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火光沖天,瘦弱小小的身軀像是随風擺動的火苗,終于融進了大火中...
...
老侯爺在世時,不許幾位兒子分家,是以直到現在,府內前後的進院幾房分別住的滿滿當當,妻妾嫡庶也都呆在各自固定的院落內相安無事。
春桃做過送膳丫鬟,對府內分布尚算熟悉,她安排謝辭和墨寶分開搜尋,然而三人查找半圈,中庭處會面時依舊沒有結果。
路上倒也遇到有仆從說看見過孫貴,可他們怕擔責,支支吾吾的全都說不清去向。
春桃想了想,自言自語,“會不會去了北院?”
謝辭走得快,适才查找的地方最多,加之要應付護院,此時停下扶着樹幹正急促喘息。
他向來潔淨的青衫袍尾沾上枯草泥灰,墨寶看到了便習慣地彎腰替他拍散,聞言擡頭問詢:“北院?”
“嗯,就是侯府裏置放雜物的地方,那兒一般沒有什麽人走動。”
謝辭擡了擡墨寶的手臂,“多說無益,繼續。”
“是,公子。”
——“聽說沒,那邊走水啦!”
——“是啊,北邊走水啦,火越燒越大,快去喊多點人幫忙!”
往下人們匆忙間指的方向看,果然平地冒起濃濃黑煙,謝辭和春桃對望一眼,說時遲那時快,三人絲毫不敢耽擱,一并往北院跑去。
當他們趕到時,林文宇衣衫淩亂地頹倒坐在地上,胸口無衣物遮擋,很明顯看得出他之前想做什麽腌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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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辭攥緊拳,數次強忍,忍住沒有出手。
林文宇似乎被吓得不輕,站都站不起來,他房裏下人們則趕去搬水缸接水,也要怪他特意選的這個地方,連口井都荒廢,想取水最快得跑到對面的湖裏。
春桃率先跑上去狠狠推倒林文宇,不顧身份怒道:“我家六姑娘呢,她人呢?你把她帶到哪裏去了?!”
“不,不關我的事,它自己燒,燒起來的!”
林文宇事先沒想到阮芙看起來軟軟弱弱,有那般不怕死的氣性,他是想欺辱她,絕對沒想真的看她死。
他失魂落魄地往門那瞟,“燒得太快,我來不及救,我真的無心的。”
謝辭側過頭。
起火地點在衆人對面的中間大屋,火由中央往兩邊鋪開,燒的窗棂下牆壁磚塊猩紅,再不遏制的話,似乎有冒出房頂的趨勢。
庭院地上殘餘兩三桶水,但沒人倒,顯然是覺得現下澆這點上去毫無作用。
“阮芙!”
謝辭不等林文宇說完朝裏大喊一聲。他疾步站在門口,未貼近就能感受到透過細縫傳來的火焰熱度,可見屋內燒的多麽厲害。
門被林文宇撞擊到一半,似壞非壞,謝辭試着用腳踢開,墨寶和春桃見狀紛紛擁上前來,跟着他一起推,但是鎖橋還卡着,越着急竟越是踢不壞。
謝辭轉身抄起手邊遺落的長凳,向後退了幾步,然後猛的向前一沖,用肩背的力量硬生生把凳子往整扇門怼撞。
‘哐當’一聲,門扇墜落在地,驚起陣陣塵土和黑煙。
墨寶扯着謝辭的衣袖,皺眉掩鼻道:公子,我們等人來吧,火太大,我們別,別冒險,咳——”
春桃不管不顧地想跑進去,墨寶同樣一把拉扯住她,“春桃,你進去,等會我們還得多救一個!”
不是他冷心腸,他們現在站在門口,甚至看不清阮芙倒在哪個方位,要怎麽進去救?
即使進去了也不一定能逃出來,再說謝辭是謝家餘留下的唯一血脈,他當初離鄉前答應了姨夫人好好照顧的。
謝辭示意墨寶不必再多言,沉聲道:“你們去打水。”
話音剛落,他們身後的林文宇被打開門後撲面而來的熱浪一噴,吓得轉頭跑出了北院,臨走前還不小心踢倒了個木桶。
謝辭聞聲向後一眺,走近撈起剩餘兩桶,将水全部澆在自己身上,淋透外衫。
墨寶十分了解謝辭的性子,勸是不可能勸的過了,當務之急不如和春桃去幫忙搬水,反正他絕對不會讓公子有事!
“走,我們幫忙弄水去。”
春桃糾結再三,看了眼謝辭,跟墨寶跑了出門。
沒有旁人的打擾,謝辭一門心思沖入火場,他順着壁沿走,慶幸的是阮芙暈倒的地方離門不算遠,他揮開濃煙,不多時就看到了地上剛暈過去的女子。
女子的裙衫下擺有撕碎痕跡,臉蛋積了層灰,單薄的軀體可憐兮兮的躺在那兒,像根蔫兒的小白花。
“阮芙?醒醒。”
沒有回應。
謝辭心下一緊,用濕布輕拍她的臉,探了探氣息尚在才略微松了口氣。
他打橫抱起昏迷的阮芙,許是聞到來人身上熟悉的香味,她的手無意識卻仍然捉緊他的衣角。
謝辭沒留意這些,危機時刻想不到要避嫌,他将她盡心護在懷裏,回過頭準備重新沖出去。
然而他來時走的朝向,塌下的木門因為靠近外圈,沾上火星子後極快地燃燒起來,這時已然火光四起蓋住了唯一出路。
眼下,火勢圍成了一圈,他們無處可逃。
周遭越來越悶,阮芙在昏迷混亂中嘤咛:“遙卿哥哥,銀子,銀子在我側袋,側...”
謝辭用沾了水的衣袖掩住女子鼻尖,低下頭輕聲道:“嗯,知道了,不會掉。”
女子蜷縮在他懷裏,聽懂了似的放心地點了點頭。
外面的墨寶和春桃剛提了三桶水回來,一邊忙于滅火,一邊喊他們兩人的名字,謝辭被煙嗆的厲害,沒辦法繼續開口。
事已至此,餘下只能由他硬闖,聽天由命。
謝辭将濕透的袍衫脫下,完整地罩在阮芙身上,然後重新抱起她。
恰此時,頭頂驀地漏下一束光,“謝辭,別亂跑,我拉你上來!”
這聲音......謝辭仰頭一看,竟然真是李承玉。
只見房頂屋檐不知在何時鑿了個一人寬的大洞,李承玉吩咐他身邊常待的那名叫陳俊的護衛投放下一根粗麻繩,“謝辭,抓緊!”
“嗯。”
謝辭将阮芙用衣裳紮攏在他腰上,攬腰抱她,另只手捏緊繩索,由上面使勁拉扯。
這般艱難的片刻後,兩人終于成功落在屋頂。
阮芙因為有濕布覆着,沒怎麽被嗆到,呼吸勻停,謝辭則吞進許多煙,甫一逃出來忍不住大喘氣。
房內的火勢旺盛,燒到屋檐也是遲早的事,謝辭抱着阮芙的手沒松,“先下去。”
“好的。”
李承玉身上也是驚出了一身汗,“虧得你和她都命大,真是吓壞我。”
他原本早就安排好一切,過兩日便會讓阮芙輕松離開侯府,萬萬沒想到林文宇突發的舉動,差點把阮芙害死。
一行人由木梯下到房的另一側,降在隔壁人少的牆角。
李承玉對陳俊吩咐,“把小胖子喊回來。”
“李承玉,還有她的丫鬟。”
“哦,行吧,還有那個叫.春桃的。”
“是。”
護衛領命下去,李承玉錦衣玉食慣了,難得今日這樣攀上爬下,扶着腰揶揄:“謝辭,你還抱着姑娘呢,累不累啊?”
“...”
謝辭道:“你怎麽會來。”
“婉柔姑娘請我來喝茶,我喝完茶沒事做,所以四處溜達溜達。”
謝辭當然不信,不過既然李承玉不想說,他也就不多問,五年來他們之間皆是如此。
“謝辭,這裏是北院剩下幾道門鎖的鑰匙,等墨寶和那個丫鬟到了,你們去後門能看到我給你備下的馬車。”
“好。”
“你直接坐船帶阮芙離開京洛就行,這裏的事,我會全部擺平。”
謝辭皺眉,“難麽?”
“簡單得很。”
謝辭頓了頓,看向他道:“嗯,多謝。”
“那你以後倒是對我好點啊,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對阮芙話有那麽多,怎麽到我總是兩三個字往外蹦?”
謝辭懶得理他:“...”
———“公子,公子!”
———“六姑娘!”
書童和丫鬟兩個小個子淚眼婆娑,從大老遠處哭着跑回來,估計是李承玉的護衛通知他們之前,他們看到救不及火勢,以為謝辭阮芙葬生火海,經歷了一番大悲大喜。
李承玉看了眼天色,推推謝辭,“好了,你們快走吧,到揚州書信給我。”
“嗯。”
...
北院平常無人走動,後門也向來緊閉,眼下卻停了架寬大的官制馬車。
謝辭走到門口,柳如蘭早早等在那兒張望,看到他們後,她立刻揣着綢緞包袱跑近。
眼見男人懷中的女子,精致的小臉帶上劃痕,露出的肌膚被濃煙熏灰,柳如蘭心疼不已,摸了一遍又一遍。
“芙兒...”
謝辭不信任侯府,因此警惕地抱的更緊,就怕她忽然有別的動作。
柳如蘭明白他的想法,無意解釋,退後半步道:“謝公子,這個包袱裏是芙兒的物件,有她娘親留給她的嫁妝,還有你們兩的婚約。我想你很清楚,婚約當然不是阮氏手寫,但你別告訴她,我想她多個念想。”
柳如蘭給林建漳撕碎的紙張不過是李承玉找人描的拓本而已,官印都沒蓋。不久前,李承玉找到她,答應解除侯府對她家人的糾纏要挾,同時她也決意要幫阮芙出府,免于嫁給陳廣進。
原本很順利,沒想到林文宇會橫生枝節...
“往後,芙兒就交托給你,我知道你對她無心,請你權當作哥哥,替她尋門普通親事,找個好男人過日子就行。”
謝辭看出她對阮芙的關心不似作假,神色略微松動,“你呢,她會問起。”
“我自然還是留在府裏,你與她說,讓她別擔心。自保的手段,我總還是有的,殿——李公子也會幫我。”
柳如蘭不舍的看着阮芙,想起她們相依為命的十年,眼圈不由得通紅,“請謝公子好好照顧芙兒。”
謝辭攀上馬車前,回頭道:“好,我會。”
...
***
“陳俊,屍.體放下去了嗎?”
“禀告殿下,放下去了。”
“哦,那就咱們就接着看戲吧。”李承玉斜靠坐在樹幹上,搖着骨扇樂呵呵地俯視一牆之隔的隔壁大院。
時值傍晚,林建漳和林茂典聽到消息後匆匆趕回來,柳如蘭一臉未可知的模樣跟在他們身後。
下人們搬來水缸,撲滅火勢,可終究太晚,中間的屋房早就被燒的不堪入目,成片坍塌。
幾個力氣大的拿着鐵鍬搜查,“老爺,挖、挖到了!”
林建漳咬牙,“搬出來。”
很快,地上多出了一具燒焦的少女軀體,味道刺鼻,面容毀損至難以辨別的程度。
柳如蘭哭喊地奔過去,抱起她,撕心裂肺地喊:“芙兒!”
“傻孩子,你寧死不願被折辱,要怪就怪姨娘,姨娘沒護好你,臨要嫁人了,怎麽會出這樣的岔子!”
“我的芙兒啊。”
陳廣進走近北院,聽到的正是柳如蘭這兩句話。
他狠聲冷笑道:“林建漳,我道你如何急急忙忙趕回府,原來是你兒子做了這種不要臉皮的事!”
今日,林建漳原本到他的外宅與他聊阮芙聊的正歡,聽到有家人來報信,當場臉色就變了。
陳廣進總覺得有不妥,所以跟來看看,進府後沿路上聽聞議論,再有柳如蘭方才的哭訴,哪有想不通的地方。
“好啊你們,連我定下的人也敢搶,你還指望你的侄子能高中?咱們走着瞧!”
“哼。”
陳廣進推開攔路下人,怒火沖天地離開了侯府,陳茂典急着跟上去,“不是,陳大人,陳大人!你聽我給你解釋!”
...
北院只剩下二房。
二老爺林建漳黑着一張臉,背手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他側過頭,縮頭縮腦的林文宇像個小雞崽,那副猥瑣身形讓他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從樹上掰了跟枝條,拎起就往兒子身上砸。
鞭鞭見血,瞬間庭院內哀嚎不已。
李承玉逐漸沒了興致,朝護衛招了招,笑道:“陳俊,帶我下去。”
“是,殿下。”
護衛輕松支起他落地,道:“殿下,如今終于讓謝公子和阮姑娘在一起,往後不用您江南和京洛兩地跑的照顧了。”
“呵,誰讓我欠他們的。”
李承玉想起往事,收斂起笑容,“把他們盡快送上船,謝辭考取功名不難,難的是名額不被禮部動手段頂替,你盯緊一點。”
“嗯,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