想到王府裏還會有人來送她。
張通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此時此刻甚至想去摘了天上的星星給她,只為她能開心點。
“沒時間了。”玄狇道。
遠處西昭兵越來越近,再拐過來便會看到他們。
玄狇撈起程予施就走。
張通手指動了動,終于只是目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