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暈車
第7章 我暈車
深夜,富靈路路口空無一人。
前一天晚上的車禍痕跡早就被環衛部門清理得幹幹淨淨,連路中間被撞壞的隔離圍欄也重新更換過,甚至看不出絲毫這裏曾發生過重大車禍的樣子。
周圍的交通信號燈來回在紅和綠之間切換着顏色,白天川流不息的馬路此時就像在沉睡一樣毫無動靜。
黑色的SUV早早地停在五十米開外的路邊停車位上,因為熄了火,所以看起來和周圍的那些過夜車沒什麽區別。
不過駕駛位的車窗被搖下了一條縫,如果湊近了仔細聽的話,車裏頭還有規律的鼾聲傳來。
時間即将到達半夜零點,距離法醫鑒定的死亡時間越來越近。白景聿從副駕駛前面的儲物箱裏取出一只單筒望遠鏡,随着“咔”一聲打開櫃子的聲音響起,原本在駕駛位睡得像豬一樣鼾聲如雷的葉謙突然整個人震了一下,驚醒過來緊張兮兮地問:“怎麽了怎麽了?目标出現了嗎?”
白景聿淡定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葉謙聞言痛苦地伸了個懶腰,強行讓自己提起一點精神。然後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空蕩蕩的馬路口,懶洋洋道:“我看那老頭就是逗你玩……虧得你還真信……”
“別說話。”
白景聿頭也沒回,卻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語氣聽起來明顯有一絲緊張。
葉謙一怔,不由得循聲望去,居然看到那路口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走出個人來。
借着周圍微弱的光線,葉謙看到那人似乎穿着厚厚的大衣,圍巾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雖然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但從身形上看,應該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
只見那人緩緩走到路口,似乎是朝着周圍環視了一圈,确認沒有外人在場後,他從随身攜帶的雙肩包裏取出了一個東西,然後整個人蹲在地上擺弄着。
“好家夥……還真有啊……”
葉謙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見那人似乎是在試圖點燃什麽東西。
因為視線正好背對着對方,看不清他手裏的動作。葉謙只能依稀推斷出大概是因為天氣寒冷,路口又有風,火苗很難維持,于是那個人花了很長時間去進行引燃這項工作。
“奇了啊!鬼居然還能看這麽清楚!”
第一次見鬼的葉謙激動地說着,看到那個身影正起身往後退。于是他忙不疊道:“哎哎哎它動了它動了!”
白景聿語氣裏帶着說不出的嫌棄,懶洋洋道:“瞎嚷嚷什麽,那是活人。”
“你說什麽,活人?”葉謙詫異地回頭看了白景聿一眼,只見他正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手裏舉着望遠鏡看得津津有味,便忍不住把頭湊過去道:“快讓我也看看。”
“哎……”白景聿被搶了望遠鏡,只能靠在椅背上發呆。路口那個人後退的腳步最終停在了距離路中間五米開外的地方,然後他取下了帽子和圍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葉謙握着望遠鏡認認真真看了半天,突然整個人都開始迷惑起來,“啧,那個人怎麽感覺有點眼熟啊?”
“你也發現了?”白景聿斜睨了他一眼,“我一早就覺得那個人有問題了,看來果然沒猜錯。”
“他還真是昨晚那個醫生?”葉謙咂咂嘴,“這案子跟他有什麽關系啊,他來這兒幹什麽……難不成他認識死者?”
葉謙剛想伸手拉開車門,卻被白景聿拽住了胳膊,于是葉謙忍不住道:“怎麽了領導……咱在這蹲了半宿好不容易逮到個目标,不打算下車去問問?”
“別急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都知道他的工作單位了,還怕回頭找不到人?”白景聿幽幽道:“看看他想幹什麽再說。”
時間停留在了零點零七分,随着路口一陣風吹過,地上點燃的火光忽閃了一下,白景聿終于看清那地上點燃着的似乎一根白色的蠟燭。
随後有兩道飄忽不定的影子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馬路中央。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似乎是個人形的樣子,在相遇的瞬間融合到了一起,然後以一個非常詭異的姿勢和那個醫生面對着面。
随後白景聿看到宋尋擡起手,指着某個方向念念有詞。突然地上的燭火熄滅了,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像一陣風一樣消散而去。
“他剛剛在幹什麽?”
葉謙的聲音聽起來萬分的不解,在他看來,剛才那個叫宋尋的醫生只不過是在馬路中間放了一根蠟燭,然後又擡起手指了一個方向,随後蠟燭就被揚起的一陣風吹滅了。至于什麽鬼影,他沒有意識到憑自己的眼睛根本看不到這些東西。
白景聿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隔了很久才把它吐幹淨。
“他剛才超度了死者的碎魂,現在鄒衛國的亡靈大概已經去投胎了。”
葉謙大跌眼鏡,“什麽?我怎麽什麽都沒看到?!”
白景聿捋了捋衣服,語氣聽起來格外正經,“你說要是人人都可以看到鬼魂的話,還要我這種捉鬼師幹什麽?”
白景聿嘴上輕松,腦中的思緒卻雜亂無章。
和葉謙不同,剛才的那一幕白景聿是真真正正地看到了。他看到那個醫生給破碎的生魂指了方向,然後生魂照着他指的路離去。
白景聿在這一瞬間意識到,原來對方和他一樣也可以觸靈。
那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今晚的十字路口,是因為昨天夜裏他在醫院經歷了什麽,還是因為他和這個案子有什麽直接的聯系?
白景聿心裏對這個人突然産生了說不出的好奇來。
宋尋在路口點燃的是長明燭,送的是鄒衛國的魂。他一早就靠民警的陳述猜出了那天在醫院看到的生魂其實就是車禍現場被撞身亡的人。
憑借着多年“送靈月子中心”的經驗,他自然也知道三魂歸一才能極樂往生的道理。
于是秉承着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的優良傳統,宋尋偷偷摸摸來了一次車禍現場,想要幫那個可憐的被害人找回破碎的三魂,然後給他指明一條往生的路。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做的這一切全都被不遠處的兩個人看在了眼裏。
直到宋尋離開很久之後,白景聿才讓葉謙把車發動起來開走。路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白景聿清晰地聽到車後座傳來類似小孩在笑似的“嘻”的一聲。
他猛地一回頭,看到那個被他随意扔在後座的人偶正呆呆地看着他。
白景聿的眼皮不安分地跳了跳,回想起之前半夜莫名其妙車禍的經歷,他趕緊回過頭對着明顯什麽聲音都沒聽到的葉謙默默道了句:“開慢點,我暈車。”
葉謙:……
直到第二天清晨到來之前,白景聿再沒有其他動作,而是回到公寓睡了一個昏昏沉沉的覺。
冗長的夢裏,那個在兇宅裏被青焰反複燃燒的邪祟不斷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它的嘴始終張着,似乎有什麽話想說。然而因為沒有舌頭,它什麽都說不出來,嘴張開的角度也誇張到讓人懷疑它的下巴是不是也脫臼了。
白景聿的雙腿自始至終都被迫定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無法行動也不能說話。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心理折磨,把心一橫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鑽心的痛伴随着濃濃的血水從嘴裏彌漫開來,于是他終于醒了。
周圍是安安靜靜的房間,床頭燈沒有關,白景聿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刻着花紋的白色石膏板吊頂在光影的勾勒下呈現出一條條柔和的陰影。
那些夢裏的尖叫聲好像還在他腦子裏不斷響起,在這個看似寧靜的深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沒過多久,隔壁鄰居家裏的挂鐘響起了淩晨五點的報時。白景聿翻了個身,剛想起床去衛生間洗把臉醒醒腦,目光突然撞上了床邊一雙空洞的眼睛,白景聿一怔,再定睛一看,那個從兇宅開始就一路跟着他的人偶,此時正躺在他的床上!
白景聿“操”的一聲從床上彈起來,差點整個人滾到地板上去。
腎上腺素急劇飙升的那一瞬間,他腦中瘋狂回憶着睡着之前的細節,确認肯定不是他自己把人偶放在床邊的——聯想起之前的種種,白景聿有理由想象這個鬼氣森森的人偶有辦法自己爬上他的床。
于是白景聿抖抖索索扶着床頭爬起來,定睛看了看那個人偶。只見那個人偶側身躺在他胡亂堆在床邊的衣服上,兩只黑洞洞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他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然後用手抹了把臉沒好氣道:“您行行好,有怨報怨,有事說事,半夜鑽人被窩算什麽本事?”
大概是反複被人偶折磨得一驚一乍中已經無形間提高了一部分心理阈值,白景聿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床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把人偶勾了過來。
這只人偶的外形看起來應該是個女孩,不過大概是原本的黑色長發疏于管理而打了結,所以被之前的主人剪成了狗啃似的齊肩短發。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破舊的牛仔背帶褲……腳上的鞋子掉了一只,僅剩的一只鞋的鞋底還脫了膠。
看起來寒酸得很,委實有點像乞丐。
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白景聿心想着一時半會怕是甩不掉這拖油瓶,這貨算是徹底賴上自己了。不過這麽髒兮兮的東西實在無法接受它躺在自己家床上,于是白景聿嘆了口氣,起身去衛生間抽了張濕巾給人偶擦了擦臉,又拿了把細毛刷把身上那些抹不掉的灰都搓得幹幹淨淨。最後,他從洗手池下的抽屜裏找了把用酒店帶回來的一次性梳子沾了點水,強行給它把打結的頭發梳通。
“你确定賴着我不走了是吧?”白景聿在水龍頭前邊給它搓泥邊道:“你的身份我先前大概已經猜到了,害你的人不讓你投胎,怨氣大也能理解……你是不是有什麽遺願沒完成,想賴着我當冤大頭?”
等了許久,耳邊響起一個細微的類似于“ya”的聲音,聽起來确實像是個小女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