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傍晚,侯府下人送完賞花會最後一撥貴客,彼時天邊的紅霞映滿天。
湖心登船口飄回來只小舟,船靠上岸,先走下來了個青衣丫鬟,只見丫鬟用手撐開烏篷簾,将身後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扶出來。
“六姑娘,地上濕滑,千萬別摔着。”
阮芙的雙眸的紅尚未完全散去,好在情緒平複,已止住不再抽噎,“我沒事,春桃別擔心。”
春桃半抱住她,“哭成這樣,怎的算是沒事。”
投壺的時刻,她遠遠就察覺出六姑娘似乎在抽泣,由于書生擋的嚴實,是以不敢确認。
再後來,李承玉借故帶她去到阮芙身邊,三個人手忙腳亂地圍着,好不容易地把六姑娘哭的事給瞞了下來。
“哎,今日幸好有書生和李公子幫忙,否則被人看到,不知要傳成如何,怕是明早就有人說侯府六姑娘恨嫁,阿姐的賞花會上作楚楚可憐的姿态博求同情。”春桃說完,發覺自己話中略有歧義,忙道:“六姑娘,奴婢不是怪你的意思,是被二姑娘他們給氣糊塗了。”
二姑娘今日把事做的太明顯,除了奚落阮芙不識字,甚至在臨散宴前,還當衆叫仆人将壺尊翻查兩遍,話裏話外俨然不信阮芙能投中多次,索性最後沒找出不妥。
阮芙扶着門踏進房,軟聲道:“春桃,我沒生你氣,婉柔姐姐喚我過去,我早猜到有些事要我做的。”
呸,那哪是要你做事,那是踩着你尋好夫婿啊!
春桃當着阮芙的面不願多說喪氣話,走之前帶上門,“六姑娘,您在屋內先歇息,我去煮兩只雞蛋,很快就回來。”
“嗯。”
阮芙坐在青銅鏡前,垂眸看向眼前的投影十分陌生。
細細想來,她好像連自己是誰都沒弄清楚,她不記得爹的模樣,也依稀快忘了娘親的長相,還有今日才剛剛得知的,她或許有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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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若還有稱得上與她身世有聯系的,她熟悉的好像就只有書生了,可他也很快...
阮芙舒了口氣,低下頭從袖側抽出布包,将婚約攤放在手心層層展開,她看不懂上面寫的字,不過既然是娘親寫的,每一個筆劃,都好像和以前看到的那些不同。
橫平豎直,總之特別好看。
外室的門被輕敲了幾下,阮芙疊好婚約存放進以前繡的開口香囊裏,這種紙張容易拉扯碰壞,她擔心久了易碎,不舍得每日拿出來,所以只要把香囊挂在床頭,那麽醒來睡前都能看到了。
走出內室,春桃正将手上端的糕點和湯盅逐一擺上桌,瓷碗裏并着兩只熱騰騰脫殼的白煮蛋。
“六姑娘,晚上喝點竹荪雞片湯。”
阮芙對餐食不挑剔,哭的累了,确實有點餓,“噢。”
春桃趁她坐下喝湯,熟練的拿起雞蛋在她眼部輕輕壓服,“六姑娘,您投壺怎麽會那麽厲害啊?奴婢沒見你玩過呀?”
“好像,是爹爹教過我。”阮芙輕聲說完,捉住丫鬟的手,“春桃,你記不記得我娘親進府的時候,有沒有提起過以前的事?”
春桃搖頭,“六姑娘,奴婢進府時,阮姨娘她已經...”
阮芙目光暗沉下去,“對,我忘了,你沒見過她。”
春桃心裏不安,六姑娘雖說自小遇到芝麻大的委屈都會哭,然而如此傷心還是頭一遭。
她笨拙地将話頭揭過去,“六姑娘,一敷果然淡下去了呢,都不腫了!”
阮芙果然很好騙,擡手摸了摸,“真的嗎?”
“哈哈,騙你的,哪有那麽快!”
“...”
...
用完膳,阮芙匆匆洗漱完,她白日哭的很是乏累,沾上枕頭便沉沉睡去。
柳如蘭輕手輕腳地走進門,解開她床頭墜挂的荷包,将婚約抽了出來看了眼,離開前伸手摸了摸阮芙的額頭。
“芙兒,相信姨娘,姨娘不會害你。”
“很快,很快你就能逃出這裏。”
柳如蘭替她掖好被角,攏緊床紗,走出小院到湖心河岸邊,那兒停靠了只小船,林建彰站在船內,黯淡月光下他裹在身上的靛青色披風成了一團黑乎乎的剪影。
柳如蘭踏上船板,上前福身,“老爺。”
“嗯,拿回來了?”
“是。”
“做的不錯。”
林建彰伸手接過,兩指展開,搖頭笑道,“到底是年輕氣盛,難過美人關,這才幾日就把底子給露了出來。”
他最近對阮芙管束不嚴,準她在府裏亂跑,無非是敦促她讨要回來一紙婚約,畢竟謝辭瞧起來是個硬骨頭,倘若惹急了真用秀才身份去告禦狀,阮芙這顆養了多年的棋可就廢了。
他們盤算打得極好,先送給陳廣進,等老頭子死了,阮芙接回家還能再送出去,如此反複。
林建彰想到此,毫不猶豫地撕碎紙片,倒手全扔進了湖底。
“老爺,如蘭已照你的吩咐做,能不能請您放了我老家的母親和弟弟,母親年邁體弱,真受不起颠簸和折騰。”
“柳如蘭,我幫你不難,不過話須要說清楚,你弟弟欠下賭債,自願把母親推出來作抵押,如今怎麽變成我抓的他們。”
“是,怪我說錯,此事全憑老爺心善。”
“哼。”
柳如蘭還有話想說,她思忖片刻,跪在石地磕了個頭,“老爺,既然芙兒即要嫁給陳大人,那她娘親留下的江南小鋪子,是不是也該還給她?”
阮氏帶阮芙嫁進來時候,傳言是位寡婦,手上倒也帶了薄産,不多,江南幾塊田,和街市上一間鋪子。
林建彰聽後冷笑,“我們侯府對阮芙多年庇護,外加養育之恩,難道不該有所回報?再說,她母家那些産業年年虧損,交給她個姑娘能做什麽。”
“你有空說這個,不如多多管教她禮數!”
柳如蘭似早有所料,“我明白了。”
“對了,我想去北邊舊居拿點被子給芙兒做嫁妝,老爺能不能讓樊嬷嬷交給鎖匙。”
侯府北邊荒僻,是五老爺和阮氏以前住的院子裏殘存家具存放的址處,林建彰并不想回憶起往事,轉身進船,揮了揮手表示同意,“随你吧。”
...
***
翌日天光亮,阮芙舒舒服服的睡到日上三竿,直起身看了眼香囊,手指戳進去摸了摸紙張一角,頓時感到很高興。
梳洗完,卯時剛過,她按例端坐在繡桌前做刺繡,等午後身子骨活動開,她會再去隔壁房內練幾只舞。
這些對她而言并不枯燥,十年來每日都是如此,反而最近因為謝辭的緣故,她估摸舞藝動作生疏了不少。
想到謝辭...
“該送他什麽呢。”
“六姑娘,你嘀嘀咕咕甚?”
阮芙沒想隐瞞,擡起頭詢問:“噢,我想還禮給書生,他好像都不缺,春桃你說我送什麽好呀?”
春桃指了指她手裏的針線,“簡單啊,就繡個荷包呗。”
“可是,我送他荷包好像沒用...”
“六姑娘,他送你筆,你不也一樣沒用,送禮又不是送銀子,哪能處處有用啊。”
“啊,你說的對!”
阮芙驚喜出聲,“要不我在繡好的荷包裏塞點銀子?”
“啊?”
春桃簡直哭笑不得,“六姑娘,你平常一個月才幾例錢,刨去交給柳姨娘的,你手裏省到了多少,奴婢記得你前幾日說想買只釵都捉襟見肘...”
阮芙認真地掰手指算了算,“總算有點,書生人好,不會嫌我給的少。”
“...”
春桃看到阮芙的天真模樣,好笑的同時心頭還有抹酸澀,所謂旁觀者清,謝辭的脾氣的确稍顯冷淡,人的确是個好人,可惜了他兩這樁般配姻緣。
“春桃,我預備在這正面繡個福字,三日定然來得及,你去把過年貼門上的剪紙取下來,我照着描字形。”
“好。”
主仆二人正風風火火的進行,樊嬷嬷忽然門都未敲就沖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個農婦打扮,矮瘦的中年女子。
阮芙慌張地把窗花藏繡桌底下,心虛開口:“樊,樊嬷嬷,您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