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陶岩打開那大包行李,将裏面的鋪蓋都取了出來,現在還是夏天,只帶了薄被,他媽說到了秋天就給他寄厚棉絮和棉衣來。
正收拾着,陶岩餘光看到門口有兩顆一大一小的腦袋,兩雙眼睛睜得滴溜溜的,好奇地看着他。
“栓子,虎頭,快過來。”
栓子七八歲的樣子,腦袋剃得光溜溜的,只穿着一條褲衩,光着的身子曬得黑球球的,在陽光下還反着光,像一條黑色的小泥鳅。
虎頭三四歲的模樣,倒是穿得整齊,也幹淨,小臉蛋肉呼呼的,腦袋頂上留了一撮毛,用紅毛線綁了個朝天翹。虎頭虎腦的,也不怕生,一雙大眼睛圓溜溜,黑晶晶的。
“哥哥。”栓子嘿嘿笑着。
陶岩從包裏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這糖是他媽怕鄉下買不到,給他準備的。陶岩走到門邊,遞給栓子。
栓子沒見過大白兔奶糖,但那包裝紙在告訴他,那是糖。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猶豫。
“快,接着。”陶岩笑着催促他。
栓子又看了一眼陶岩,見他滿臉是笑,這才伸出雙手,合在一捧,陶岩将手上的糖放在他手中。
“謝謝哥哥。”栓子一臉嬉笑地說了謝謝後,連忙往西屋跑去了。虎頭也邁着小短腿跟在後面。
杏香正在疊着衣裳,栓子捧着一捧奶糖,像獻寶似的,一陣風似的跑進來。
“二姐,二姐!你看!”
杏香看到他手裏的奶糖,“哪來的?”
“哥哥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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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噢...說謝謝了沒有?”
栓子将糖放在炕上,一顆一顆的數着,“說了。”
“這次就算了,下回可不能随便要哥哥的糖,曉得沒有?”
“三,四,五...”
杏香敲了敲栓子的光腦袋,“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被二姐一打岔,栓子又忘了數了多少顆了,只好又重新數。
虎頭也跟在後面跑了進來,他還不知道幺爸數的是糖,鬧着要爬上炕和栓子一起數。
五六顆糖,栓子數了好幾遍。
“咱爸一顆,咱媽一顆,大姐一顆,二姐一顆,大哥一顆,虎頭一顆,我一顆,剛好六顆!”
杏香聽了直笑,問道:“那咱嫂子呢?”
栓子撇了撇嘴,滿臉不情願。
杏香将疊好的衣裳放進櫃子裏,“行了,你和虎頭吃就是了,我們都不吃。”
“大姐啥時候回來啊?”
“就這幾天吧。”
姐倆在房裏說着話,歇了一中午的林家父子倆和劉秀娣出工去了。
杏香端着一大家人的衣裳,去村前的小河邊洗,吩咐栓子留在家,防備陶岩有事。
栓子在外邊野慣了,陶岩出房間的時候,栓子正帶着虎頭滿院子瘋跑,一條黃色的小奶狗,也跟在後面跑得歡快。
“栓子。”
聽到動靜,栓子急剎住腳步,飛快地跑了過去。
“哥,啥事?”
“你在家有事不?沒事可以帶我出去轉轉嗎?”陶岩半蹲下身,問栓子道。
“行啊!我二姐說了,我現在的任務就是陪你玩。”栓子自豪地說道。他二姐将這麽個陪客人的任務交給他,栓子覺得自己也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了。
虎頭也跟着跑了過來,他頭上那一寸長的朝天翹實在可愛,陶岩伸手摸了摸。
“幺爸,幺爸,我也要去....”
栓子有些煩自己這個侄兒,愛跟着他跑,又跑不快,好在任他搓揉扁捏也不哭,栓子也勉為其難地帶着他一起玩。
一大二小,就這樣出了門。
杏香洗完那一大盆髒衣裳,回來的時候,村裏人家屋頂上已經飄起炊煙了。
一進院子,就見自家廚房瓦上已經飄起了煙,她嫂子在做飯了。
玉鳳正在檐廊底下晾衣裳,就見栓子一蹦一跳地進來了,陶岩抱着虎頭跟在後面。
“二姐!”
栓子一見杏香在晾衣裳,連忙跑了過去,邀功似的講道:“二姐,我帶着哥哥去咱村轉了一圈。”
杏香抖着衣裳,誇了他一句,“行啊,真聽話。快去幫嫂子燒火。”說着轉頭對陶岩道:“回來了,快坐着歇一會。”
陶岩将虎頭放下地來,笑道:“那我去幫着燒火。”
杏香連忙攔住他,“不用不用,估計我嫂子飯都要做好了,你坐着就行。”
剛好陶岩有些想解手,就拉過栓子,輕聲問廁所在哪。
栓子就帶着他去了一旁的茅房。
陶岩正解着手呢,突然一旁傳來一陣哼唧的聲音,吓了他一跳,以為是啥人進來了,扭頭左右一看,誰也沒有。
杏香晾完衣裳,又忙着喂豬,提着一桶豬潲,就走到了豬圈旁。
農村的豬圈都是一米多高的。
陶岩正在提褲子,就聽到杏香的聲音傳來。
“一邊去,一邊去...”
他轉過頭,就見杏香用瓢趕着占着槽的肥豬。
他身上那件白襯衫太打眼,幾乎是同時,杏香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
陶岩慌忙幾下将皮帶扣好,推開木門走了出來。
“杏...杏香,喂豬呢?”陶岩結結巴巴地說了句。
本來杏香也有點尴尬,但看到陶岩紅透的耳朵,心裏一陣好笑。
“對啊,你見過豬嗎?”杏香邊回答,邊将豬潲舀到槽裏去。
“沒,沒見過。”
陶岩從小在城裏長大,只見過豬肉。他別過頭往豬圈裏看去,三頭肥豬正在搶食,肥頭大耳,吃得啪嗒作響。
第一次見到活着的豬,陶岩難免好奇,就忘了剛才的尴尬。這會兒,外出上工的人也回來了。
現在是夏天,田裏活計沒那麽忙了,雖說都希望多掙些工分,但隊上規定每家只出三個人。
“大娘,你們回來了。”陶岩打招呼道。
劉秀娣嗳了一聲,放下鋤頭,将搭在頭上的白帕子取了下來。
林建國放下農具,就啪嗒啪嗒地抽起了旱煙,林忠實招呼陶岩過去坐,自己則進屋将吃飯的桌子搬了出來。
一直在廚房忙活的玉鳳也将晚飯端了出來,紅薯拌玉米面,還有兩碟不見油星茄子和黃瓜,一碟腌菜。
劉秀娣一看這飯菜,臉色就沉了沉,但也不好當着陶岩的面發火,跟着玉鳳進了廚房。
“玉鳳,不是叫你做些饅頭嗎?我給你的肉票呢?我叫你上供銷社買的肉呢?”
玉鳳忙着洗鍋,“買什麽肉啊,存着那肉票給咱爹過生得了。”
劉秀娣被堵了一下,才講道:“這不是來了客人嗎?杏香養的那豬也要出欄了,怎麽也得分個十幾斤肉回來。你看你做了啥飯菜,怎麽好叫客人吃那些?”
玉鳳将手中的竹炊帚往鍋裏一扔,“娘,他不知道還要在咱家住多久呢,今兒用細面饅頭,肉菜招待了,明天呢,後天呢,天天給他吃饅頭大肉不成?”
“天天吃,咱家肯定是負擔不起,可這不是人頭天來嗎?”劉秀娣說了一句就不願再說了,這玉鳳油鹽不進的,說了也是白說。
她今兒就不該自己去上工的,知道玉鳳是這個德行。
院子裏,林建國看着桌上的飯菜,也是老臉一紅,人家客人頭天來,就用這個招待人家?但現在也無法,也不能叫劉秀娣重做。
“真是對不住,小陶,今天太匆忙了,家裏什麽都沒有,明天叫他娘去供銷社買幾兩肉,打些酒來。”林建國說道。
“叔,您別這麽客氣,我們年輕人,吃啥都香。”陶岩笑道。
杏香喂了豬,上桌一看是這個菜,就知道是她嫂子故意的了。
晚上,林忠實帶着陶岩去村前的河邊洗澡去了,杏香端了盆水回屋,匆匆擦了擦。她大姐上小姨家去了,三妹在學校還沒回來,她就自己睡這屋。
農村人也沒啥好娛樂的,天黑就躺下睡覺。
杏香才躺下,就聽院裏傳來動靜,她哥他們回來了。
“忠實。”
林忠實才回到房,躺着的玉鳳就登溜地爬起來,叫他。
“你沒事就睡覺,點啥燈啊,浪費錢!”
林忠實說着,噗地一下,将煤油燈吹滅了。
“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林忠實将髒衣裳放下,這才上炕躺下,“你說呗,我又不聾,還得過來才說。”
“你去三叔家,說咱家口糧不夠,讓他給小陶安排別家。”
“你說啥啊,咱家口糧不夠,別家就夠嗎?”
玉鳳見丈夫不開竅,急得推了他一下,又怕隔壁的陶岩聽到,壓低聲音說:“你是不是傻,哦,這個虧就這麽香?你硬是要吃?”
“啥虧啊,下午三叔和我說了,現在隊上沒有餘糧了,小陶這兩個月的口糧,他那記着,等新糧出來,就補給咱家。”
這話可是捅了馬蜂窩了,玉鳳一聽就炸了。
“啥?還要過兩個月才補給咱家?話說得好聽,欠條打了嗎?誰能打包票他到時候會補給咱們?再說,這兩個月的口糧也不是小數目,咱家又沒有多餘的糧食,這兩個月糧食上哪找去?”
“不是還有半鬥大米嗎?去換些粗糧來不就行了。行了,睡吧,閑話這麽多!”林忠實有些不耐煩起來。
玉鳳見丈夫蠢成這樣,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老林家的咋都這麽蠢?”
這話就将林忠實惹毛了。
“你要去說你就去說!我是不去的,你還睡不睡覺,不睡就院裏待着去!”
玉鳳見男人火了,也不敢再多說,賭氣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