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眠
無眠
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憶往事的高躍,不知覺間眼眶又紅了數次。
想着一路走來倔強的時光,總是覺得很心疼。
他曾問過她為何活得那麽拼,她說她不想負他的救命之恩。
十年,不過一夢。
當初,出了月子的時光,竟然一點都沒有猶豫就同意立即帶着女兒去廷州生活。
在之後的幾年裏,時光拼命工作,把當初月子中心的費用以及房租都還給了他,雖然高躍堅決不要,可最終還是拗不過她。
因為大學裏空餘時間較多,高躍總會去時光租的地方幫忙看孩子,看着她一天天長大。
大三那年,高躍開始創業,幾個小項目做的有聲有色,人生第一桶金也因此積累了下來;畢業一年後,高躍決定回耳城辦公司,把想法告訴時光後,她舉雙手贊成并且願意接受他的邀請加入公司出一份力。
那一年,小清五歲,他們三人一起離開了廷州,回到了耳城。
自那後,到如今,又是一個五年。
小清六歲那年,時光終于開口告訴他,當初高考前一個月,發生了什麽。
她當時說得特別雲淡風輕,仿佛說的都是別人的故事;或許有了孩子的時光,在與女兒的朝夕相處中,治愈了生命中曾經疼痛的部分。
那麽,他呢?這十年,與她們母女兩個的陪伴中,治愈了什麽?
高躍自問,卻一聲嘆息,回答不了自己。
時光,從生下小清,到剛才送他下樓,從未開口提良辰,長長十年間,從未。就好像良辰這個人從來沒在她生命中出現過一樣,因為是空白的不存在的,所以無法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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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顯然是他高躍在自欺欺人。
對于時光來說,即便她嘴上不說,不代表她心裏從未想起。
小清,可是她為良辰生下的孩子。
所以,怎麽可能從未出現過一般。
現在,良辰,孩子的親生父親,回來了,要開始在耳城生活了,他該如何自處。
一樣無解,回答不了自己。
高躍心中茫然,想找人訴說,卻找不到人。
往日,工作上的煩惱,可以找時光訴說。
可感情上的事,與時光,他連啓齒都難。
還有,如果十年前,他事先告訴良辰自己喜歡了時光三年,後來的良辰是否就不會選擇和時光在一起了……如果那個年紀,他沒有慢半拍,是否之後的一切就都截然不同了;而時光,當年也就不會那麽遭罪了。
高躍摘了眼鏡,熄了燈,努力試着入睡,卻是徒然,怎麽也停不下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漫開了的心思:這一夜,或許又會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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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媽面館出來的良辰,一時半會不知該去哪裏。
回父母那,虞昕語和浩澤都在,他和他們又找不到什麽共同話題,氣氛想想就會覺得尴尬;回他自己那,雖然母親一直安排人去打掃,可畢竟兩年沒人去住了,難免冷清;回高躍那,怕他還在應酬,他一人過去也沒意思。
思來想去,良辰最終決定去酒吧喝會酒。
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面,心中憂思難解的時候,總得靠酒。
喝夠了,也就沒多餘的清醒去想一些人一些事。
其實,這些年,寄情于酒讓良辰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若論濃烈,酒是怎麽也比不過人的。
那麽淡雅的一個女孩,為何這十年裏,牢牢占據了他的一顆心,和着他心裏的喜怒哀樂,釀出了一段相思異常濃烈的隐秘歲月。大部分時間,它都不聲不響,不動聲色,可難免有些時候,會變得特別任性——不由分說地跳出心裏最私密的那寸天地,恨不得向世間宣告它的存在是多麽轟轟烈烈。它用一段段短暫得不能再短暫的回憶,催生出一個個綿長又镌骨銘心的深刻。
這樣放在一人心間的孤獨歲月,它是甜蜜的,也是苦澀的。
至少,它陪着他從二十歲走到了三十歲。
沒有它,他或許壓根就無法這般安然無恙地穿過這十年光陰。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一直和回憶裏的時光處了十年,戀了十年,過了十年。
望着杯中之物,良辰心底的情緒在酒精的刺激下一發不可收拾。
初初見時光時,是轉校到耳城一中的第一天,良辰正在講臺旁做無聊的自我介紹。
下面坐着的人裏,除了高躍,虞昕語,其他一個都不認識,也懶得去認識,畢竟,他轉校過來也只是為了可以繼續打籃球。整個高中也只剩下半年不到的時間,根本沒必要發展新的人際關系。所以,良辰很是敷衍地報了下自個名字,就沒再開口說其他。
坐在講臺下面的那些人都一臉稀奇地打量着他,男生多羨慕,女士多花癡,除了一個人,高傲地擡着頭,眼睛裏滿是不屑地瞅着他,仿佛看到了什麽特別讨厭的東西,那個人就是時光。
那天放學前,見她來轉達班主任的通知,良辰才知道原來她是這個班的班長。當時他真的覺得莫名其妙,這些人選一個一副臭臉的人做一個班級的班長,也是無敵了。而且還那麽瘦,嚴重懷疑她肯定沒發育過,雖然看起來身高在女生裏算可以了,皮膚倒挺白皙的。
自那後,良辰有意無意地留意這位冷若冰霜的班長,發現她還分人給臉。除了對他,對其他人,包括虞昕語,她都挺和氣友善的,雖然臉上也沒太多熱情,但至少沒那麽讨厭;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哪裏得罪她了。若說他成績差——額,确實差得差不下去了,這點他從不避諱,一直坦然承認,但這難道能成為一個班長鄙視班上差生的充分理由?再怎麽牛逼的尖子班,總有人第一名,自然總有人最後一名;而且他本來就是靠體育特長進來的,這也是一種實力,至少不能因此就說他完全靠關系吧。
半個月後,良辰就想到一個反擊的大招;私下找了班主任,要求調換座位,調到班長旁邊,以便學習上多多向她求教。沒想到,班主任一口答應了,當天就把他調了過去,成了時光的同桌。這個位置得天獨厚,時光右邊,隔着一個過道,正好坐着高躍,平時想跟自己好兄弟聊個天,因此也變得非常容易,正好借此肆意影響影響這位視成績為一切的班長,挫挫她的銳氣。
良辰沒有想到的是,時光卻對他的“虛心請教”當真了,一改往日的冰臉,變得極有耐心,即便他一點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或是在她費勁地講了四五次後還是一張茫然臉給她,她亦不惱,淡淡一句讓他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最初的時候,良辰還以為時光是“折服于”他的個人魅力,畢竟他又高又帥籃球又打得好,到後來發現她對所有問她問題的同學都一視同仁,不免覺得有一點打臉,也有一些失望。
是吧,就是從那時候的“那一些失望”開始,他心底對時光的感覺慢慢起了變化。
所以,那個時候,真正折服于別人個人魅力的,是他,而這個“別人”,正是時光。
那一年,他二十歲,長那麽大,第一次真正對一個女孩動了心。
以前,也總有女孩圍在他身邊,他嘻嘻哈哈的,卻從未真正看往心裏去,總覺得太沒挑戰,又沒特色——那些女孩眼裏永遠沒有她們自己,眼裏總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別人的崇拜,從來沒看過她們什麽時候給予她們自己一些崇拜。這當中,包括無論他去哪,下一秒絕對黏上來的虞昕語。
可時光,完全不一樣。
她的眼裏,永遠燃燒的是對她自己的那份熱忱、專注還有信任,仿佛她想幹的事情,絕對不會失手。
她就像一個獵人,獵物永遠是更好的自己。
在時光之前,良辰從未見過那樣自信又篤定的眼神。
若硬要說有,那或許就是他自己的眼神。每次自己望着籃球時,也是這般執着而不動搖。
所以,雖然他的文化課成績無法和時光相提并論,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時光其實是同一種人,對于自己的選擇,都有堅定的執行力。
同一種人。
同一種人……
這個詞現在想來,卻滿是諷刺。
至少從當年的結局看,這個詞讓那一年,顯得特別可笑特別荒涼。
他,因為魯莽,最終不得不放棄成為職業籃球運動員的夢想;而時光,不知何故,就那麽輕易地放棄了她的高考。
可笑的還有他選擇娶虞昕語一事。
至今,對于當初這個選擇,良辰還是啞然——無法确切給自己說個明白。
或許,其實,可能,他也不一定非要那樣。
如果當初不是那樣的選擇,那之後的他,肯定不需要逃離這個城市。
只要待在這裏,只要他是自由身,身體上小小的瑕疵又算什麽,他肯定會翻遍整個耳城找到時光吧……
若真那樣,現在的他,或許已經和時光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樣的畫面,可真美,美得讓他心疼。
他是個混蛋吧——所以才會得到特別混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