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淵主
淵主
嵇靈将手指貼上棺木:“劉仁景身邊有修為不淺的道士,這棺木中摻雜了指甲大小的扶桑木,我能與扶桑木共感,還原當年的景象。”
說着,他微微閉目,赤金的光芒從指尖湧現,光焰交彙凝結,昔年的畫面呈現在墓室中。
在劉仁景死亡的四十九天後,回煞日。
按照民間的說法,死者的靈魂會在軀殼附近徘徊,等待地府的接應。
當天,一道殘魂從棺木上飄出,半長胡須,青黑眼圈,酒色財氣掏空了這位帝王的身體,連靈魂也形銷骨立。
十幾個提燈的侍女垂頭立在兩旁,看不清面孔,劉仁景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
他習慣了這種場面,宮中常年養着漂亮的女子,不但供他疏解火熱,伺候他起居,也能充作屋內的飾品和器具,比如史書上有名的“美人盂”,便是将美人當作痰盂,而這些普普通通的侍奉,劉仁景不放在眼裏。
他昏昏乎乎地飄出棺材,坐在棺蓋上,然後一伸腳:“替朕穿襪。”
那腳常年悶在皮靴中,似乎能看見指甲縫裏的腳垢,提燈侍女放下燈,跪坐在棺下,伸出手來。
劉仁景等了半天,沒見動靜,都了都腳趾頭:“穿襪啊?”
跪着的侍女緩緩擡起了頭來。
她并不是什麽明眸皓齒的美人,而是眼球突出,皮膚腫脹發紫,青黑留膿的厲鬼!
而她身後,無數的提燈侍女轉過頭來,都是一張發面饅頭似的,陰森恐怖的鬼臉。
這些被迫殉葬的侍女,已經全部化成了厲鬼!
劉仁景微微一愣,片刻後勃然大怒,斥責道:“盯着朕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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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他都不認為,這些他随口就能決定生死的卑賤女子,能将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怎麽樣。
侍女們一層層彙聚過來,将棺木團團圍住,血紅的眼睛死死注視着新生的魂靈,伸出了漆黑尖細的指甲。
劉仁景僵硬後退,色厲內荏:“朕乃天子,受命于天,朕的性命比你們貴重百倍,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要反了天嗎?”
女鬼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她們想要做什麽。
枉死的鬼魂口中發出凄然尖嘯,而後撲了上來,将劉仁景包裹期間,用尖銳的指甲剮蹭他的魂靈,将他一條一條地撕成碎片,容易得就像在撕一張紙。
在劉仁景的慘叫中,暗金火焰勾勒的畫面逐漸散去。
嵇靈揮手,将火焰收回古琴,而後轉向神女:“各位姑娘當時還是厲鬼,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劉仁景已經魂飛魄散了。”
神女默然。
她緩緩坐下,恢複了端麗雍容的模樣,喃喃道:“我想起來了。”
“我們确實殺了他,将他的屍骨從棺木裏拖了出來,毀壞了他的墓室,将他的陪葬品盡數送了出去。”
嵇靈嘆氣:“各位送出了陪葬品,想來這也是神女傳說的由來吧。”
神女峰的傳說來自于戰亂饑荒的年代。
傳說走投無路的百姓路過神女峰,會有看不清面容的神女送出自己的環佩首飾,而這所謂的神女,便是墓中厲鬼,送出的釵環,是劉仁景的陪葬。
漸漸的,厲鬼幫助的人越來越多,百姓們自發在此立廟,香火鼎盛。
而随着跪拜的人越來越多,信仰漸漸彙集,那些面目可憎的厲鬼便逐漸變成了百姓心中和善溫柔的神女娘娘,而厲鬼便這樣化作神靈,當了這山上的野神。
衆人一時唏噓。
劉仁景貴為皇帝,生前耗費巨額人力,修了這樣恢弘的墓葬,棺木塗金刻銀,牆壁重彩朱漆,數百條人命為他陪葬,只為了一個死後飛升的祈願,最後卻死于百鬼爪下,魂飛魄散,而那些前世凄苦無比的陪葬品,卻陰差陽錯,成了劉仁景畢生求而不得的神靈。
諸位提燈少女面面相觑,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原來那個她們恨了成百上千年的殘暴昏君,早已死去多時。
神女頓了片刻,對着王程軒提起裙擺,欠身行禮:“驚吓到了小友,是我的不是,以後閣下若有所求,在我能力範圍內,神女廟有求必應。”
王程軒連聲說不敢。
此時誤會解開,他軟了半天的膝蓋終于硬挺了,扶着牆壁站直身體。
神女轉向嵇靈:“多謝閣下告知真相,能否請教您的名姓?”
嵇靈能如此輕易地擊退百年道行的神女,顯然不是凡人,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嵇靈也不藏着掖着,微微颔首:“鄙姓嵇,名靈。”
身後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王程軒剛直起不久的膝蓋重新軟了下去,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如果說他之前還存有僥幸,覺得嵇靈可能是傳人什麽的,那麽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了,眼前這個矜貴青年,就是他們家的鑲邊R卡,人氣底層,讓所有玩家痛哭流涕叫苦不疊的卡池毒瘤嵇靈!
王程軒欲哭無淚。
他只是想找兩個漂亮的小哥哥陪喝酒,從風花雪月聊得人生哲學,這麽就嫖到了一位祖宗啊?
這是什麽運氣啊!
另一邊,神女微微怔愣,朝嵇靈行禮:“原來是仙上。”
大多數神靈都只有小範圍的影響力,比如神女只在景南市出名,像嵇靈這種神話中榜上有名的人物,都是很了不得的了。
她略感後怕:“我聽說過閣下能用太陽真火,卻沒想到這麽強,若是閣下不說,我險些以為是扶桑君親臨了。”
嵇靈搖頭:“不敢與扶桑君相提并論。”
神女聽了嵇靈的名姓後,微微躊躇,屢次欲言又止,嵇靈便道:“娘娘可是想說什麽?”
神女道:“确實有個不情之請。”
說着她一揮廣袖,墓室中間的棺材自行擡起,離地一寸,而後向右挪開了三米。
而原本棺材在的地方,赫然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嵇靈瞬間皺起了眉頭。
先前那種隐隐不詳地感覺去而複返,他盯着那洞口,無可遏止地想起了水鏡之中的男人。
那個通身貴氣,卻被荊棘牢牢綁縛,懸吊與深潭之上,困于地底的男人。
神女道:“一百多年前,有一夥盜墓賊進了這裏,用火炮轟開了地面,我當時想着反正是劉仁景的墓,炸了就炸了,便沒有搭理他們,哪知道他們的炮火轟出了一個深坑。”
“他們一夥人下去以後,一個也沒上來,我和姐妹下去探查,發現他們死在了洞穴中,而洞穴深處不時傳出了可怖的氣息,我們姐妹都很害怕,便沒有再往下了。”
這些少女都是厲鬼化成的神,能讓她們害怕,地下的東西必然萬分恐怖。
嵇靈問:“你們想讓我下去看看?”
神女道:“您是天下修為最高的神靈之一,這天下除了太古三尊,沒誰能勝過您,我們姐妹避之不及,想必對您來說很容易。”
嵇靈苦笑一聲,心道:“那你就高看我了。”
他曾經确實很強,但神靈的能力出了和自身的修為有關,還與信仰挂鈎,如今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人間沒多少人知道嵇靈的名諱了,他的實力也大打折扣。
嵇靈略一思考:“這樣吧,你等我叫個人來。”
他微微擡手,墓穴門口的草木上露水凝結,蒸騰為霧,最後懸浮在嵇靈面前,化做一方水鏡。
嵇靈:“白澤,在嗎,睡了嗎?”
無人應答。
嵇靈:“白澤,在嗎,睡了嗎?”
水鏡中浮現一張怒容。
斯文儒雅的男人頂着一頭亂毛,厚重的黑眼圈彰顯着睡眠不足的事實,他帶上眼鏡,對嵇靈怒目而視:“大半夜的,你幹什麽?”
嵇靈:“和我下墓。”
白澤:“?”
“你半夜不睡覺找我挖人家祖墳?”
嵇靈黑線:“不是。”
他三言兩語交代清楚這邊的事情,提到那個看不清面容,卻陰郁可怖的男人,緩緩道:“景南市是人口超千萬的大都市,在這樣的城市地下壓着個不知底細的邪祟,我們還是弄清楚的好。”
這确實是神靈的職責之一。
白澤沉默片刻:“就來。”
二十分鐘後,一輛破破爛爛的共享單車出現在了神女廟的旅游通道上。
白澤一路開到墓門前,一眼看見了王程軒,微微颔首,客套道:“王總,幸會。”
他氣質儒雅,文質彬彬,若非坐下一輛橙黃的單車,很容易讓人想到出席會議的學者。
王程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白教授?”
白澤,化名白桓,景南大學考古系教授,商周考古學專精,王程軒做游戲的時候,曾經聘請白澤當過他的短期顧問。
白澤按下剎車,共享單車吱嘎一聲停穩。
他從車上下來,和王程軒握手,客氣道:“景南大學教授是我的主業,給您當顧問是我的副業,當神獸則是我的終身職業,王老板不必驚慌。”
王程軒:“……”
怎麽可能不驚慌啊!
點了個小idol陪酒,小idol是上古仙神,請了個顧問,顧問也是上古仙神,這他媽到底是什麽狗屎運氣啊?
王程軒絞盡腦汁,開始仔細回憶是否得罪過兩位大神,如何補救。
在這個檔口,白澤已經繞進了墓室中。
他是考古專業,對帝王的墓穴駕輕就熟,微微打量牆上壁畫,職業病似的念叨出聲。
“劉仁景的墓,角柱鬥拱直棂窗,典型的南朝樣式,這牆上的壁畫還是當年我拓去博物館的,朱砂青金石磨成的染料穩定性極好,千年不曾氧化褪色……”
“等等,這裏怎麽多了個洞?”
白澤腳步一頓,将視線落在了洞口,緩緩皺起了眉頭。
嵇靈道:“洞中有不祥的氣息,很強。”
白澤凝視着那方洞穴,凝眉道:“這樣深沉厚重,殺氣凜然,不是一般的存在,倒是讓我想起了某位不可提及的存在。”
嵇靈疑惑地看過來。
他常年閉關,對上古的事情确實沒有白澤熟悉。
“不,不可能。”還不等嵇靈接話,白澤搖頭,自行否認道:“不會是他,早在數千年前,扶桑君便誅殺了他,并降下神谕,昭告天下,他早已身死道消,不可能有假。”
嵇靈問:“誰?”
白澤低聲道:“淵主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