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林婉柔一行人賞完花回來,見樹下三人分開坐在原位,各自形容安分,唯有李承玉不知在笑些什麽,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記挂不久前丢醜,拉不下面子問,直接喚了婢女送上點心,等衆人用完午膳,周圍終于恢複了剛見面時的喧鬧融洽。
“陸公子,正值初秋,花房裏竟還能粉蕾滿枝,芬芳沁人,你沒去實在是可惜。”
“是麽,沒關系,我到宮裏看也一樣。”
戴公子有意拉攏,“也是,聽說陸公子經常得傳召,進宮陪皇子一同上學堂?”
李承玉挑了挑眉,“嗯,算是。”
“真是令人歆羨。”
“哦?那是你不曉得,皇子們無聊的很。”
戴生哪敢回應這句,話到嘴邊咽了下去,呵呵幹笑了兩聲。
一旁陳公子的父親是颍州來的地方布政使,只在京洛待半個月就得回鄉,他瞧得出李承玉似乎不是傳聞中的溫柔性子,試探問道:“您同皇子們除了學學問,在宮裏就不能騎馬射箭?”
“宮外自有騎馬的地方,至于在宮裏,吃飽喝足後,也就能玩玩投壺吧。”
“啊,聽起來陸兄是個中好手!”
李承玉方才诓到了謝辭喊他一聲哥哥,心情很不錯,有問必答:“十中七八而已,要不你我動動筋骨,比比投壺?”
“哈哈,那怎能不帶上我!”
“陸公子切莫厚此薄彼啊,我,我也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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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玉點了點頭,側身扯過謝辭的衣袍,小聲問道:“謝辭,一起嘛。”
謝辭左手執書,右臂甩開他,“不會。”
“我不就讓你喊了句哥哥,你不高興成這樣,我喊回來也行啊,謝辭哥哥?”
“...”
“謝辭,我可就當你默許了!”
年齡稍長,先前很少開口的府尹公子劉生笑道:“可惜今日有風,若是要玩投壺,婉柔姑娘有沒有提前備下?”
置投壺的場所,最好在庭院中央有遮擋,也不能如此處狹長,最好是視野開闊的平坦之地。
“這...待我問問家奴。”
林婉柔也不太确定,這兒的布置全由柳姨娘負責,玩投壺的想法由心上人提起,她當然希望能做到最好。
“荷香,快去找柳姨娘過來。”
“是。”
阮芙本就是被林婉柔強逼過來,托腮撐在桌沿,充數似的游離他們之外。她掐緊袖口內裝了婚約的荷包,心裏不住想的是:書生午前為了替她要婚約,被李公子捉弄,加上那支筆,他走之前,她是不是該回個禮才對?
阮芙在認真思索,直到看到柳如蘭出現,她堪堪回過神。
柳如蘭穿着樸素,并未擡頭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林婉柔身側,“二姑娘,荷香同我說了,你放心,我從前在宮裏就曉得公子們的喜好,有提前設下的場地在北邊不遠,你們過去便是。”
李承玉聞言,似是随口搭話:“婉柔姑娘,你家下人做事還真不錯。”
林婉柔聽了,微微揚唇,“還不謝過陸公子。”
柳如蘭低眉順眼,走到李承玉面前,躬身道:“奴婢謝過陸公子誇贊。”
其實二房姨娘的身份平日在府裏也是被呼來喝去,但阮芙親眼見了,依舊覺得這幕刺眼,她想開口又覺得自己只會越幫越忙,最後只好低下頭忍着不看。
謝辭扣下書,掀眸看了眼阮芙的神色,他和李承玉相熟五年,很清楚李承玉不是這樣的人。
他向右壓低聲,“她是阮芙的姨娘,你為何無端要給她難堪?”
“難堪?我是真心誇她,放心吧,她懂我的意思。”
“你認得她?”
李承玉無聲地笑了笑,借彎腰拾起不小心掉落的折扇,暗自将扇下的紙團收進了掌心,“當然。”
...
一般說來,九尺外擺放三尊瓷質雙耳投壺,壺中盛放有赤綠小豆,以箭矢沒入不彈出記為中。
箭矢首端鋒銳,長約六尺,單回合計八支以上。
“李承玉,我說的沒錯,對嗎。”
“...謝辭,你要講與阮芙聽規制,總問我做甚麽,你直接轉過去說不就得了?”
前去投壺場地的路上,阮芙跟在李承玉和謝辭的身後,謝辭時不時會側頭說些規則,李承玉聽煩了,忍不住戳穿他。
謝辭:“...”
李承玉最愛看他一本正經地吃癟,哈哈一笑,“對了,你哪日啓程,聽你家墨寶說揚州來信催了吧?”
阮芙豎起耳朵。
“嗯,三日後有船。”昨日正好錯過一班。
“我最近在京洛有些事要處理,結束了就來找你。”
阮芙的耳朵動了動,原來書生三日後不止要離開侯府,而是直接就離開京洛,她心裏咯噔了下,這麽短時間,她能準備什麽還禮呢...
衆人三三兩兩簇擁談話,不知不覺到了投壺的所在場地,柳如蘭果然布置精致,樹杈甚至挂上了燃燭的紅燈籠,算是應乞巧節的喜氣,大白天不顯得突兀。
阮芙開始只是好奇打量四周,角落貼有紅紙剪的窗花,投壺右邊的案桌上擺的彩頭有綢緞,金鎖,和把青銅質鈴铛吊墜。
漸漸看多了,阮芙發現一切都有着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奇怪,她是在哪裏見過呢?
投壺只是一項茶餘飯後的玩樂,但年輕男子們的好勝心極強,由于阮芙先前的表現,眼下自然不會有人主動願與她一組。
林婉柔恰到好處的示弱,“各位公子,其實我并不怎麽會玩,生怕連累到各位,不如我還是不參與了?”
戴公子對這位侯府嫡女頗有好感,‘英雄救美’道:“婉柔姑娘,我可以與你一組。”
林婉柔的确覺得姓戴的不錯,只不過...
她猶猶豫豫地看向李承玉,“這...”
李承玉收斂起眸中的不耐,道:“那可不行,方才婉柔姑娘已答應與我一道,戴兄不如找找另兩位林妹妹。”
“也好。”
林婉柔簡直受寵若驚,經過午前的事,她猜測李承玉定然偏心阮芙,此刻竟然說願意和她一起,“多謝陸公子。”
李承玉無所謂地點了下頭,瞥到林文宇要開口,他認得這個色胚子,爽快打斷,“阮芙,你就同謝辭一組,謝辭不會投壺,交給旁人我不放心。”
“啊?”
阮芙正在努力回想為何情景熟悉,驀地聽到有人喊她,擡起頭道:“可,可我也不會啊。”
林文宇趁機馬上接過話:“就是,芙兒堂妹還是由我帶着好,我能教她!謝辭就讓五妹帶,我五妹學過。”
這次同來的有二房庶妹,這是林文宇能輕易使喚的。
“這樣啊...”
李承玉以扇擊手,俊秀的臉上神色為難,“那我要不還是和謝辭。”
“不,不用!”
林婉柔轉過頭狠狠的呙了林文宇一眼,“六妹妹就和謝公子一起玩投壺,他們二人都對此物不熟悉,或許在一起不計結果反倒輕松。”
阮芙緊張地自發站到謝辭身邊,她寧願一個都投不中,也不要文宇堂哥教她。
謝辭素來話少,然而此刻他總覺得該有個交代,他輕聲道:“阮芙,我須得告訴你,李承玉沒說錯,我确實不會。”
記得上次貼這麽近,還是在西廂,不過他不喊她六姑娘,喊她名字了呢。
阮芙莫名高興,頰邊泛紅,“哦,我們一樣,投不中也沒關系,我們最後投就好了。”
“嗯。”
...
兩兩分成了五對,李承玉果然如他所言,他投十有八,林婉柔投中四支,在女子中算是不錯。
至于後面幾位,要麽不想奪了大學士獨子的風頭,要麽當真技不如人,投十中六支已經算是成績不俗。
只剩阮芙這組沒投。
陳公子拱拳,看了眼連手勢都不大對的阮芙,朗聲道:“看來,陸公子贏定了啊!”
“是麽,不一定吧。”李承玉不知想到了何處,“我記得有的人,好似天生就對某些事有天賦。”
“你這麽說,謝公子身量高大,看起來倒是挺厲害的。”
李承玉搖頭輕笑。
謝辭眉頭輕輕皺了皺,李承玉說的顯然是阮芙,好像自從書齋見過一面之後,他就很留心她,特意來這個賞花會,難道也是為了她?
“遙...謝公子,要不你先投,我不曉得該怎樣扔出去。”阮芙礙着大家都在,不敢與謝辭顯得太過親近,雙手捧着箭矢遞給他。
“嗯。”
等到謝辭面無表情去投了,大家才明白李承玉說的謝辭不會是什麽意思。
接連八支,愣是一支都沒中。
投壺在京洛是有錢人家的玩意,越有身份越熱衷,這位謝公子和陸公子關系如此非凡,能完全不會,真是挺匪夷所思的。
阮芙在旁邊看着看着,那股熟悉感重新撲面而來,模模糊糊的印象在腦海裏不斷跳躍,“能,能不能讓我來。”
“好。”
林婉柔記得,阮芙在府裏從沒有機會玩這些,大家對她皆是不抱任何期待,只等她投完剩餘十二支,好好恭維一下李承玉。
阮芙眼睑低垂,盯在橫放手心的木竹箭矢上。
微風中像是傳來層層堆疊的聲音。
【豆豆,你看爹爹的手,對,上次不是教過你,投出去要用巧勁兒。】
【等豆豆再長大點,爹爹帶你去大漠騎馬,去陽城射箭,豆豆的目力可比你姐姐還好,往後做我們顧家軍的神箭手!】
【呸呸,哪有女兒家練這個,芙兒別聽你爹瞎說,娘親啊定會替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世上最好的男子照顧你。】
【呵,能好的過我?再說,有我在,誰敢欺負我女兒。】
對話戛然而止,眼前忽然間血色彌漫,濃烈的悲傷湧來。
阮芙隔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想起了那位她毫無印象的父親,就在這時,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教她如何把箭投出去。
第一支仍舊投的很偏,衆人意料之中,稍微調笑幾句便作罷。
是啊,畢竟是不出閨閣的女子,字都不識了,沒玩過投壺更是理所當然。
第二支投在了右側不遠,勉強算有所提高。
第三支開始,中,箭矢穩穩當當的停在投壺內。
第四支,中。
第五支,中。
衆人逐漸發出驚嘆的聲音,因為緊接着,剩下六支逐一投出,全部沒入壺口,還剩最後一支被她攥在手心。
阮芙的耳邊仿佛聽不見嘈雜,她翻來覆去的想,卻怎麽也回憶不出其他。
她六歲前的記憶應該是缺失了一塊最重要的部分,娘親從來沒有和她說過父親,她也不記得任何,可是...
謝辭離她最近,見她遲遲不動,低下頭發現她的不妥,“怎麽回事,你哭了。”
阮芙下意識地摸了摸眼尾,确實濕了,她仰起頭,盡量彎起唇角,“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遙卿哥哥,我只是,只是好難過。”
是那種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更多,卻偏偏能感受到的痛苦。
謝辭看着她通紅的眼圈,垂眸從她手裏拿過剩下的箭矢,停頓了片刻後道:“我對此事毫無天賦,投完最後這支,或許要很久。”
阮芙的情緒上來,眼淚止不住,怕被人看見,不斷在用手擦拭,她的哭腔夾雜着細微的鼻音,“什,什麽?”
謝辭餘光向後一瞥,不着痕跡地擋住多餘探究的視線,用極輕的聲音說:“久到,我會在這裏,陪你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