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王師西指
王師西指
五月春盡,白晝一日比一日長了。
城郊,新兵營。
較場上步兵林立,每人手裏一支紅纓槍,槍鋒雪亮,築成一片堅固而森冷的兵器林,兵士們滿目剛毅,仿佛無堅不摧。
一名副将手裏拿着兩支小旗,利落地打出一串旗語,步兵齊整劃一地轉身退下。
步兵退下後,接而是騎兵進場,戰馬神俊,馬蹄聲隆隆作響,氣勢如虹,仿佛天邊滾雷,地動山搖。
點将臺上兩道修挺的身影默然看着騎兵戰陣退場,緊接着是弓弩營,弓弩手個個身形矯健,每人配備一支精巧的坤天弩,高低間序,列隊嚴整,蓄勢待發。
朝廷息兵這些年來,軍中的戰甲、沖車、弩盾等裝備經過不斷改進,鑄就出一支裝備精良之師,戰力與十年前自不可同日而語。
對戰越沽國一役即将打響,糧草已先行運往前線。
盧覺镝這些年在垽州親手組建了一支水師,嚴格篩選凫水健兵,日夜訓練作戰,訓出了一支悍厲程度毫不狲于鋼狴軍的海軍,命名“長汩軍”。他這幾日才受诏回京,獲授帥印,總攬全局戰事。
大軍明日出征,看着兵士們士氣振奮,精神抖擻的面貌,盧覺镝頗為滿意,與覃粵延閱完兵,一同走下點将臺,往主帳走去。
時近傍晚,覃粵延留盧覺镝一道用夕食,炊事兵送來一碟醬肉,一碟菌菇,一碟花生米,在軍中不能飲酒,兩人便以水代酒。
覃粵延與盧覺镝年歲相當,這兩年他蓄起了兩撇八字胡,看着倒比盧覺镝年長了幾歲似的,他端起手邊盛着水的粗瓷碗,碰了碰盧覺镝面前的碗,道:“越沽地勢易守難攻,越沽國君有一把傲骨,為了對抗這一戰,這些年都在不斷擴軍,越沽二皇子也是一代不出世的将才,此仗必是一場硬仗,你萬事小心。”
盧覺镝聽他如此語重心長地叮囑這一番話,不由笑道:“你這語氣怎麽像是一個不放心兒子上戰場的老父親,我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我們在戰場上什麽陣仗都歷過,你且放寬心吧。”他端起水碗,碰了碰覃粵延手裏的碗,低頭飲了一口。
覃粵延的長子已有十二歲,被昔日同袍取笑像個老父親,他便擺出老父親的姿态,苦口婆心勸道:“你也知自己已不是個毛頭小子,盡早讨一門媳婦吧,連青曳和參铎都已先後成婚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過的是什麽日子?”
征明九年,曹也謝在邊地成婚,娶的是生活在邊陲之城的一戶尋常人家的姑娘,婚後兩年育有一子。曹也謝為人粗犷不羁,對兒子就是粗養,丢在軍中任其摔打,那孩子已有六歲,盧覺镝見過一面,長得可皮實了。
公孫顧望迎娶的是禦史大夫何肅鑒的長女,兩人早已有情愫,公孫顧望年少參軍,長年征戰在外,何大小姐早被拖過了适婚年齡,又因公孫顧望父親病故,婚期再緩三年,何大小姐始終毫無怨言地等着公孫顧望,直至征明十年,兩人才完婚。公孫顧望長期鎮守在外,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婚後五年才誕育一女,今已兩歲。
盧覺镝這些年忙着在垽州訓練水師,未曾見過公孫顧望的女兒,不禁問道:“參铎的女兒都會走路了吧?”
公孫顧望去歲回京述職,曾攜妻女到覃粵延家中作客,那小女孩一團粉嫩,像個精雕細琢的玉娃娃,覃粵延想起公孫顧望那副寵溺女兒的模樣,忍不住啧啧感嘆道:“參铎可寶貝他女兒了,簡直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捧在手心裏!”
盧覺镝試着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不禁莞爾一笑。
覃粵延察覺到兩人的話題被盧覺镝帶偏,忙又引回他身上:“我說你也該娶妻成家了,都中多少姑娘仰慕你盧大将軍的骁勇,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盧覺镝起筷吃了一顆花生米,漫不經心道:“像我這種成天在戰場上厮殺的人,說不定哪一日就馬革裹屍了,娶妻豈不是平白害了一個好好的姑娘。”
覃粵延手中的筷子一頓,蹙起眉頭看着對面的人:“正是因為你始終孑然一身,在戰場上才這麽不計生死,等這場仗打完,四境再無戰事,你就娶個姑娘成個家吧。”
盧覺镝吃下一塊醬肉,爽快應道:“好。”
覃粵延見他答應得如此幹脆,便知他不過是敷衍自己,但征戰在即,也不适合在這些兒女情長的問題上多作糾纏,只得由了他去,揭過了這個話題。
盧覺镝在覃粵延帳中吃完夕食,便策馬回了府邸。
他的父親戰死沙場,他的母親也已病逝,這些年盧覺镝并未成婚,府中始終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幾個仆人。
今日是望日,一輪圓月靜靜懸在屋角上,許是身在都中的緣故,這月光總似比戰地的月光更柔和。盧覺镝也未勞動府中睡下的仆役,自己簡單洗漱一番,便就寝了,出征前的最後一夜過得平常如在都中的每一夜。
翌日,天色才破曉,盧覺镝已穿好一身戰甲,老管家看着他孤身策馬而去的背影,不禁在心中嘆息,倘若這家中有親眷與少爺惜別,少爺是否就不會走得如此毫無留戀?
盧覺镝到達新兵營時,天色已大亮,營中兵士們盡皆整裝待發,初升的朝陽光照在一張張年輕的臉孔上,顯得精神奕奕。
盧覺镝前腳剛到,聖架随後也到了,馮娓鑰親率百官送大軍出征,她穿着一身立領箭袖騎裝,墨發高束,目光鋒銳,英姿飒爽,她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走上點将臺,一衆文官們從這個驚鴻一瞥中,不禁能遙想到皇上當年在軍中的風采。
馮娓鑰望着臺下軍姿嚴整的兵士們,揚聲道:“疆域一統在此一役,朕在京都等着諸位的捷報,祝你們旗開得勝!”
皇上親自出城送他們出征是天大的殊榮,一衆兵士們心情激蕩,熱血沸騰,皆有急切建功立業之色。
天下亂局氣數将盡,大勢傾斜,偏向一方,他們承國之重望,若能在這場戰役中實現天下一統,那将是名垂青史的千秋功業!兵士們舉起手中的兵器,整齊劃一道:“一統!一統!一統!”
異口同聲,氣吞山河,在場有膽小的文官未曾見過此等陣仗,一時只覺兩股戰戰,就連随行護衛聖架的骠豹衛,他們雖身手不凡,卻沒有參過軍,何曾見過如此滔滔陣勢?廖長阗只見自己的手下多半有些緊張之色,唯有趙七一人神情平靜,氣息從容,絲毫不為這氣勢磅礴的軍陣所壓。
盧覺镝見時辰差不多,也不再耽擱,他動作間甲胄铿锵,向點将臺上的馮娓鑰行了一禮,既未發慷慨之詞,也不誇下什麽海口,行完禮後,敏捷翻身上馬,打了個手勢,領大軍起行。
旌旗獵獵,裹挾着漫天沙塵往西北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