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梅雨
梅雨
江南一帶,每年的梅雨季節,總是悄然而至,從不缺席。
隔三差五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變得司空見慣。
可即便如此,城市裏的人總是每年有每年的不耐煩,煩悶的天氣帶着陰晴不定的雨勢,不僅給他們造成了出行上的諸多不便,還影響了他們的心情,特別是對于那些本身就讨厭下雨的人,在這種特殊的時節,情緒就會變得更加捉摸不定,難以自控。
良辰打從記事起就不喜歡雨天。
那種潮濕又黏糊的雨氣,怎麽也揮之不去,躲在人的呼吸間,總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舒服不了。這樣明明白白的不喜歡,卻在二十歲那年,出現了個大反轉。因為那一年,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特別喜歡下雨天的女孩。但他并沒有等到那年的梅雨季節,便失去了時光。
所以,如今,良辰面對多年沒有身處其中的梅雨日子,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
裝作絲毫不在意,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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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以前非常喜歡下雨天,高躍最是清楚。
可十年前,生下小清後,時光變得非常讨厭下雨天,對此高躍一樣了然于心。
時光曾經坦然地告訴過他,當時大出血的她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做了一個遙遠不及的夢;在那個夢裏,一直下着滂沱大雨,而那些傾盆而下的雨水竟然都是血色的。
自那後,時光對這種以前曾經情有獨鐘了二十年的透明液體,變得莫名恐懼,甚至一到下雨天,就會盡量選擇閉門不出,躲在室內。
所以,這些年來,但凡碰上下雨天,高躍都會親自去接時光上下班。
而讓高躍每每最放心不下的是,小清這個孩子打從開始會獨立行走後,就特別喜歡下雨天。每當碰上下雨天,孩子總是變着法子纏着時光要出去玩雨嬉水。
當然,他不可能放任不管,所以每一次,都是他替時光,帶着孩子出去,玩盡興了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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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梅雨季節,高躍多少有些頭疼。
倒不是小清纏着要玩雨水,畢竟孩子已經上學了,平時其實沒多少機會,休息天正好碰上雨天的;他擔心的是時光的個人狀态,這種特殊時節,每次來得雨勢都不一般,非常洶洶,最關鍵的是它得持續好一段日子,怎麽地也得一個月上下。
平日裏若是蒙蒙細雨天,高躍倒也不會太過擔心,因為時光能适應這樣的天氣;但若是梅雨時節的這種時不時來一場暴雨的天氣,高躍就會非常擔心;所以,這個期間,但凡時光休息天正好碰上暴雨天的,他基本上都會陪在身邊,無論怎樣,都有個照應。
這些年下來,對于這樣的默契,無論是他還是時光,都已經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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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躍叔叔,外面的雨好大啊,噼裏啪啦都砸在窗戶上啦!”在書房寫作業的時小清,一臉好奇地瞅着窗外的瓢潑大雨,轉頭指給正進房間來的高躍看。
“是哦,來,休息下,吃點水果。”高躍把一盤剛剛切好的水果拼盤輕輕地遞到了孩子面前。
“好的,謝謝高躍叔叔。”小清放下了手中的鉛筆,挑了一粒芒果,送到了嘴裏,咀嚼了幾下,忽然壓低了聲音,“高躍叔叔,媽媽呢?”
“在自己房間聽音樂哦。”高躍很是配合地同樣壓低着聲音回答。
“好吧,那就好。她肯定又拉上了窗簾吧。”孩子若有所思,對着面前的水果,像是自言自語,嘀咕了一句。
“對,你真聰明。”
“高躍叔叔,這雨還會停麽?我們等下可是要去逛超市的!”孩子心裏惦記着她的零食,小臉上浮現出一絲擔憂,她知道如果這場雨一直下,她的高躍叔叔絕對不會留下媽媽一個人,帶着自己出去逛超市。
“會。現在這個季節,下得暴雨一般來也快,去也快。再稍微等等,就差不多該停了。”
“好的,高躍叔叔。”
高躍的猜測其實并不準确。
暴雨的勢頭已過去,可也并未徹底停了下來。窗外轉而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大半個小時,瞧上去像是要一直下到天黑了。
高躍敲了敲時光的房門,時光擡頭摘下了耳機,起身給他開了門。
“時光,今天晚飯怎麽安排?”
時光低頭看了看時間,快四點了,外面的雨聲卻并未消停:“可以叫外賣麽?”
這一整天下來,時光都提不起多少精神,許是在房間裏宅久了,整個人都變得有些遲鈍,一想到在家裏做菜還得出去買菜,買回來還得洗洗切切,外面又一直下着雨,總覺得太過麻煩,還不如直接叫外賣來得方便又省事,最關鍵的是,她知道高躍并不會介意吃外賣。
“額,不會再叫海底撈吧?”高躍想到中午就是叫的火鍋外賣,這會聽到時光說繼續叫外賣,心裏多少有點驚訝。
“換其他的吧,叫中餐蒸菜怎麽樣?”時光想吃老娘舅梅幹菜扣肉,正好可以給小清叫個兒童營養套餐。
“那行吧。不過,我上午答應小清帶她去逛超市,外面雨小了,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現在帶她去下?”小清要逛的那家大型超市是最近新開的,開車過去來回半小時夠了,高躍其實心中清楚,逛超市只是名頭,孩子十有八九想去超市一層的游樂場玩一會。
“喔,去吧。那我就晚點再叫外賣,等你們逛得差不多了,給我打電話,我再訂。”
“好的……時光,你不跟我們一起去麽?”高躍試探性地問道,目光裏充滿了期待,溫柔地看着時光。
“不了,我今天就做條懶蟲,全天宅家裏了。”時光說完,自顧自笑了笑,高躍帶着孩子出門,她可以完全放心。
“好吧,那你一個人在家,沒關系吧?”高躍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完全一副大人擔心小孩的口吻。
“沒事,你們就放心地去逛吧。零食少買點就行。”時光說完指了指外面客廳茶幾上的那堆零食,都是之前高躍買來的,平時她又限制着孩子,所以一不小心又堆積成小山了。
“嘿嘿,好的,我記住了。”高躍轉身看了一眼,而後傻傻一笑。
“媽媽,高躍叔叔,我作業做完了。我們可以去逛超市了嗎?”時小清在隔壁書房聽着兩個大人對話,早就等不及了,做完最後一道算術題,趕緊出來吱一聲。
“可以。小清,你和高躍叔叔去逛超市吧,媽媽在家裏等你們。”時光愛憐地撫了撫女兒一頭長發,輕聲叮囑。
“好的,媽媽,我聽到了,等我們回來,就吃外賣。”
看着女兒人小鬼大的模樣,時光呵呵笑了。
望着高躍對她們母女倆那麽上心的模樣,時光心底深處閃過一絲複雜的滋味。
“那我們就先走了。”一大一小換好了鞋子,轉身和時光再見。
“路上注意安全,高躍,下雨天,記得車開慢點。”時光俯身微靠在門側,朝正在樓梯轉彎處的兩人揮了揮手。
“好的,有事聯系。”高躍擡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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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日子,人的思緒就會變得不可捉摸,好似這窗外斷斷續續墜落的透明細絲,下到某一時刻,存在感就會變得有些模糊,再一定神,發現其實還在,明明白白地繞在心間,扯不得也理不得。
對她,高躍有千般的眼神,但從來不會有不耐煩或是生氣,更多的時候,都是溫柔如水,亦或是疼惜不已,再或是含情脈脈,可無論哪一種,時光的回應都只有一種:假裝無視。
十年前,她和高躍的互動,似乎也是現在這樣。
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感情動物,他們處理感情這種棘手的東西時,總是自以為用了理智,殊不知時間久了,發覺真正用力了的還是感情,而非理智。
用情抵情,很難真正理清。
以前時光總覺得,一場青春,有多少知情者,就有多少不知情者,兩者唯一的交集是總有一部分的角色是假裝不知情者。
現在的她卻總會有些揮之不去的絕望,或許是因為慢慢開始正視自己身上這種僞裝者的屬性,她的心底并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她卻沒有能力粉碎這一層的縛繭。
高躍,他該有他自己的感情生活——與自己無關的感情生活。
高躍,他該有他自己的家庭生活——與她們無關的家庭生活。
時間,是這世間最具侵略性的東西。
它傷人時不聲不響,一點都不走漏風聲,待你覺得疼痛不已時卻已然無法掙脫它給的劇本,掙紮着反抗或是氣急敗壞地棄劇,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她該以怎樣的姿态放棄眼前生活着的劇本,或是怎樣改寫自己這一生的本子可以比較體面些,心裏的那個人,現實裏的高躍,或許都是時候掙脫了,即便這十年來他們給予的溫度曾讓那個孤獨不堪的自己貪婪不已,可終究他們都不該屬于她。
是個人,都得往前走,因為時間是所有生命的唯一數軸,它都只進不退,又何況芸芸衆生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她。
時光站在窗邊,望着外面的雨,心神恍惚。
想到至今渺無音訊的母親,當初毫無預兆地一走了之,現在想來,這種對前方未知路的魯莽也好、勇氣也罷,或許正是她時光最缺的。既然她們是母女,那麽這種烙在骨子裏的沖勁她身上肯定或多或少也有,要做的無非就是勇敢地跨出第一步。
對,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