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阮芙在暈倒前,似乎聽到了書生喊她,不過她只當是幻覺,直至後來昏睡過去,浮浮沉沉間,是無窮無盡的夢境。
同上次一樣,與謝辭相關。
她莫名其妙的與書生呆在同一艘船上,他們站在船舷邊,遙望河面起伏,耳邊是周遭船客的嘈雜吵鬧,不知過了多久,大船驟停,穿着粗布麻衣的大漢們竟是迎面湧進船搶掠。
他們見到男人便砍,見到女子便抓,錢包財物更是不在話下。
阮芙本能地想拉扯謝辭離開,可惜他依舊看不見聽不見她,她一時沒留意,謝辭帶着墨寶跑到了船尾。
阮芙被逃竄躲避的人.流遮擋視線,趕不及跟過去,最後無奈跑進了艙室。
沒多久,賊人開始搜刮房間,阮芙清楚此時是夢境,但仍因為害怕想爬進衣櫃躲避,偏偏那衣櫃鎖緊,門推不開,她費了許久的勁,才扒開跳進去。
再後來,阮芙就沒了意識,然後重回到做夢伊始,和謝辭上了同一艘船。
“不,不要上船。”
春桃正在洗手帕,瞧見阮芙蹙着眉心不斷搖頭,生怕她燒糊塗,匆匆上前輕壓着她的肩膀搖晃:“六姑娘,六姑娘你醒醒!”
“船!”
阮芙容色蒼白,倏然睜開雙眸,她辨清丫鬟因為焦急,湊近的一張素面大臉,啞聲喚道:“春桃,是你啊。”
“是,奴婢在。”
春桃回身端來茶杯,用瓷勺舀水潤阮芙的唇,“六姑娘暫且少說話,濃煙嗆傷了嗓子,溫病又燒了一次,這兩日能不用喉嚨就不用。”
阮芙混沌初醒,腦海裏一片混亂,差點分不清真實與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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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舒了口氣,覆眼看到自己身上換好了亵衣,才平靜下的神情又變得驚恐起來,“春桃,我,我的衣裳,林文宇他在北院房子裏,他欺負——”
“沒有!”
春桃俯下身抱住阮芙,哄孩子似的安撫:“別怕,六姑娘,裏衣是奴婢替您換的,什麽事兒都沒未發生,李承玉和謝公子及時把您從北院救出來,咱們離開侯府了。”
“不信的話,你看。”
春桃松開懷抱,示意指了指阮芙手臂內側的殷紅守宮砂,當時在湖心小院裏聽阮芙說種了此物,她還覺得老爺們着實不尊重六姑娘,讓人心裏怪委屈的,如今只覺得幸好有,否則清白都說不清。
春桃見阮芙不再打顫,慢慢把昨日她暈倒後的來龍去脈詳細複述了遍,包括李承玉幫的忙和柳姨娘的叮囑。
阮芙回憶前事,情緒稍許低落,她明白伯父們待她沒幾分真心,但畢竟相處十年,怎麽也沒想到他們會将她送給那樣的人。
“六姑娘,反正都已過去,更何況那位陳大人現在把賬算在侯府,就讓他們狗咬狗呗,要我說,還得多謝老天爺護着您。”
“可是春桃,你真的跟我去揚州?”
春桃笑道:“奴婢本來就是侯府嬷嬷問人牙子買來的,哪有什麽家,您在哪,我就在哪兒。”
“唔...六姑娘,你睡了這般久,是不是又做夢,我昨晚替你擦身的時候,你總是念念有詞,我聽也聽不清。”
阮芙受春桃提醒,想起來正事,“哦對!”
她短短兩日經歷太多,睡醒反倒忘了說她的夢,她馬上直起身靠着枕墊,“春桃,我夢見我們和書生坐船遇到劫匪,所以我想,我們不能走水路去江南。”
阮芙覺得,夢裏那種感受極容易讓她回憶起第一次遇到書生時做的那個夢,或許真的是老天爺給她的提示。
“可是,我們去揚州不走水路,旱路既貴又費時,馬車過去怕不是得多花五六日?”
春桃犯難道:“六姑娘,你知不知道書生為了幫我們,統共錯過兩班船,八月中旬揚州還有場鄉試...更何況,上次下藥構陷的事,容奴婢多說一嘴,就算您沒去,芄蘭那晚半途踩石頭暈倒在路邊,其實書生也不會有事的呀。”
“這...”
阮芙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嗯,話是如此。”
如此想來,她做的夢确實半準半不準,比湊巧剛好了那麽一點。
阮芙心裏更疑惑的是,最近她與謝辭見過兩面,怎麽會臨到昨晚才做夢,奇怪,她是做了什麽先前沒做過的事嗎?
春桃把阮芙的手臂塞進軟被,“六姑娘,您再休息會兒吧,我去吩咐客棧煮點素粥送來,夢境的事,你不要多加思慮,我們哪有那樣倒黴,才遇過火,又來個水的,真這樣,我們得快些去燒燒香了。”
阮芙越聽越覺得自己是多慮,小聲道:“噢。”
春桃合上房門,不放心走遠,就在看得見門口的位置吩咐小二準備餐食,等粥來的時候恰好碰到喜氣洋洋的墨寶,細問之下才聽他說岸口多添了條貨船,正是明日去揚州,同意讓趕路的船客搭乘。
墨寶還不知阮芙剛醒的消息,“公子說他可以抱姑娘上船,我們須得早日離開京洛,不然怕侯府的人發現。”
“那倒是不用,六姑娘她午前醒了。”
春桃看着書童,想起阮芙所謂的預知夢,問道:“墨寶,你坐船來回應當有許多次,內河船上會不會遇到歹人麽?”
墨寶不以為意地笑道:“當然不會,又不是坐大船出海,哪來強盜,河道窄窄的到岸邊多的是官府和護衛兵,你們沒坐過船吧,放心好了。”
“嗯,我就是問問。”
春桃覺得她們還是不要杞人憂天的好,再說即使阮芙做的夢真,也或許是前面那艘錯過的船,天底下哪有誰的夢接而連三的變真。
她定下心思,端粥進了房內。
...
翌日清晨,阮芙終于睡足,手腳有了點氣力,春桃則在旁重新整了遍行囊,自從知曉裏面有貴重房契,她時不時就要打開查看,以免遺漏。
阮芙穿戴好,斜坐在床上看她,“春桃,我那支羊毫筆呢,有沒有帶來?”
春桃翻了翻,擡頭道:“好像沒有。”
柳如蘭替阮芙找的是她以為的重要物件,謝辭送的筆端放在桌上,估摸是沒有被留意。阮芙有些可惜,同時她也明白,此番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哪還能想那麽多。
春桃看到她的表情,思量之下開口:“六姑娘,有件事我要與你說,是關于謝公子的。”
“嗯?”
春桃不準備把阮芙昏迷之時緊緊抱住謝辭的事說出來,畢竟六姑娘當時沒意識,說多了怕他們相處不适,不過,“奴婢覺得你與謝公子還是得保持距離才好。”
阮芙不解,“他不怎麽理我,我與他很親近嗎?”
謝辭待她是比初初見面要和善,但他們好似沒有許多話說,她心中想象的親近,是比如與姨娘、春桃那般的關系。
春桃走近坐在阮芙面前,“以往我們與謝公子主仆見的面少,自然看不出深淺,往後要常常呆在一起,你必得注意分寸了,除非...”
“除非什麽?”
春桃和阮芙逃出侯府後心境不同,話語間少了約束,打趣道:“除非,你嫁給書生咯。”
“...”
阮芙聞言,別扭地側過身,臉頰泛起一抹紅,“不會的。”
“六姑娘你嫌書生窮呀?”
“不是,是他不願意娶我。”
阮芙沒說下去,謝辭當日在馬車裏說的很清楚,他無意成婚,她麻煩了他許多次,可以纏他一時,總不能纏一世。
阮芙想到這,釋懷的自嘲:“而且春桃,你忘了麽,我不識字,他若娶了我,肯定會被同窗笑話。”
“六姑娘...”
春桃也明白,謝辭品性磊落,但樂意救人,不代表對六姑娘上心,不然怎麽會墨寶曉得姑娘醒了,他還不來關心一眼。
不就是不在意麽。
阮芙低下頭,提起這些她好像不知為何心裏就會泛苦難受,“春桃,等到了揚州,我有母親的嫁妝,足夠養活我們,要是以後能将姨娘接過來住就最好。”
春桃了解她的心思,順着她道:“嗯,六姑娘寬心,二老爺現在應付陳大人還來不及,這事又不是六姨娘做的,怪不到她頭上。等再過幾年,事情淡了,我們尋機會讓姨娘搬出來,我想老爺是不會費心思和波折來尋他小妾的。”
“嗯。”
閑談時,門外有人叩門,阮芙想到謝辭,心跳加快,道:“春桃,去看看誰來了。”
“是。”
春桃前去應門,墨寶笑呵呵站在門外,“春桃姐姐,請你和六姑娘說一聲,這裏離碼頭不遠,公子說午膳後我們走過去便是。”
阮芙聽到不是他,頓時有些洩氣,“墨寶,我知道了。”
...
京洛外城城西,碼頭渡口人頭攢動。
內河不能與海比,然則比起侯府的假湖寬闊了好幾倍,阮芙十年關在侯府沒見過這樣‘湍急’的水勢,于是偷偷撥開眼前新買帷帽的白紗,墊腳往裏看,春桃細心地從旁遮擋陌生男子投來的探究視線。
謝辭就站在阮芙身後,自客棧出來,他跟随一路,未發一言。
墨寶昨日回來與他說阮芙初醒,他第一反應是去看她,可走到門邊,他又猶豫退了回來,畢竟沒想通為何會莫名意亂,他不敢見。
難道,是因為中過一次合.歡散,體內起了變化...
阮芙感受到身後的目光,書生這兩日很是奇怪,不願與她對視,說話也避開她,她以前聽聞過有學問的人最重名聲,所以他是因為帶着她不方便,刻意疏遠?
“謝公子。”
阮芙突然轉過來,謝辭的目光還在停留,慢了片刻,他擡眸道:“嗯?”
“等我到了揚州,我就不打擾你了,若是你不介意,我在路上可以喊你阿兄或是哥哥,別人問起,就當我是你的親妹妹,這樣你就不會招人議論。”
女子捏着手帕慢吞吞咬唇說完,語氣裏滿滿是歉意,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之感。
謝辭不覺得帶阮芙回江南是樁難事,他更不會在意外人的目光,可是阮芙的話反而提醒了他,他該好好護住她的清譽。
到了揚州,若是想替她尋門好的親事,同樣需要借以長兄的身份。
所以,阮芙說的話,不究緣由,結果是他需要的。
謝辭道:“好。”
情理之中,且意料之中的回應,阮芙聽完,驀地發覺景色好像也不是那般吸引人。
她放下帷紗,軟綿綿的無意間賭氣,往右偏移幾步,自動與謝辭拉開間距,謝辭自覺領會,同樣學她往左幾步,于是兩人之間很快空出了五六尺。
墨寶和春桃:“...”
開船時辰到,河船鼓起三扇巨大白帆,高高斜桅矗立在凸起的船舵兩邊,船員們彎腰吊起鐵錨,出聲催促衆人上船。
墨寶第一個走過去,春桃恐水,緊閉眼拽着書童的腰帶摸索往前。
謝辭站在最後,替阮芙隔開人群,他把不太平穩的過渡艞板踩實,擔憂她害怕貼在她身後,低聲道:“別往下看,扶好我的手臂,我帶你往前。”
男人的手掌修長,骨節如玉,十分好看,阮芙卻不知為何,此時一點兒都不想看到他。
她軟聲拒絕:“不勞煩謝公子,我可以的。”
“...”
謝辭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子明明膽怯,然深吸一口氣,拎起裙角,快步跳跑到了對面船板。
他不太明白,他何時惹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