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水母
水母
房間裏靜悄悄的。
嵇靈仰面躺在淵主的床上,這被子還是他當時換給淵主的那床,當時的嵇靈尚且懼怕着淵主,如今時過境遷,重新躺在這張床上,他倒生出了兩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嵇靈以手遮目,維持着這個姿勢,久久沒有動作,他的思緒混成一片,後腦突突跳着疼,無數畫面在腦海中閃回,一會兒是他閉關彈琴,一會兒是和白澤等人嬉笑怒罵,一會兒是他駕長車路過虞淵,遙遙望見淵主,一時紛繁交錯,竟分不出是幻是真。
他已經做了千年的琴聖,以這個身份度過了無數個日夜,雖然雲宮之上的那個扶桑君有諸多疑點,但嵇靈從未有一刻想象過,他自己可能是扶桑君。
厚重的木門吱嘎一聲打開,銀白色的腦袋探了進來,望舒扒拉着門框往裏面看,小聲道:“哥哥?”
嵇靈如夢初醒。
他擡起頭,微微揚了揚唇角,輕聲問:“望舒?”
望舒君癡傻以後,有種小動物般的直覺,他之前很讨厭淵主,從來不靠近這個房間,但淵主一走,嵇靈留在裏面,他就像嗅到了喜歡的氣息,抱着抱枕摸過來了。
“嗯,哥哥。”他往前挪了兩步,撲上床,熟練的摸到了嵇靈懷裏,靠着他蹭了蹭,問:“哥哥不開心?”
嵇靈搖頭:“沒有,我只是……有點茫然和混亂。”
以望舒現在的心智,他理解不了什麽是茫然混亂,便只是靠着嵇靈,過了一會兒,望舒小聲問:“哥哥,那些亮亮的是什麽?”
嵇靈擡眸,看見了角落的魚缸。
屋內沒有開燈,魚缸中的水母拖着尾巴悠然劃過,熒藍的拖尾如流星的尾焰。
嵇靈揉了揉望舒的頭,道:“是淵主的寵物,但是……”
但是,淵主已經把它們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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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床上起來,在魚缸旁翻到了液體飼料,仔細閱讀了說明書後,往缸中撒了一把。
水母是典型的無脊椎動物,沒有大腦,也沒有心髒,它們全然不知日日投喂的主人已經換人了,依舊在缸中舒緩游動。
王程軒回別墅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白澤靠在沙發上,單手揉着額頭,一副受了很大刺激的模樣,而在他對面,坐着個沒見過的年輕男人,同樣撐着下巴做沉思狀。
王老板将從剛買回來的奶茶和小蛋糕放在一邊,奇道:“喲,您這是怎麽了?”
嵇靈望舒姚孟貞都愛吃甜食,而王老板的公司剛好開在鬧市,樓下就是甜品店,每逢上新,王老板都會給他們帶上一些。
白澤疲倦地擺了擺手,一指北鬥,介紹道:“北鬥。”
北鬥客氣點頭。
北鬥這名兒一聽就不簡單,王程軒已經習慣了這隔三岔五冒出來的神仙,他客氣招呼後,提了提手裏的奶茶:“我給嵇先生送上去。”
“別送了。”白澤額角突突跳着疼:“他現在估計沒心情喝。”
王程軒一頓,道:“那我給他放冰箱,等他有心情了再喝。”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小甜品都過了最佳賞味期了,嵇靈也沒有露面。
他安撫好了望舒,從淵主的房間出來,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後将門一關,徹底的與世隔絕了起來。
王程軒膽戰心驚,屢次詢問:“沒關系嗎?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白澤道:“讓他靜靜吧。”
事實上,不只是嵇靈需要靜靜,白澤也需要靜靜,嵇靈是白澤的至交好友,可扶桑君基本算白澤半個爹,現在驟然颠倒錯位,好友成了自己爹,任誰也受不了。
一整個夜晚,房中居然沒人說話。
在這片詭異的氛圍中,王程軒率先受不了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可不想在這節骨眼上觸一群大神的黴頭,于是草草睡了一覺,第二天便打包了一箱行李,打算拖回公司住。
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二樓的房門吱嘎一聲,嵇靈從自己房間邁出來,去了淵主的房間。
王程軒想和他打個招呼,便也吭哧吭哧上了樓,站在走廊上往房中張望,卻見嵇靈定定站在魚缸前,手中拿着飼料袋,許久沒有動作。
他上前兩步,試探道:“嵇先生?您在看什麽?”
嵇靈放下手中的飼料,雙手撐住魚缸邊緣,悶聲道:“我把它們喂死了。”
王程軒:“什麽?”
嵇靈抿唇:“水母。”
前一晚上還搖曳着的幽藍光點已經看不見了,魚缸寂靜如死物。
淵主這缸水母是粉絲送的禮物,活得時候绮麗漂亮,死去後蛋白質失活褪色,就會變回透明,融在水缸裏,徹底分辨不出來了。
嵇靈垂眸:“我只養了一天,嚴格按照說明書喂的食物,怎麽會……”
那缸子水母喂了他的血,由淵主養到現在,從指甲蓋大小養到缸中一霸,雖然只是些普通水母,嵇靈卻懷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過了片刻,他将飼料放回置物架,輕嘆一聲:“罷了,倒也不錯。”
嵇靈有些疲憊,昨夜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折騰了他半響,現在也沒有清醒過來,看完了水母,便要游魂似的飄回房間,王程軒忽然探頭:“嵇先生!”
他招手:“快來,你過來看看這個!”
嵇靈繞道門口,進了門口的雜物間,猝然一愣:“這是什麽?”
王程軒:“監控。”
嵇靈:“?”
電腦屏幕上,四段黑白色錄像一字排開,分別對應車庫和一二三樓的走廊。
其中,二樓走廊的攝像頭剛好能拍到淵主卧室的大門。
嵇靈:“……?”
他問:“家裏什麽時候有這個東西?”
“一直都有。”王程軒委婉:“裝修時就弄好了的智能安防系統,您知道的,我們這種獨棟別墅容易被賊惦記,而且也可以預防家裏老人摔倒什麽的,不過後來一直沒用過。”
王程軒家裏沒有老人,至于賊……一棟別墅五個神,什麽賊這麽倒黴撞上來。
“這都不重要了。”王程軒回拖錄像:“我是想說,可能水母不是你養死的。”
嵇靈怔愣,沒弄明白這話什麽意思,卻見那錄像中赫然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他徹底愣住了。
黑紫衮服,衣擺飾金,淵主。
淵主對靈力敏感,再細微的窺視也能被發現,卻對現代科技一無所知,他在深更半夜步履極輕的回到了別墅,沒驚動任何人,卻被頭頂的攝像頭完全捕捉了下來。
此時,白澤也被驚動,湊了上來,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問:“淵主手裏拿了個什麽?”
攝像頭有點糊。
王程軒托着下巴,冷靜分析:“好像是個塑料袋?”
白色的袋狀物,輕飄飄軟綿綿的,确實像超市常見的塑料袋。
于是,他們眼睜睜地看着淵主拿着那個疑似塑料袋的東西,進了房間,在魚缸前靜立了片刻,然後拿起了置物架上的網紗。
白澤:“?”
淵主面無表情,他冷靜的打開了塑料袋,熟練抄起網紗,而後一只一只,将缸裏的水母全部撈了出來。
嵇靈:“……”
片刻後,他再次檢查水缸,确定沒有遺漏,這才轉身離去,步履輕捷穩健,仿佛他不是深更半夜來撈水母,而是踩着紅毯登基。
白澤&王程軒&嵇靈:“……”
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嵇靈忽然站了起來,伸手推開了雜物間的門。
白澤的反應比他還快,一把拉住嵇靈,問道:“你幹什麽去?”
嵇靈:“去找淵主。”
“你現在去找淵主?”白澤怵然:“誤會還沒解開,現在去找不是火上澆油,你不怕……”
嵇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問:“我有什麽好怕的。”
淵主是他的仇人,和他有舊怨,嵇靈實力尚未恢複,淵主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大可以封了嵇靈的經脈,将他關在地底,讓他好好品嘗被幽囚千百年的苦楚。
可是淵主什麽也沒有做。
他沒有對嵇靈動手,沒有撕嵇靈的衣服确認身份,他甚至沒有說一句重話,他只是在半夜悄悄的回來,用塑料袋裝走了自己的水母。
嵇靈苦笑自問:“我有什麽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