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場教育
一場教育
比起遙遠的陰謀論,歐也妮目前更應該擔心的,是場中的現狀。
——有幾個像這樣的物質追溯三級法陣,已經被流浪者們觸發了。
歐也妮暫未看出法陣的運行帶來了什麽效果。
流浪者們并未搬運出什麽儀器物件,利用法陣的效果來讓它們以舊換新,煥發新顏。
他們似乎只是激發了法陣後,就放下不管。
漆黑天幕下,荒野的風将篝火刮得搖曳不止。
那些被黑血污染過的新晉施法者,相互攙扶着,走過其他流浪者們準備好的法陣。
往裏面灌注着向邪神祈求得來的法力。
也加速着自己的衰亡。
他們的影子,就被篝火投映在歐也妮的腳下,像是那些原始岩畫中會出現的,沉默扭曲的人形。
影子步履蹒跚。
影子腳步沉重。
影子的身形越發地佝偻低矮。
……不,是他們在行走中,不斷往地面中深陷。
——【安姆】,這個法術能影響的那些,所謂極小範圍內的死物,也包括腳下的土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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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安姆】以一種“你對吾神的偉力難道有什麽誤解”的語氣回答。
【但畢竟不過是三級法陣,不足以展現出吾神的威能,範圍也就五米方圓吧。】
歐也妮望向那些被啓動的法陣。
夜幕太漆黑了,地面也黯然無光,難以覺察色澤和質感的變化。
只有跋涉者們留在法陣邊緣的那些越來越深的腳印,證明着先前堅硬的地表,已化為了松軟黏稠的泥土。
歐也妮立刻想起來,之前特賽講過的那個神話傳說裏,神明兄長最後的結局,就是沉睡于一片沼澤之中。
歐也妮當初剛抵達這片荒地時,就曾疑惑地想過,為何在綠意盎然的河谷邊,這塊荒地的鹽堿化程度如此之高。
——也許僅僅是因為,這塊土地下深埋着,能将沼澤蒸幹,能将土地烘裂的,地之火。
難怪那個胖子帕吉特的保镖,曾經歷戰争的英雄,口中會嘟哝着“那塊荒地”之類的短句。
難怪他那麽粗魯莽撞地給這些流浪者定罪并挑起戰端。
為何這塊這麽重要的,可能封印着邪神的神軀的荒地,會淪為格蘭傑家族的私産?
是之前格蘭傑家族與女神教會的聯系更為親密的時候,承接下來的隐秘看守任務嗎?
歐也妮感覺自己正在遭受來自死去的格蘭傑家族先輩的背刺。
算了,血親相互背刺,這大概是格蘭傑這個姓氏的傳統異能。
財務機構之前大概是沒有接觸到這些機密,才擅自将荒地當成格蘭傑家族的普通家産來處置,挪走了看守,讓這群流浪者們有機可趁。
——道林·格蘭傑事後鐵定得背處分。
啧啧,就該往女神教會寄上個百八十封匿名舉報信。
下次見面時,得狠狠地嘲諷道林·格蘭傑,竟然比一個酗酒的職業保镖還要孤陋寡聞。
前提是,自己能活到事後。
歐也妮嘴角扯出一個苦笑,開始調整自己的計劃。
【安姆】,沼澤地形無疑會影響我們待會的逃跑路線。
作為尊貴的分靈,你總該有權限,能停下同一神系的低階法陣的運行吧?
【如果妳能接觸到法陣的話,我可以覆寫原本的指令。】
【安姆】給出了意料之內的答複。
但歐也妮并未覺得輕松,恰恰相反,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雲正越來越濃郁。
她緩緩問道,【安姆】,你先前說過,這些信徒不可能解得開神明的封印,我們只需要等待他們自取滅亡。
但是,他們的缜密程度,和準備的手段,似乎已經超出了你的預期。
——到現在,你還堅持這個看法嗎?
【安姆】的情緒立刻跳了起來。
【……這樣恬不知恥盜用吾神光輝偉力的盜賊行徑,也值得我刮目相看嗎!?】
歐也妮耐心等待着。
【只不過是區區凡人……】
怎麽可能解得開神明的封印呢?歐也妮替祂補完下半句,然後遞出一個臺階。
如果神明自己想要解除曾經設下的封印呢?需要哪些要素?
【安姆】大概已察覺了歐也妮的擔憂,天性謹慎的祂有些被這情緒感染,但仍不願意推翻自己先前的推斷,【不會有任何神明,傻到動念去解封一位邪神。】
【……只有人類才會做這樣自尋死路的傻事。但人類沒有這樣的能力。】
歐也妮善解人意地繼續給祂遞臺階。
如果神明錯誤封印了什麽邪神以外的東西呢?祂們總該留點什麽後路。
【那可是神明!對祂們來說,封印解除不過是一念之間。】
歐也妮繼續詢問。
如果祂們不願親自行走于大地之上,要委托代理人來完成呢?
【得先找着那個被藏起來的封印。】
【安姆】不情願的吐出短句。
很明顯這群流浪者們已經接近答案了。
歐也妮很用力才憋回了“在你那偉大主神的後勤支援下”這句吐槽。
但【安姆】這家夥敏感的精神還是被刺得波動了一下,才悶悶地繼續回答。
【還需要參與封印的神明的高階授權。】
歐也妮又等待了一會兒,卻沒有新的補充事項。
歐也妮難以置信——位置和授權,就這兩樣約束?被你說得像是很難的事情,其實就這麽簡單?
【哪裏簡單了?】
【安姆】氣勢洶洶地反駁。
【哪怕在教會中,能獲得高階授權的施法者,都屈指可數!】
【這些背景不光明的流浪者們,連正神教會的門都進不去,怎麽可能拿得到?】
……你想過,高階授權者的背叛嗎?
歐也妮輕輕地問。
在【安姆】反駁前,歐也妮快速丢給他幾個設想。
如果,剛出生被遺棄在教會門口的嬰兒,在成為高階授權者後,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與血海深仇,他會選擇親恩還是養恩?
如果有人遺忘了一切,哪怕在正神的高階神見禮上也以為自己對神明深信不疑,但當深夜聽聞哨聲時,他按照失憶前的訓練去行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遵從着誰的指令?
如果有人深陷一場愛情,願意追随其一生,寧願放棄所有?
【經歷了神明重重篩選考察的高階授權者,怎麽可能這麽輕易……】
【安姆】弱勢地堅持着自己的觀點。
一個嬰兒做不到,不會選擇家人。十個呢?百個呢?
一場洗腦達不成目的,但如果有千百場呢?
一次精心策劃的邂逅,不足以令人刻骨銘心,但是謀劃多年的算計呢?
從舊赫利亞人陷落至今,已經有六十年了。
歐也妮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都能輕易策劃出像樣的陰謀。
她詢問【安姆】,你真的了解這個民族的秉性嗎?你知道在北帝國內到底有多少這樣的流民嗎?
與世隔絕太久的【安姆】,答不上來。
祂小聲問,【會不會是,妳自己對于策劃這種陰謀,過于熟練了點?】
【其他人類可沒妳這麽聰慧,我……】
我只是普通的人類。
歐也妮言辭鑿鑿地聲明。
而你,作為神明的分靈,你或許過度信賴着人類的信仰心。
她教訓着【安姆】。
但是,信仰對人類真的如此重要嗎?信仰有沒有可能被另一種信仰替代?信仰有沒有可能被其他感情替代?
歐也妮逼問,你作為時間與夢境之主的分靈,在遙遠的過去,有替你的主神選拔過高階授權者嗎?
【安姆】,你窺伺過那麽多人類的內心,你當真覺得他們永遠不會背叛?
或者說,永遠能躲開針對他們的騙局?圍殺?死亡?
【安姆】深吸了口氣。
祂當然覺得自己過去的履職經歷無可指摘。
只是……在見識過歐也妮後,祂忍不住對比了下,感覺自己過去提拔的那些,符合自己喜好的家夥們,在信仰純真無暇的同時,似乎,稍嫌單純好欺?
如果祂此刻還有身體,祂大概已因為這個想法打了個寒顫。
與祂心神相連的歐也妮,毫無疑問察覺到了祂的退縮,她趁勝追擊。
——你看見了剛剛那個保镖的死,你也看見了眼前你的主神的法陣在被大肆利用。
這群流浪者們,當他們選擇豁出去的時候,他們并不缺戰力,也不懼犧牲。
他們是有備而來,【安姆】。
你對神明過于謹慎,對人類卻太過傲慢看輕。
這樣下去,哪怕當初沒有遇上我,你也遲早會吃大虧。
【安姆】沒有吭聲。
祂情緒複雜,是一種混雜着羞惱和服氣的微妙感覺。
終于馴服了不争氣的學生,歐也妮老師開始分析現狀。
這群流浪者們認為波歐斯之所以瘋狂,是由于赫利亞帶走了祂的心髒,要從紅日上借得火焰,才能撫慰祂的心傷,喚醒他的神智。
【安姆】,假如要你做最壞的打算,你覺得,他們帶來的那個寶匣裏,裝的東西,會是什麽?
【是……】
學生【安姆】怯生生地想要回答,又高聲提問,【但那頂多只是從赫利亞那傻姑娘手裏騙出來的信物!】
【繁欲呢?】
【波歐斯是赫利亞的兄長,其他神明可能看在赫利亞的份上,不插手這場對波歐斯的封印,但是繁欲絕對不會罷休!】
【繁欲的許可呢?這個封印中,絕對有那個該死的控制狂參與的一份!】
是啊。
不管是特賽講過的神話傳說,還是帕吉特提到的恕罪戰争歷史裏,都沒有落下豐饒女神的身影。
歐也妮發現自己可能一點都不了解,這位自己名義上還信奉着的女神。
但對于【安姆】的問題,她也準備好了答案。
流浪者們或許不夠了解封印的機制,忽略了豐饒女神的作用,以為單單赫利亞的信物,就能挽回邪神的理智。
但是,【安姆】,剛剛被虛空火焰吞噬掉的,你認為信仰堅定的,“那個紅披風的傻大個保镖”,他有沒有可能,就剛好是一位,獲得了豐饒女神高階授權的施法者?
位于我們腳下的邪神波歐斯,有沒有可能,已經從虛空火焰中,抽取到了祂的戰利品?
【安姆】啞口無言。
祂甚至比歐也妮更容易深陷到悲觀的深淵。
歐也妮暗自嘆了口氣。
她覺得假如自己這回栽了,根本錯誤是太過高估了【安姆】的謹慎程度。
歐也妮甚至很小心的,沒有對【安姆】的能力和靠譜程度托付太多的信任。
但她還以為至少能信任【安姆】的慫包特質呢。
誰知道【安姆】的風險評估警報系統,竟然是帶着對人類偏見的特供版呢?
前事休提。
歐也妮一陣頭疼,覺得自己需要重新做計劃了。
等待流浪者們自取滅亡然後伺機逃跑的策略,目前看來已經過于危險了。
萬一流浪者真的成功解封了邪神,雖然他們還是在自取滅亡,但屆時歐也妮也逃無可逃。
……不能原地坐以待斃,必須主動創造機會,早做逃跑打算才行。
【人類,居然是這麽可怕的生物嗎】
某個心靈受創的小可憐,今天又帶着被老師批滿紅叉的卷子哭着回家了。
今日播報:
全場運氣最佳——波歐斯。
被舉報對象——道林·格蘭傑。
系統馴化進度——■■%↑↑↑
校園一景:
歐也妮老師苦口婆心。
學生【安姆】垂頭喪氣。
學生家長:Zzzzzz...
有的學生家長太不負責任了(指指點點)只知道睡覺和捶崽,等你睡醒了,大概崽都改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