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醒來
醒來
第二日早朝,宮中一片大亂。
只因未見皇帝蹤影,竟是太後代為上朝。
太後稱皇帝被刺客重傷,如今昏迷不醒正在救治,并誰也不見。但有求見,均被拒于宮外。
有臣子冒死也要見皇帝一面,畢竟昨日還好好的人,今日怎的說被刺客重傷就重傷了呢,更何況連面都見不上。
更多的,是早就嗅到宮中不對的氣味,選擇明哲保身,在一旁靜觀其變。
朝堂的情況大家不是第一天知道,更何況在這之前皇帝狀态就已經不對了,接連幾日都不上朝,發生這些情況也是意料之中。
鄭義淵意外的竟然沒出現,甚至遞交了一份辭呈,聲稱年事已高,想告老還鄉。
因為皇帝不在,因此呈給了太後,太後沉默了許久,最後恩準了。
鄭義淵在朝堂中經營這麽多年,勢力也不容小觑,本就是動蕩時期,此時撕破臉不是明智之舉。
皇後在自己的宮中哭成了淚人,她知道,全完了。
太後下朝後,猶豫了半晌,還是去見了皇帝。
她到的時候,皇帝正一個人伏在案前,揮筆作畫。
偌大的宮殿不見一個人,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除了吃飯時間會有太監送食物來,他就跟一名軟禁在冷宮的妃子無甚區別。
饒是如此,謝炫明竟全無不适,甚至覺得輕松。
他手執玉筆仔細描摹着畫中人發髻上翠綠的玉簪,太後走到近前都沒有擡頭。
“皇帝倒是好雅興。”太後看了一會兒,才開口。畫中女子并無五官,尚不知畫的是誰,但謝炫明的認真模樣倒是勾起了她幾分興致,“哀家瞅這位女子不似後宮中人。”
“對,她不是。”謝炫明滿心的注意力仍在畫上。
既不是後宮女子,太後也就沒多加在意。有了這畫作開頭,太後覺得二人之間的氣氛輕松了兩分,接下來的話,似乎也不是那麽難說出口了,“皇上,你,你有沒有怪哀家……”
謝炫明執筆的手未停,“沒有,母後,我沒有怪您。”
太後只當他是賭氣,“哀家……我也是身不由己,”她有些艱澀地開口,這個問題怎麽樣也得面對,“因為,曾經發生過一些你不知道的事,而那些事……”
“那些事怎樣,與朕無關。”謝炫明終于停了畫,擡頭看向太後,“母後,朕乏了,什麽也不想知道,什麽也不想管,母後想要怎樣都可以,朕絕無怨言,也絕不會怪您。”
“炫兒……”太後忍不住喚了皇帝的小名。
“母後,朕,不,我真的很累,小時候您一直對我說,要登上皇位,當上皇帝才能擁有一切,我也以為,自己只有當皇帝這一條路。”謝炫明道,“可真的當上了又怎樣呢,我争取了,也努力了,可是事實呢?事實上我并不開心,我現在只想安靜的,什麽也不想理,什麽也不想管,只做自己喜歡的事。”
說完,他又低下頭,拿筆細致的描摹着畫中人翩飛的衣角,“我沒有跟您賭氣,我說的都是真的,您真的不用擔心我,也不用管我,我很好,哪裏都很好,真的。”
“炫兒,你,你怎麽可以這麽想,這個帝位始終是你的,大梁都是你的,母後也只是暫時穩定一下時局,不出一個月,不,半個月就好,”太後忙道,“只要半個月,母後就把一切給你,帝位,兵權,你想要什麽都行。”
“不,母後,那些兒臣都不稀罕,兒臣不再要了,兒臣……”謝炫明低頭望着畫中人,眉目之間忽然一片柔和,“從現在起,兒臣只想和心愛的人相守在一起,其他什麽都不要。”
太後看着謝炫明的模樣,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等她終于想起來是什麽時,更是如遭重擊——
*
鄭義淵此時正在王府門外求見,然後就跟以往無數次一樣,遭到了拒絕。
只是這次不一樣,他不氣餒,被拒了他就一直侯在王府外面,即便今天見不到,明天也要繼續來,總歸他以後不用再去管朝堂之事,每日閑的很。
他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自己究竟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在最初的最初,在他還只是監察禦史時,那日,有個人問他,想不想要更高的地位。
那人幫他分析了朝中利勢,幫他敲定了權勢走向。
然後,他按照他所說的,向剛成年不久還未完全掌權、十分信賴太後的皇帝秘密谏言。
在那之後又多次出謀劃策,一步一步助皇上脫離太後掌控。
果不其然,後來,女兒做了皇後,而他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鄭家一時風光無兩。
但,現在敗了。
如今他隐隐約約的明白,似乎自己被人當了槍使。
可是,怎麽可能呢,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他當初又是如何能料定那之後的種種呢?
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而,那個人就是王爺謝呈宥。
那時候的謝呈宥,也不過束發之年。
在那之後,他也找過他無數回,卻都被拒絕了。
彼時他想不通,為何這位王爺在幫了他以後又将他拒之門外,是不願黨閥之争?是畏懼與太後太師為敵?那為何偏偏讓他上。
那時候的他行事還有些沖動,也因在監察禦史位置上待久了,不滿于現狀。
監察禦史名字好聽,實際并無什麽實權,在動辄皇親貴胄和一二品大臣的朝堂,根本不值一提。
而即便這個監察禦史的位置,也是在當時的皇後,也就是現在的太後為皇上争權奪位時,站對了隊列,又立了些功才得到的。
而謝呈宥找他的時候,他在那個監察禦史的位置,已經待了不短時間了,那個位置并沒有什麽立功的機會,自然也沒有提升的時機。
可他心中一直有些蠢蠢欲動的想做些什麽事,正巧被謝呈宥說辭打動,便想着不妨一試,誰知一旦開頭邁了進去,往後,便真的是身不由己。
鄭義淵擡頭看向王府并不奢華卻無言透着肅穆的門匾,他想,他需要一個答案。
*
皇帝寝宮的書櫃後面,有一處暗門,暗門通向一處暗房,是歷代只有皇帝才知道的地方。
當然不止暗房,每任皇帝也都會有自己專屬的死士。
謝炫明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詢問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滿身玄衣的男人,“這是怎麽回事,玄狇?”
“屬下找到她時,她便是昏迷的。”玄狇語調平平道,“數下已經秘密找郎中看過,大夫說并無大礙,只是睡着了。”
“你以為朕分不清睡着還是昏迷嗎?”這麽大動靜,這麽久都沒清醒跡象,怎麽可能只是睡着?
“屬下找了幾個郎中,均是如此說辭。”玄狇道。
謝炫明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雖然他有些擔心,但此時并不能叫太醫,甚至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想到玄狇向他彙報的,剛見到程予施的情景,思索可能是受到驚吓所致,也就稍稍安了心。
畢竟外表看來,的确沒什麽傷,而且呼吸均勻,臉色也無異常,想來并無大礙。
揮揮手讓玄狇退下,謝炫明走近床邊坐下,握住了床上人的手,“施施,”
叫完她名字,一瞬間,他連眉梢眼角都柔和下來,“施施,我一直想這麽叫你,只可惜礙于身份,并不能如此。不過以後不會了,我不要這個大梁皇帝了,你也不要再做你的王妃好不好?”
“你一定好奇,我為什麽會把你帶到這裏來……那是因為,我什麽都沒有了,唯一想要的,就只有你了。”
謝炫明手指摩挲着程予施纖嫩的手指,笑的很開心,“玄狇已同我說了,有人想要劫持你,現在你放心好了,這裏現在是整個大梁最安全的地方,誰都不會發覺,也誰都不會知道,我們兩個一直在這裏,你說好不好?”
在謝呈宥宴中離去時,他就察覺到不對,于是尋機暗中讓玄狇出去調查,伺機把她帶回來。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真是無比英明,否則,她豈不是要被西昭人帶走了,那他又該去哪裏找她。
他把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磨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迷戀,“你知道嗎?就算失去大梁,失去自由,失去所有,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待着,我就不覺得虧。”
謝炫明跟程予施待了半晌,知道已經到了用膳時間,有人會過來送飯,才終于戀戀不舍的離開,從暗門出去,回到自己的寝宮。
*
邊疆傳來消息時,太後還在處理朝堂紛亂。
那天與皇帝見的一面,令她膽戰心驚,到目前為止,她依舊無法回神,更無法接受。
她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炫兒自小便是最像先帝的一個,不止長相,性格,如今連……
她心裏盡管十分擔憂驚懼,甚至百般思索那個人到底是誰,但更多的是,得提起精神打理朝堂的事情。
畢竟如今沒有皇帝,朝堂十分不穩,雖然鄭義淵不在了,可有些臣子依舊不好打發,畢竟皇帝突然閉門消失,即使她是親生母親也不好交代。
她費了很大的精力才勉強把那些異聲暫時鎮壓下去。
可朝堂紛争還未平息,邊關卻傳來消息,西昭率兵打過來了。
消息傳來時,整個朝堂都陷入慌亂,如今大梁內憂外患,自顧尚且不及,哪有精力去應付戰事。
且西昭此次顯然有備而來,在消息抵達京城的時候,大梁三座城池都已經淪陷了。
太後匆忙召集兵将阻擊,因所有一切都是倉促準備,糧草、兵馬都沒跟上,和西昭兵對上後連連挫敗,短短二十天的時間,眼看西昭就要攻進京城了。
速度太快,大梁整個朝堂都被打的沒反應過來,等到終于有人想到謝呈宥時,一直忙于內鬥的大家才發現這個王爺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打聽之下才知道,謝呈宥已經整整半個多月沒有出現過了。
再派人探聽,方才知道,竟是與西昭潛入大梁的探子交手受重傷,如今仍在昏迷不醒。
衆人甚至察覺,竟然連西昭公主都失蹤了。
有心人自然是想到這必然是西昭的詭計,但目前又該如何是好呢?
*
程予施在西昭開始攻打大梁時,便醒了。
自然,對于這件事,最高興的莫過于謝炫明。
在這幾天程予施昏迷的時間裏,他每天只要一有時間就來陪着她,跟她說很多的話,可随着時間的過去她卻始終不醒,而他也越來越擔心,即便身體沒異樣,可這一直不進食也不行啊。
好在她終于醒了。
“施施,你終于醒了 ,我要擔心死了,”謝炫明邊将茶水、吃食送到程予施面前,邊一連聲地問,“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是不是餓了?有沒有想吃的,我吩咐下去讓人備着。”
程予施懵懵的睜開眼睛,在看清眼前人時,不甚清醒的叫了一聲,“皇上?”
“對,是我,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謝炫明溫聲問。
“我還好。”程予施扶着頭坐起來,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這裏是哪裏?”在她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和皇帝在一起?
“這裏是我的寝宮,你放心,沒人會發現你,更沒人會傷到你,”謝炫明心疼的握着程予施細細瘦瘦的手指,“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餓不餓?來,要不要吃塊糯米糕?”
程予施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她昏迷前記得是跟林宴辰走在一起了,難道她昏迷後又被皇帝救了?“是您救了我?多謝陛下。”
“你不用跟我說謝,我還擔心你會怪我。”謝炫明擡起手,溫柔去摸程予施的臉,“怪我自作主張将你帶到這裏。”
程予施吓了一跳,她條件反射的側頭躲開了撫摸,然後她又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他們之間什麽時候這麽親密了?
不,不對勁,皇帝怎麽突然對她這個态度?尤其他看她的眼神……這是什麽眼神?
我的天!不會是她又穿越了吧?這次穿成皇後了?
程予施猛然想到這個,然後由于被這個想法震驚到,原本覺得渾身無力的身體竟然有力起來。
她噌的從床上坐起來,翻身下床跑到鏡子前,在看到還是那張臉時,頓時放下了心。
還好還好,還是她,如果再特麽穿越成另外一個人,她真的要郁猝死了。
然後程予施這才注意到這裏奢華的梳妝鏡和臺面……這,不會是用金子打造的吧?
謝炫明看她模樣,笑着搖了搖頭走過去,“放心,你即便不梳洗,我也不會嫌棄。”
以為程予施是數日沒梳洗擔心自己的儀表,謝炫明邊安慰邊将她拉至桌邊坐下,“來,先吃點東西。你數日未進食,身體會受不了的。”
程予施放心之餘,驚疑不定的看着謝炫明。
既然她沒穿越成皇後,那這個皇帝是怎麽回事?太奇怪了,怎麽對她這種态度?
程予施看向又被他握住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收了回來,“呃,皇上,這是您寝宮?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會在這裏?”
“噓,以後我不是皇帝了,只是你一個人的謝炫明,”謝炫明這麽說着,溫柔的看着程予施,“我知道你的處境不好,你放心,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裏,快吃點東西,別讓我擔心。”
程予施差點被謝炫明的話驚出一身雞皮疙瘩,難道是謝炫明被魂穿了?
不對啊,即使他被魂穿,也不該是這種态度對她啊。
程予施被動的接過糕點,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甚至覺得眼前的謝炫明有點詭異。
而且,這間屋子雖然處處布置奢華,竟是連一個窗戶都沒有,不止窗戶,她甚至都找不到門在哪裏。
屋子裏點着數盞燈,她剛醒時以為是晚上,現在看來,是這裏根本沒有光線可以透進來。
程予施有點慌,她努力的思考這一切是個什麽情況。
她明明是在京城的郊外,與林宴辰和謝呈宥在一起。
謝呈宥……
程予施想到這個名字莫名心中一痛。
昏迷前的情況現在想起來歷歷在目,盡管她十分不想去想。
她雖然在之前已經知道,自己對謝呈宥動了心,甚至也已經打算與他攤牌,可偏偏這麽湊巧,就讓他看到自己與林宴辰私會,甚至抛下他不管,選擇了林宴辰。
在謝呈宥眼裏,她定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背叛者吧?
程予施捏着手裏的糕點走了神。
那天謝呈宥喊她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也不知他的傷勢怎麽樣,當時她連回頭都不能,想必謝呈宥也已經對她失望透頂,再也不會找她了吧。
想到這裏,程予施心忽然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要不暢了,連手中的糕點都捏不住,直接滾到了地上。
謝炫明看程予施表情不對,吓了一跳,他以為她身體有問題,畢竟之前昏迷那麽久,急忙就要扶她去床上,“施施,施施你怎麽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程予施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我只是餓太久了而已。”
她深吸了口氣,為了證明自己沒事,她重新拿了一塊糕點,放在嘴裏咬了一口。
謝呈宥看她吃起來,不由笑了,給她送去一碗茶水,“本來你初醒喝點粥比較好,但我不知你什麽時候醒來,所以沒備下,現在先吃點糕點墊墊肚子,你如果想吃什麽就告訴我,我命人去做。”
“不,不用,這個就很好,”程予施努力不讓自己再去想謝呈宥,用力咬着手中的糕點,“我怎麽會在這裏,還有,皇上您……?”
“我已經不再是皇上了,你不用這樣喊我。”謝炫明道,“是我自己自作主張把你帶過來的,因為我……”
謝炫明說到這裏突然有點緊張,後宮妃子衆多,他平日裏也沒少應付,今天怎麽就有點不知如何出口呢?
程予施狐疑的看着謝炫明,“皇上你怎麽了,你不當皇上了?那換誰了?”
“那些事現在都與我無關了,我不想知道,也懶得去管,”謝炫明說着又開始緊張起來,怎麽就有點說不出口呢。
“……”程予施看着謝炫明,在她昏迷期間,竟然發生了這麽大的社會事件嗎?連皇上都更疊了,難道她一不小心睡了個一年半載?
程予施想起剛醒時看到謝炫明的怪異感,再看他眼下這樣子,她轉眼看了看四周,莫名又想起那次她入宮,皇上偷偷與她見面的事。
程予施想了想,問道,“那,這裏是您的盤龍殿嗎?”
“嗯,這是我寝宮後面的一個暗門,你放心,沒人知道這裏。”謝炫明說着,握住了程予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摩挲,思考怎麽跟她坦白自己的心意。
程予施手被謝炫明拉住,又聽他話裏的意思,聯系前後謝炫明的表現,當即吓得魂都飛了一半,不、不是她想的那樣子吧?
難道上次謝炫明不是為了把她殺人滅口,而是想表白?
她趕緊抽自己的手,“那什麽,皇上……”
“叫我名字。”謝炫明握緊了手不讓她收回,滿眼歡喜的看着她,“或者你可以叫我之攸,那是我的表字。”
“好,之、之攸,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西昭清平公主,七王爺的王妃,我是程予施啊!”
真給謝炫明吓得不輕,程予施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想讓他清醒點,“那什麽,臣妾還想求您,要怎麽樣才能從這裏出去?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下,我、我想見王爺,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他說。”
程予施還是說出口了,要面對的總得面對,她需要去跟謝呈宥解釋,至于他信不信……即使他不信,她也要說給他聽,不然,她會後悔的。
“沒認錯,就是你。”謝炫明看她把手抽回就不愉快,在聽到她想見謝呈宥時,更是臉色一變,“你見不到他了,以後都別想了,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人了。”
謝炫明站說着站起了身,毫無轉圜餘地的模樣,“好了,時辰快到了,我得出去了,你先自己安生待着,我晚點再來看你。”
“皇上,你?”程予施不敢置信的看着謝炫明,“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她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嗎?為什麽突然感覺她好像被皇上囚禁了?
“沒有為什麽,你最好死了心,別想從這裏出去。”
謝炫明本想出去,但仍是覺得不放心,于是他從床頭牽出一條細長鎖鏈,扣在了程予施腳腕上,然後出去了。
程予施由于太過震驚,甚至都沒來及做出什麽有效反應。
她低頭看看自己腳腕上的鎖鏈,能不能有人告訴她,事情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啊?!
*
謝炫明出去了沒一會兒,就有太監進門送了飯食過來。
太後雖然将他軟禁于此,但各項用度絲毫沒減,甚至要更好了,奴才們也依舊對他畢恭畢敬。
不知是不是出于太後的內疚,不過這些事情謝炫明根本沒放心上。
謝炫明讓太監把飯食放下後,就命他退下。
太監恭敬道,“啓禀陛下,太後娘娘叮囑奴才看着您吃,吃完了奴才也好收拾幹淨。”
“你在這裏我沒胃口,你出去等着,等吃完了自會喚你。”
“這……”太監猶豫。
“怎麽,要我親自跟母後說?” 謝炫明盡管不做皇帝了,但是身上積威仍在。
太監僅僅只是猶豫了一瞬,便道,“那奴才先告退了,就在門口,您有什麽吩咐盡管喚奴才。”
謝炫明擺擺手,太監行禮告退了。
他看太監出去了,便将門關上栓了起來,轉身拿了飯食去給程予施。
程予施自謝炫明出去後,就開始研究腳上的鏈子。
這條鏈子跟屋子裏的擺設很配套,奢華的很,像是純金打造,從床頭延伸出來,長度可以到桌邊,再遠卻是不能了。
除非有鑰匙,人為破壞怕是有點難度。
程予施現在百思不得其解,謝炫明的表現太奇怪了,是不是他誤會了什麽?
又或者在她昏迷之後,醒來之前這段失去意識的時間,被原主控制住了身體,幹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對于謝炫明突然喜歡上她什麽的,于現在這種情況來看,絕對驚大于喜。
腦子一團混亂,但程予施還是不停的想事情,不讓自己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她就忍不住要去想謝呈宥。
只要一想他,心口就止不住的疼。
不過,程予施現在能感覺到,她身體裏的正主徹底消失了。
以前總是感覺一片混沌的腦中,如今清晰了起來,那些亂七八糟穿插在一起的記憶,現在也能清楚的分界出自己的和正主的。
那些關于正主的記憶,如今看來,就像是隔了一層紗般,雖然還是有些印象,但那種感覺,就像是看了一本小說,或者一部電影,能清晰的感覺到與己無關,自己只是個旁觀者。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徹底忘了吧,就像遺忘曾經看過的電影情節一樣。
“她”也真是夠執着的,為了林宴辰,為了能回西昭,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程予施猜測,在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常常跟謝呈宥在一起,卻從沒感到“她”的存在,可能“她”也知道自己奪不回身體了,于是積攢力氣想在關鍵時刻拼一把。
可“她”這樣做,卻硬生生給謝呈宥造成了誤會,他必然以為是自己這樣選擇的。
她連解釋都無從下口。
程予施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想再多也沒有用,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想如何從這裏出去。
只有從這裏出去了,才能跟謝呈宥解釋那天的事。
她不知道謝呈宥相不相信這種詭異的事,但,如果她不去努力試一試,或許會一直活在遺憾裏。
正在程予施努力研究着是否可以把腳腕上的鏈子打開時,暗門突然又開了,謝炫明去而複返。
他進來邊将飯菜擺到桌上,邊招呼程予施來吃飯,“施施,過來吃飯了,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有什麽喜歡或不喜歡的盡管告知于我,我吩咐下去便是。”
看得出來,他身為皇帝根本就沒做過這種事情,桌上的菜被他擺的亂七八糟,但程予施這時候根本沒心情去注意這些。
她在謝炫明進來時就放下了手中的鏈子,聽着謝炫明跟她說話的樣子,她還是十分不适應,“皇上,您不要這樣,”
“噓,叫我之攸。”
“噢,之攸,我是想問,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那什麽,您是不是認錯人了什麽的。”
“不會認錯,”謝炫明放好菜,就拉程予施去桌邊吃飯,“我認錯誰都不會認錯你,要知道如今,我只有你了。”
程予施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可,可我,我是王妃,是您的弟妹啊!”
“我不在乎,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只要以後。”謝炫明把筷子遞到程予施手中,“別多想了,快趁熱吃,你多日未進食,可要多吃些。”
“……”程予施被動的接過筷子,還想跟謝炫明說清楚,她總覺得應該有什麽誤會。
但謝炫明一副很正常的樣子,甚至讓程予施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盡管沒有胃口,但謝炫明一直在旁邊用一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眼神看她,她頂着壓力吃了一些後就放下了筷子,“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談談,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謝炫明卻是眉頭一皺,打斷了她的話,“怎麽吃這麽少,是不是這些都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是我剛剛點心吃多了,不餓。”程予施急忙道,“我們先說清楚,省得……”
“這樣,那好吧,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現在休息一會兒吧。”謝炫明拉着她就往床上去。
“呃等等,我想,我們需要先談一下。”
謝炫明把程予施拉到床上,讓她坐下,“乖,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要去處理點事情。”
說完,就收走飯菜出去了。
“……”程予施坐在床邊,慢慢吐了口氣,謝炫明竟然拒絕和她交流。
她是多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眼下看來,謝炫明像是秘密把她囚禁在這裏。
可是,她作為質子這種身份消失的話,西昭與大梁會不會打起來?
謝炫明身為大梁皇帝,為什麽這麽做?
噢,對了,他說他不是皇帝了。
除了這些,她更想知道謝呈宥怎麽樣了,那天受的傷到底嚴不嚴重,想知道,怎麽才能出去,見到他。
程予施抱住自己的腿坐在床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謝炫明出去後,讓太監把剩飯收走,然後想了想,又說了幾道菜名。
今天程予施吃的不多,看來他需要試一試,探探她到底喜歡什麽樣的菜。
可是事情顯然超出了謝炫明的預估,接下來的幾天,謝炫明發現無論他換了什麽菜,程予施的胃口都越來越差。
盡管吃的不多,可竟然還會惡心嘔吐。
眼看程予施越來越瘦,精神也越來越不好,謝炫明整個人都暴躁了,在他把滿桌子的菜都砸了後,終于臉色沉郁地往凳子上一坐,“好,你想跟我談談是吧,我們談。”
程予施看他終于肯跟他談談了,于是打起精神坐直身體,“我想知道外面發生什麽了,王爺他怎樣了,還有,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兒。”
謝炫明沉默了下,回她,“外面什麽事也沒有,老七好的很,前幾日聽說我那表妹都懷孕了。”至于她想離開,謝炫明已經打定主意,不會放她走的。
表妹?程予施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說的是李雲瑤。
李雲瑤懷孕了?程予施怔然。
雖然她喜歡上了謝呈宥,但卻從來沒關注過他和李雲瑤是怎樣相處的。
可能從一開始,主動的一方都在謝呈宥。是了,他原本就不止有她一個王妃,如今再加上對她失望,那選擇了李雲瑤也不意外。
程予施心中又酸又澀,她現在十分後悔自己沒有珍惜曾經在王府的日子。
那時候為什麽就不能主動一點點,告訴他自己的心意,以至于現在産生誤會,而她連見他一面去解釋清楚,都難。
“另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讓你離開這裏的。”謝炫明看程予施痛楚的模樣,心中亦是嫉妒,他原先以為程予施與謝呈宥之間并無情感,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上次看謝呈宥那模樣,本以為他是單方面的,卻不想她也……
但那又怎樣,他是堅決不會放手的!如今他已經什麽都沒了,只剩她一個了。
程予施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兒,于是收拾起情緒,繼續道,“這幾天以來,雖然覺得有些突然,但我也看出你對我的感情了,可是我不想騙你,我現在心裏只有王爺,可能再容不下別人。”
“住口!”謝炫明臉色陰郁的打斷了程予施的話,他一直拒絕和程予施談話,就是因為知道她可能會拒絕,“你最好還是盡快忘了他,以後你只能想着我!”
說完他又緩下語氣,“施施,我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你了,七弟都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你就忘了他,現在也只有我是對你最好的了。”
謝炫明說着,就想去握程予施的手,可程予施卻條件反射的避開了,謝炫明臉色瞬間又變得難看了。
這幾日以來,他每天都在忍耐,這時刻真是再忍不下去了。
他霍然起身,強行抓住程予施把她按到床上,低頭胡亂親下去,“以後你最好誰也別想,我才是你最該想的人。”
程予施驚慌中側過頭避開親吻,由于幾日未好好進食,力氣更是微弱,完全不是謝炫明的對手。
謝炫明也不強求,只将吻落在她的頸側,手剛伸到她衣帶上,突然程予施又開始幹嘔起來。
謝炫明臉色一變,松了手。
程予施趴在床沿吐的昏天暗地。
謝炫明面色難看的看着她趴在床沿不停的吐。這幾天總是這樣,只要他靠近她……她就開始吐。
竟然這樣排斥他麽?
謝炫明手緊緊握了起來,他盯着程予施,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反正他們之間遲早是要走這一步的,讓她提前适應一下也好。
他不可能一直忍着不碰她的。
正在這時,暗門的鈴突然響了。
這是有人來了,玄狇在提醒他。
謝炫明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變了一陣,知道玄狇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煩擾他,于是只好咬牙站起身,“你最好早日想明白,不然你是不會愉快的。”
程予施目送謝炫明出去,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巴,縮在了床上的一角,淚水從眼角滑下來。
她從未如此絕望,從未如此無助,她還能怎麽做,又該怎麽辦?
謝炫明出去後,竟是沒想到太後在門外叫他。
“母後。”謝炫明這種時刻被打斷,心情一般的很,開門看清來人後,敷衍地叫了聲,就轉身又回到了殿裏。
太後走進屋裏,看了他一眼,又踱步走至窗前,推開窗望着窗外的景色,也沒問謝呈宥為什麽最近總是宮門大鎖窗戶緊閉,只是道出了個消息,“皇上你知道嗎?西昭打來了。”
“什麽?!”謝炫明聞言一驚。
雖然他不做皇帝了,但,畢竟還是有一份責任在,且這是關乎大梁生死存亡的大事,“可派人去帶兵迎戰了?”
“去了,敗了。”太後在朝堂之上已經和大臣們一起慌亂過,此時倒已經平靜,“最短五日,他們便打入京城了。”
“怎麽會?虎威将軍呢?勇勝将軍呢?我大梁千千萬萬将士呢?”難道是因為他把程予施帶走了,所以西昭以此為借口打來了?
“西昭此次有備而來,速度太快,西疆邊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兩日連被拿下三座城池,廣威将軍前去支援,也已戰敗。前幾日南疆出現動亂,勇勝将軍帶兵前去鎮壓,遠在南邊救火不及,如今西昭兵馬正一路直奔京城而來,京城只有虎威将軍朱昌平率兵鎮守,若是再敗……”
往下的話太後沒說,但顯然,若是再敗,大梁将永訣于歷史。
“這……”謝炫明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椅子上,“怎麽會這樣?”
“這次不論結果怎樣,你我都要做最壞打算。哀家已鋪好退路,禁軍統領嚴予寬會帶人護你從北門出去,走水路南下去找勇勝将軍馮源,再做籌謀。”
“那您呢?”謝炫明擡起頭問太後。
“哀家?”太後轉過身來,緩緩道,“哀家與大梁共存亡。”
“母後尚且如此,怎知兒臣想要茍且偷生?”
“不,這是最好的辦法。你南下與馮将軍彙合,馮将軍手下有十萬大軍。彼時即便西昭攻占皇城,兵力必然不濟,有機會反敗為勝,”太後看着謝炫明,道,“這是唯一的勝算。”
“可是……”
“炫兒,為了大梁,這是哀家的責任,更是你的使命,你必須得走。”太後嚴厲道。
“母後,你知道我不會走的。”都出了這種事了,他怎麽可能丢下母後和千千萬的将士自己跑了?
“你怎麽就不明白!”太後沉重的看着他,“只有你活着,我大梁才有一線生機!”
“我知你所說,母後。”謝炫明道,“我明白你是為了我,為了大梁好,可是,您真的不了解兒子。”
“呵……不了解?”恐怕是太了解了。太後道,“或者,母後讓你帶上那裏的人一道走?”
言罷她擡手直指書櫃後的暗門處。
“母後……?”謝呈宥面上難掩驚訝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您已經知道了?”
太後閉了閉眼,果然。“你和你父皇,可真是像……真的像啊!”
話說的似是痛苦萬分又感慨萬分,只是過了一會兒,她嘴角又挑起一絲像諷刺又像絕望的笑來,“呵呵,到頭來,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謝炫明一時怔然,沒說話。
他知道,如果把握這個機會,和程予施一起,從宮裏出去,然後隐名埋名,将會山高海闊任鳥飛。
可是,他已經夠自私了,之前就扔了大梁不管丢給母後,只想與程予施雙宿雙飛,可如今在這國難當頭之際,若再這樣做的話,他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可他也不想出去東山再起,即便東山再起又怎樣呢?他真的做夠這個皇帝了。
太後看他不說話,又道,“你還有兩天考慮時間,是帶着她一起死在這裏,還是出去尋機再起。”
太後頓了頓,又道,“這次,我不逼你,你自己做決定。”
太後說罷,疲憊的轉過身,夫君、兒子,他們每一個都這樣,她這一輩子争争搶搶,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突然又想笑了,卻扯了扯嘴角,笑的很難看,“兩天後告訴我答案,我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