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面見
面見
其他人都離開後,太師上床前看望太後。
太後揮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只留下了劉姑姑。
劉姑姑上前扶起了太後,讓她靠在床頭。
“太後,您感覺如何,傷勢重不重?”太師詢問,“需不需要……”
太後擡手打斷了太師的話,“哀家無礙,計劃可照常進行。”
她只是借這件事,把事情鬧大而已,正好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讓朱昌平帶兵把守皇宮。
太師聞言放了心,“一切都布置好了,朱昌平已經到位,只等宴席結束,便可動手。”
太後點了點頭,“你着人動手即可,哀家就不去了。”
一是她應該是剛被行刺,應是有傷在身不宜現身,再者親眼看到自己兒子被軟禁,她也是不忍的。
不過,這只是一時的,等過了這一陣穩下局勢,穩下李家,最多不過一個月,就放了皇帝便是,這國家,最終還是得有皇帝。
“那行刺之人到底是誰?可有眉目?”李豐章問,“需不需要我再加派點人手查查?”
“無需。”太後道,“行刺者服毒自盡了,不過哀家大致也知道是誰所為,經歷此事,他們應當也不會再輕舉妄動,等這次行動結束,哀家就跟他們好好算算賬,此時不必在這件事上費神。”
太後說着,咳了兩聲,劉姑姑急忙上前幫忙順順背,“太後,當心身體。”
太後擡了擡手表示知道,又對李豐章道,“務必等官員們散了之後再動手,屆時你讓朱昌平把各個宮門把持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但有不服者,報與哀家便是。”
“是。”李豐章應了。
兩人又就細節商讨了一番後,李豐章說,“時辰差不多了,臣得去前殿赴宴了。”
太後點了點頭,“去吧。”
李豐章躬身退下。
太後疲憊道,“榮芳,扶哀家躺下。”
劉姑姑忙上前扶着太後躺下,仍是有些顧慮,她憂心道,“太後,如此一來,您和陛下之間,往後怕是……”
太後明白劉姑姑的意思,她何嘗不是擔憂如此,這樣以來,他們之間必然會有隔閡,而且這個隔閡将再也無法消弭。
但謝炫明,終歸是不夠聽話。
她自小為他打算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幾乎是把皇位拱手送到了他手上。
可是到頭來,他卻和鄭家的站在一起跟她對着幹,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讓她心寒不已,不止如此,甚至現在李家所有人都在受排擠。
不,不止李家,包括她的外家也受到排擠。
淑貴妃,淑妃的哥哥,李澤恒,李雲瑤,儀貴人……這些後輩無一例外都是如此。
當然還有朝堂之中的很多官員,小到小小一縣父母官,大到兵部尚書葉庭中,沒有謝炫明手伸不到的地方,但無一例外,都是為了罷黜李氏勢力。
而且曾經,也發生過一些事,謝家本就虧欠李家良多,她怎麽能允許這種事情再發生。
即便他們母子之間會因此生出嫌隙她也顧不得了,過段時間後,謝炫明若是夠聽話,還和以前一樣,若是不夠聽話,那便繼續閉門思過吧。
果然給的太多,他就不珍惜。也該适時敲打一下,讓他明白他手中的權利是誰給他的。
跟自己的親兒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好受的。
太後閉了眼,劉姑姑見狀,給她把被子掩好。
“榮芳,哀家只有這一個兒子,百年之後,必然還是他繼任大統,只是眼下,哀家也不能看着李家就這麽完了。”
劉姑姑在一旁稱,“是。”
“哀家從未想過與皇帝對立,榮芳,這一切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太後怎麽也想不明白。
明明最開始不是這樣的,當時謝炫明明明和她母子一心,共同進退。
即便是做了皇帝之後,他做任何決定,不管大小都是與自己商量着來,甚至有一次因為有大臣質疑她的權利,而被他嚴厲批評了。
他是那樣信任她啊!
所以,這種對立的情況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皇後小産以後?是皇帝不顧她的意思提拔了鄭義淵為丞相後?還是謝炫明娶了鄭氏為皇後以後?
又或者,更早的時候?
“奴婢以為,陛下這都是受了鄭義淵挑撥。想當初,陛下自小孝順,最親的莫過于太後您,奴婢還記得,陛下小時候最喜歡吃糯米糕,卻捂着舍不得吃,都拿來給您的場景。”劉姑姑道,“他自小與您就是一心,若不是鄭義淵,怎麽可能會這樣。”
“是啊,哀家也記得,他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哀家籌謀的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為他好,你說,他為什麽就不能明白呢。”
“陛下早晚會明白您的苦心,您也不必過于憂心,早日養好傷才是。”劉姑姑道,“您可千萬要注意身體。”
太後點了點頭,心想這是最後一次了,經過這次後,她該放手的,就放手吧。
終歸,這個天下還是他的。
李豐章到達前殿時,官員們大都集齊了,李豐章找了自己的位子坐下,宮女太監們也陸續把酒菜擺了上來。
今日的中秋宴是早就定好的,來的人也不少。李豐章有注意到對面坐着的丞相鄭義淵,不知他心裏怎麽想的,但起碼面上竟是老神在在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什麽。
他和太後最近動作這麽大,就不信鄭義淵察覺不到什麽,昨夜的行刺者也八成是出自他之手。
且容他再嚣張一時,待過了今日,看他還如何能端的住。
酒菜都上齊了的時候,皇帝謝炫明來了,大家紛紛起身行禮。
謝炫明已經有幾日不理政事,對外宣稱抱恙在身,而今現身,大家也是議論紛紛。
鄭義淵顯然也有些激動,他幾次三番想見皇帝卻不得,今日終于見到了。
他有很多事情要彙報,關于太後的,太師的,朝堂之上的,他計劃了良多,籌謀了良多,但無疑,沒有皇帝支持,他再多辦法也都是徒勞,也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如今這種情勢,鄭義淵自己心裏已經清楚,若是皇帝再不站出來,這次恐怕要兇多吉少了。
更何況昨夜皇後不顧他阻撓,派了殺手前去刺殺太後,如今任務失敗,雖然殺手死了,可太後與太師人精一樣的人物,怎會猜不出是誰做的?
只怕往後,皇後日子也不好過了。
如今他只有最後拼一次,寄希望于皇上,期望能與他商讨一番。
事實上,在鄭義淵看來,謝炫明有足夠的能力當好皇帝,但前提是他有心做好才行。
可最近,鄭義淵越發的覺得,似乎連皇上自己,都放棄了。
如果他放棄了,那他們的堅持與努力,豈不是全都變成了笑話。
謝炫明擺擺手,示意免禮,于是衆臣入座,很快宴會便開始了。
歌舞禮樂,美酒佳肴,氣氛很快活躍起來,但謝炫明卻是興致不怎麽高的模樣,他垂首看了看階下諸臣,又将目光放在了謝呈宥身上。
謝呈宥感受到他的目光,于是擡頭迎了上去,只見謝炫明舉酒朝他敬了一杯,謝呈宥回敬,二人一飲而盡。
一直緊緊注視着宴會的李豐章自然将此一幕盡收眼底,雖不知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那種湧動的暗流卻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只是,他們二人之間,能發生什麽?
這個謝呈宥,如今不會連皇帝都敢對着幹了吧?
想想他那混不吝的模樣,還真有可能!
謝呈宥剛放下酒杯,突然有個太監匆匆跑進來,來到他身邊附耳說了幾句什麽,只見謝呈宥聽罷,竟是怔在原地片刻,随後竟然直接起身就離席了,甚至沒跟皇帝說一聲。
謝炫明看到謝呈宥走了,眉頭一皺。
*
再三确認了今天謝呈宥已經進入宮中,且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後,程予施就借口出去逛逛,然後半途改路去見林宴辰了。
此次,與他相約的地方在郊外。
程予施對郊外的路并不熟悉,因此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地方,到的時候,林宴辰已經等了不短時間了。
他坐在郊外的小亭子裏,身後站着幾個人。
盡管身後幾人都是行色匆匆滿面嚴肅的模樣,林宴辰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安穩樣子。
看到程予施來了,他站起身,迎接。
“林少将軍。”程予施上前道。
程予施邊走上前,邊在腦中努力呼喚原主。
畢竟她的時間不多。
只可惜她叫了半天,其實在來的路上她就一直在呼喚了,畢竟這一趟會面,主要是為了完成她的心願。
只是稍微感覺到原主好像有點情緒波動,別的都感覺不到了,她如今虛弱地,似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不過說實在的,林少将軍長得的确是豐神俊朗,難怪會被她的正主傾心。
“公主殿下。”林宴辰看到她過來,出了亭子迎接,“微臣等了很久了。”
程予施邊往亭子裏去,邊道,“給林将軍添麻煩了,路上耽擱了一點時間。”
林宴辰将視線凝在程予施身上,雙眼微眯,來回打量,“王妃倒是與兩年多前有些不同了。”
程予施心下微驚,想不到這個林宴辰這麽敏感,一眼就能看出不同,面上不動聲色道,“畢竟這麽長時間了,人都是會變的。”
林宴辰聞言沒有再說什麽,話音一轉,卻是問道,“王妃收到臣的信了麽?”
程予施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信,點了點頭,“嗯。”随即主動開口問,“林将軍見我是有什麽事麽,我時間可能不多,來時路上耽誤了些時間。”
她邊說着,邊在腦中對原主道,“你有沒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他的?”
“……”原主似乎輕輕發出了什麽聲音,卻沒說出完整的話。
程予施繼續問,“你想說什麽?我可能時間不多,你得抓緊時間。”
“我想……”原主聲音十分虛弱。
“不急。”林宴辰一讓路,讓她進亭子裏坐,“我們好久沒見了,也不知王妃在大梁過的如何。”
“想什麽?”程予施邊在腦中問原主,邊回林宴辰,“也還好,勞煩林将軍惦記。”
“想……想……”
“之前拜托公主做的事情,”林宴辰開口問道,“不知道如何了?”
“啊這個,一直找不到什麽機會,之後我會繼續找機會。”程予施一邊回着林宴辰,一邊在腦子裏繼續催促原主。
可原主除了有些急促的喘息外,別的什麽都沒說出來,搞得程予施都有點着急了。
早知道應該之前就問好,她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後想做什麽了。
“如此。”林宴辰看着程予施,不知道為何總感覺她有點心不在焉,便道,“公主請。”讓她去亭子裏坐下。
程予施依言進亭子裏坐下,她注意到四周站了幾個人,且面目嚴肅,想來林宴辰這趟來大梁應是做了什麽準備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打扮幹練的女子,只是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并不怎麽友好,“林将軍此次想見我,是有什麽事嗎?”
林宴辰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好久不見公主,此番有機會,必然想要見一見才好。”
程予施一笑,“林将軍有心了。”
她長得好,這一笑讓周圍黯然失色,林宴辰定定看了她片刻,卻不知程予施在腦子中翻來覆去已經叫了原主半天了。
“我一輩子都在聽話,好想任性一次……”最後只得道這樣一句話。
“什麽意思?”程予施腦中問她,“你想做什麽,直接說吧,我盡量滿足你。”
“我……”
原主話還沒說完,突然亭子旁邊的一邊樹上飛下來一個黑衣人,湊到林宴辰身邊道,“有人來了。”
“誰?”林宴辰心下一淩,“幾個人?”
“看不清誰,三個,看目的是直接奔向我們這裏。”黑衣人問,“我們撤還是?”
“來不及了。”林宴辰面色凝重道。
果然,林宴辰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馬蹄聲,很快黑衣人口中所說的三人就來到了亭子前。
程予施看到來人時眼睛都直了,條件反射的就往衆人後面躲去了。
天……天啊,為什麽謝呈宥會來這裏?
糟了糟了,她跟林宴辰秘密會面被逮了個正着,兩國現在正是敏感時期,她又是這種敏感身份,這下真的死定了!
程予施欲哭無淚,怎麽就這麽點背。
他不是進宮赴宴了麽,明明說的是不到晚間回不來,而她這次出來也是小心再小心,否則也不會耽誤來晚了,就這樣竟然還被謝呈宥看到了,程予施想死。
謝呈宥勒住缰繩把馬一停,居高臨下看向亭子裏的人,林宴辰身後的人各個如臨大敵,謝呈宥卻仿佛不見,“林少将軍大駕光臨,怎麽不通知一聲,本王也好盡盡地主之宜。”
“怎敢勞煩王爺,末将也只是随便逛逛,順便拜訪幾個老友,這便離開了。”林宴辰道,“不知王爺前來,有何指教。”
“自然是來接本王的王妃回府。”謝呈宥這麽說着,眼神卻始終看着林宴辰。
事實上,從他來到這裏,就沒有分一點目光給程予施。
程予施卻怕的不行,躲又無處躲,只想着今天肯定完了,回去不一定要怎麽懲罰折磨她呢。
林宴辰轉頭看了一眼程予施,一時之間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但又想不出是哪,嘴上卻是道,“很久不見公主王妃,末将只是請來敘敘舊,未向王爺知會,是末将思慮不周。”
“既如此,不知林少将軍可敘完舊,本王可否接王妃回府?”
“自然可以……”林宴辰這麽說着,目光又看向了程予施。
只見程予施的視線一直落在謝呈宥身上,雖然明面上似乎是害怕的樣子,可謝呈宥說接她之後,顯然,她已經站起身,開始往亭子外又去了。
“慢着。”眼看着程予施要走出亭子了,林宴辰突然又出聲道,程予施腳步一頓。
林宴辰繼續道,“祥妃也十分想念清平公主,來時曾拜托本王将王妃帶回去,不知王爺能否寬容幾日,待王妃見過祥妃後,立刻給王爺送來,如何?”
“不如何。”謝呈宥一口否決掉,然後眼神雖仍是落在林宴辰身上,但話卻已經轉向了程予施,“過來。”
程予施咽了咽口水,雖然知道他倆在讨論她的去向問題,雖然她也很想跟他們說,能不能問問她的意見再做決定。
但此時顯然,她是什麽都不敢提的。
聽到謝呈宥叫她,程予施繼續邁開腳步,剛跨出亭子卻不想旁邊的黑衣人突然伸臂攔住了程予施的去路。
而同一時間,跟在謝呈宥身後的高良和另一位暗衛立馬利劍出鞘,而林宴辰身後的衆人也紛紛往前沖了一步。
風吹過亭子,樹葉嘩嘩作響,兩方人一時都沒動,劍拔弩張的氣勢卻有增無減。
黑衣人與林宴辰對視了一眼,伸手擒住程予施就要往亭子裏退去。
程予施都沒看清怎麽樣,謝呈宥手裏的劍已經破風飛來,劍尖直接刺中了那黑衣人的胸口,劍柄還因為氣勁不斷震蕩,他的聲音更是冷冰冰,“別動她!”
黑衣人甚至連反應都沒有,就直挺挺向後倒下去了。
程予施吓得魂都要飛了,那劍貼着她飛過來的,她竭力控制才沒讓尖叫沖出喉嚨。
林宴辰的手下見狀紛紛沖了過去,高良和另一位侍衛迎了上去,雙方很快纏鬥在了一起。
事實上,雖然高良迎戰迎的利索,打得也虎虎生風,但心裏有些沒底。
謝呈宥一聽到王妃出來的消息,竟然不等他多叫幾個人,便急匆匆趕了過來,雖然他沿路緊急留下信號,卻不知他們什麽時候能趕到。
對方人這麽多,而他們這方加上王爺也才三個人,如今只能盡力護王爺周全,拖到援手到來。
程予施驚慌失措,眼前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她甚至都有點反應不及。
她在一旁焦急的看着衆人一片刀光劍影,甚至連動作都看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而那個黑衣人倒下之後,很快又有一個人攔住了她,似乎是怕她跑了還是怎樣,只是擋在她前面沒有加入戰鬥。
程予施看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的打鬥上,便悄聲從旁邊撿了一塊石頭。
剛拿起來,黑衣人似是察覺到身後有動靜,就轉過頭來看,程予施一慌,舉起石頭哐當就砸那黑衣人頭上了。
只見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臉上慢慢流下了一道血痕,然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程予施心跳的厲害,她被自己這一下給吓着了,這個人會不會被她給砸死了?
那種砸到活人頭上的觸感似乎還留在手中,程予施一低頭,那個黑衣人頭下很快蘊開了一片鮮紅。
程予施驚吓的往後退了兩步,手都軟了,石頭也掉在了地上,怎麽會這樣,上次她拿木棍在街上打那個黑衣人也沒這麽嚴重啊?
她原本只是想脫身時用一下,沒想到會……這次她吓得連驚叫的力氣都沒了。
謝呈宥一直有注意着程予施那邊的情況,見機下馬來到程予施身邊,把她護進了懷裏。
很快有人攔了過來。
程予施被動的被謝呈宥或攬或拉的躲避着對方的攻擊,直到一串血珠濺到了她身上,還是溫熱的……
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程予施低頭看了一下手指上沾染的血珠,鮮紅鮮紅的……猛然間,一段記憶裏洶湧而來,似乎沖破了什麽障礙,沖進了她的腦海。
她看到了,那是“她”第一次出遠門被送到大梁,而在邊境交接之時,竟然有人為了阻止兩國和好,暗中埋伏着襲擊了他們。
當時負責接“她”的,就是謝呈宥。
那時,“她”所坐的轎辇不知被誰劈開了,混亂中“她”從車上跑下來,周圍一片打鬥,亂成一團。
“她”甚至分不清誰是誰,慌亂中有個人舉着刀朝“她”刺來,“她”瞪大眼直愣愣看着,甚至都來不及做出有效反應。
可是突然,這個人的頭沖天飛起,可身體還在慣性往前沖了一步,然後倒在了“她”腳下,露出了那人身後的謝呈宥。
“程予施”腳一軟跌坐在地,“她”眼睜睜的看着謝呈宥幾乎是一刀一人,所過之處鮮血四濺,血肉橫飛。
還有那個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後也落在了“她”腳邊。
熱乎乎的血珠子濺了“她”一身,低頭還能看到那人眼睛還是睜着的,而那屍體只餘一半的脖子上整齊利落的切口正汩汩往外噴湧着鮮血,她的鞋子和裙子都被噴濕了。
“程予施”一直在深宮養尊處優,什麽時候見過這種場面,很快就吓得暈了過去,倒下前她看到謝呈宥如鬼畜煞神般,一劍下去削掉了另一個人的胳膊。
那次“她”醒來後,斷斷續續病了一年多才徹底好,而且每晚噩夢不斷,總是夢到一個無頭屍捧着腦袋向她沖來。
有段時間甚至連睡覺都害怕,見了謝呈宥更是吓得直哆嗦,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宴辰看到局面快被謝呈宥控制,當即也帶着凝秋加入了戰鬥,專門攻擊謝呈宥。
再加上原先的人,攻勢太強之下,謝呈宥躲避間松開了程予施的手。
高良也迅速解決掉手頭的人,去幫謝呈宥,心中暗暗祈禱暗衛們快些過來。
而程予施還在愣愣的看着指尖的血,還有身上的,似乎回不過神。
她到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正主那麽怕謝呈宥了,她只是看回憶就已經覺得瘆人,更何況當時親眼看着這一切的正主。
謝呈宥殺起人來,真的是絲毫沒有感情的模樣,說是收割性命的修羅也不為過。
跟他平時完全不一樣。
林宴辰一時不查被謝呈宥劃傷手臂,退出戰鬥靠在一邊亭柱上緩神,然後看到了另一邊的程予施,想了一下他開口道,“王妃,往臣這邊來。”
程予施擡頭看了林宴辰一眼。
林宴辰道,“我答應你的,帶你回去,你忘了嗎?你的信我還留着,我一直記得你跟我說的話,過來,過來我這邊,我帶你回家。”
程予施看着林宴辰,她根本沒想要過去,她也不想跟他回什麽家,可是莫名其妙的,雙腿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識一般,竟然緩緩地,擡起腿開始慢慢向他的方向走去。
高良被刺中受了傷,血流了不少,但仍在頑強抵抗。
謝呈宥與那名暗衛身上也多多少少挂了彩,但都沒有大礙,相對來說還是游刃有餘。
可謝呈宥雖然在與人周旋,但注意力一直在程予施身上,此時看到她竟然聽了林宴辰的話向他走去,一時心緒不穩,露出破綻,被一黑衣人刺向了胸口。
“王爺!”高良叫道。
謝呈宥回過神,雖躲閃避開了要害,卻仍是被刺中了肩膀。
但謝呈宥卻全無所覺般,反而突然發力,一劍讓那黑衣人送命。
想要往程予施那裏去,卻又被人攔住了去路。
衆人如何不知如今謝呈宥受傷,而且破綻百出,一時竟然紛紛往謝呈宥這裏來。
高良與暗衛只得努力往謝呈宥這邊靠來。
謝呈宥又殺掉一個人,傷口汩汩往外流血,他仿佛一點都不在意,只看向朝林宴辰走去的程予施,他開口,“施施。”
程予施是第一次聽到謝呈宥叫她,她從來不知道聽謝呈宥這樣正經的喊她名字,是如此心動的一件事。
她很想應他,然後轉過身去找他,看看他是不是受傷了——剛聽到高良叫了——可是她的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
怎麽回事?為什麽她的身體不聽她使喚了??程予施驚恐莫名,似乎身體已經不是她的,而她只是一縷意識,只有看着這一切發生而絲毫左右不了。
“王妃,祥妃娘娘也非常想念你,她每天在宮裏念叨,前一陣還病倒了,你就不想去見她一面?”林宴辰口中勸誘不停,“臣也很想你,一直在找機會見你,你也想見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根本不想見你!我也不想見祥妃!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可是即使程予施使出渾身力氣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她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程予施在腦中拼命呼喚原主,“你,你要幹什麽?你別這樣……”
在這一刻,她清楚的感覺到身體裏正主的存在,或許是因為面對心上人,或許是因為對這場景太過害怕,她甚至連話都不再說了,幾乎是在自殺式的用燃燒整個靈魂的力量來控制這個身體,來往林宴辰那裏走。
謝呈宥站起身,想要去程予施那裏,可凝秋又提劍攻過來,謝呈宥只得迎了上去,交戰了幾回合逼退了凝秋。
可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傷口,體力不支一般單膝跪地,以劍尖支地撐住身體,眼睛死死盯住了程予施的背影。
今天他原本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他籌謀了很多年,今天就要邁出重要的一步,可這一步才剛剛開始,高良就派人來告訴他這樣的消息。
他知道,在這種時刻離開去追程予施不是個好主意,他知道,程予施可能不會就此離開,他知道,這種時刻在林宴辰面前現身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他知道,他的出現很可能讓所有一切計劃有變,甚至全盤皆輸。
他知道,他知道,這一切他全部都知道!
可是,可是當他聽到程予施去見林宴辰的那一刻,心裏再也容不下別的想法,只想立刻、馬上把她抓回來,讓她再也、再也看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謝呈宥慢慢吐了一口氣,啞着嗓音再次開口,“施施,你,回來。”
程予施再次聽到謝呈宥叫她,可即便她拼盡全力,也只是讓腳步頓了一瞬,然後仍是朝前走去。
她瞪大了雙眼,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睛裏打轉,可她甚至連扭頭都做不到,就那樣一步一步的走向林宴辰。
不,不要這樣,她不要這樣。
程予施心頭針紮似的疼,她能聽出謝呈宥聲音裏似是祈求般的話音,像他那麽高傲的人,她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樣的心情才會這樣說話。
拜托,拜托讓她停下,回頭看看他,一眼就好……
程予施眼中的淚成串的滾下。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我早該走了,我只是不甘心,我等了那麽久,兩年半啊……終于見到他……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謝謝你……林将軍……我,我等了你好久,我來找你了,我來了……”
原主不成調的聲音仿佛回光返照般終于在腦中斷斷續續響起,程予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高良和那個暗衛兩人只能焦灼的在謝呈宥兩邊合力替他擋去攻擊,卻沒辦法去察看王爺的傷,心裏越發焦急援手怎麽還不到來。
林宴辰看程予施一步步向他走來,嘴角一彎,上前攬住程予施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撤。”
他不信謝呈宥沒有後手,後續肯定有人在趕來的路上,不能再耽擱了。
而且眼下兩方都受傷,若再鬥下去,他若再有閃失,可能就趕不回西昭了,為一個謝呈宥,不值得。
林宴辰思慮很快,帶着幾人飛快的撤走了。
謝呈宥望着林宴辰抱住程予施離開。
這次離開……又是因為什麽?
還是李雲瑤嗎?
他回去休了她,不,回去就殺了她,回來,好不好?
謝呈宥死死盯着那幾個人遠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不知是氣急攻心還是什麽,噗地吐出一口血。
“王爺——!!!”
*
小珠留在王府,沒有跟程予施一同出去。
其實她也想跟着一起去見林将軍的,但是這次不知為什麽,她卻沒帶她。
程予施自然是出于安全考慮,因為小珠已經懷疑她了,若是當着林宴辰的面說什麽,她就可以不用活了。
因此沒帶她。
小珠心中有些怨恨,總覺得他們在商量什麽事情,卻把他撇在一邊不管。
等程予施出去後,小珠打開了程予施存放藥的小暗格,把藥拿了出來,就去了廚房。
有些事,既然王妃不肯帶着她,那她就給自己謀點未來吧。
只要她完成了任務,再透露西昭那邊王妃可能已經叛變,怎麽樣,都不會再扔下她不管吧?
*
此刻,皇宮也正在發生大事。
中秋宴除了謝呈宥中途離去,以及太後抱恙未現身以外,其他還算比較圓滿,謝炫明也難得的多喝了幾杯,諸臣也和樂融融,君臣相談甚歡。
宴後與衆人道別,皇帝謝炫明回到自己宮殿時,發現宮門口的太監都非常陌生。
“你們是誰?趙瑞呢?”謝炫明問。
“啓禀陛下,趙公公被太後叫去問幾句話,先差了奴才過來伺候皇上。”太監恭敬的回答,“您有什麽事情,直接吩咐奴才就行。”
謝炫明眼中劃過一絲嘲諷,沒說話。他看着面前的那道宮門,站了半晌後,終是邁了進去。
他知道,此一進來,以後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宴後大臣們散掉,互相告別回家,離開皇宮之後不久,宮裏開始有了動靜。
朱昌平持太後懿旨帶兵把持了各個宮門,口稱宮內發現刺客,需要仔細搜查。
不僅各個宮門戒嚴,連宮裏的丫鬟太監都嚴令不得随意走動。
鄭義淵站在宮外,看着裏三層外三層包圍皇宮的兵,內心知曉大勢已去。
原本打算第二日向皇帝告老還鄉,如今看來,終究晚了一步。
李豐章留在宮中并未離去,他去了太後處。
“皇上當真什麽都沒說?”太後皺着眉,問。
“沒有。”太監恭敬答道。
太後停頓了半晌,似乎是嘆了口氣,“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太監躬身退下。
等那太監退下了,李豐章才上前,“太後,朱将軍已到位,其他各處都布置下去了,看還有什麽吩咐沒有?”
太後擺了擺手,沒有說話。李豐章欲言又止,終是沒再多說。
*
林宴辰有一半手下折損,帶着其餘幾人和程予施飛快的逃走,卻因為身上帶傷,在行了半天确定沒人追上來後,終于筋疲力盡,不得不被迫在一處山腳停下。
程予施在被林宴辰抱住的那一刻,便昏了過去,到現在仍然沒醒,林宴辰路上試圖叫了幾次,都失敗了。
他們在山腳休息,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後,林宴辰看着程予施,心思轉了幾轉。
想不到,這個大梁王爺這麽在意清平公主,思及剛才的情景,林宴辰覺得,這真算是意外收獲了。
若是李雲瑤下藥成功便罷,若是不成功,手裏也不至于沒有籌碼了。
林宴辰這麽想着,剛接過手下遞來的幹糧,卻突然感覺到什麽,匆忙起來反抗,卻被人猛地擊退,随即程予施便被人擄走了。
林宴辰阻止了手下追上去的行為,他們這一群人都受了不大不小的傷,且對方看來身形鬼魅,功力不俗。
現在又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冒然追上去并不明智。
可是來人是誰呢?為什麽把程予施截走?難道是那個大梁王爺的人?
林宴辰心念轉了幾轉,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個地方不安全,保險起見,于是跟手下馬不停蹄的開始趕路。
至于程予施……總歸不會影響大局,且随她去吧,在她身上耗費的已經夠多了——只今天那個大梁王爺就折損了他一半的手下,要知道那些是他培養了很久的死士。
更何況,他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萬不能在此時出事。
謝呈宥昏過去了,被高良帶回了府,被他手下的人嚴密看管了起來,消息也封鎖掉,只秘密找了大夫查看。
李雲瑤探望幾次,卻總是連人都見不着,但她敏銳的察覺到,謝呈宥肯定有事發生了。
李雲瑤捏着手裏的藥。李豐章跟她說,這個藥只是會讓人慢慢忘記以前的事,這樣再好不過。
只是她連身都近不得,怎麽才能把藥給謝呈宥呢。
管家一臉凝重的在一旁等大夫醫治昏迷的謝呈宥,依大夫所言,王爺傷勢還好,并不會危及性命,休養後就能恢複。
他松了口氣,只希望王爺能盡快好起來。
這時候,突然有下人來,說王妃擔心謝呈宥,特意命她的侍女小珠親自送來一碗粥。
王妃?擔心王爺?
管家與高良對視一眼,接了粥順手讓旁邊大夫一試,頓時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