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
淵主長明。
嵇靈一時默然。
這是一個所有仙神都不願意提起的名字。
古書有記載:“天生日月,地生虞淵”,淵主是天下最顯赫的三位神靈之一。
然而,和日主的莊重雍和,月主的清冷自持不同,淵主性情乖張暴戾,是個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的暴戾邪神。
嵇靈嘆氣道:“希望不是。”
他和白澤先後跳進了洞穴。
神女點了兩個侍女,三人提着燈籠,飄在前方,給兩人引路。
幾人行走在洞穴之中,神女峰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下水系複雜,溶洞四通八達,像迷宮一樣。
神靈的服飾行動不便,嵇靈換回了廉價西裝,兩位提燈少女飄在前方引路,他和白澤在後方跟随,幾人腳不沾地,速度極快,不多時,已深入了地下溶洞。
嵇靈偷偷傳音:“白澤,你還給《神靈降世》當過顧問?”
白澤扶了扶眼鏡,步履不停:“當時我的項目組經費被砍了,急需補充。”
嵇靈:“所以為什麽你是SSR,我是R?”
白澤微頓:“因為王程軒喜歡勇猛的東西,比如我的本體。”
王老板是個審美非常gay的gay,熱衷于猛獸和猛男,頭頂龍角的巨大神獸對于小學生來說稍顯幼稚,但對王總裁來說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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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白澤挑剔地看了眼嵇靈:“總之,你這種走文弱風的,手裏還抱把琴的,人家看不上。”
嵇靈:“……”
他剛想理論理論什麽叫文弱風,就看見白澤身形一頓,微微吸了口氣。
前方出現了一片骸骨。
他們剛好路過一處坑道,大片的白骨裸露在外,皮肉腐爛殆盡,只剩下空無一物的眼眶,空洞洞地注視着來人。
洞穴兩旁有生火做飯的痕跡,火堆旁有散落的尼龍布料,布料經過歲月侵蝕,已變成了橡皮泥一樣的軟塌塌固形物質,粘連在白骨之上,像附佐在骨肉上的蛆。
神女微微提起燈籠,道:“這些就是當年那些盜墓者的屍骨。”
當時盜墓賊們拆開劉仁景的墓穴,陪葬品已被神女盡數散去,他們心有不甘,勘探到地下溶洞後,用炸藥炸開地面,繼續下挖,最終迷失在了地底深處。
嵇靈移開視線,随着他們越發深入神女峰的內部,不祥之氣越來越重,厚重的陰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兩位提燈少女停下來,指着前方道:“再往前便是陰氣的源頭了。”
嵇靈和白澤對視一眼,扶着石壁跳下,路過一處極窄的通路後,空間驟然寬闊。
這是一處非常龐大的半球形空間,他們站在半球的平面上,上方穹頂刺下千萬根巨大的漆黑石柱,如同古神擲下的岩槍,又像黑碧玺的晶族。
它們盤踞在頭頂,層層堆疊密密麻麻,極具壓迫感。
整個空間幽深靜谧,只有地下河緩緩流淌的水聲。
嵇靈小聲道:“前方有亮光。”
雖然微弱,但确實存在。
他們放輕腳步,小心繞過岩石,嵇靈祭出太古遺音,手指扣上琴弦,随時準備動手。
白澤拉住他,壓低聲音:“先別用靈力,別驚擾到了裏面的人。”
嵇靈一愣,同樣放輕聲音:“我沒有用啊?”
白澤視線下移,落在了嵇靈手中的古琴上。
嵇靈向下看去,他手中古琴琴板上有金芒流轉,如逸散的螢火,琴弦極細微的顫動着,似乎和什麽遙相感應。
嵇靈一愣:“難道這裏有扶桑木?”
太古遺音是扶桑木所作,天然就能和其他扶桑木共鳴,。
嵇靈按住琴弦,小心向前方挪去。
他們繞過巨大的石塊,後落在了一汪水邊。
在漆黑的地下,居然有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寒潭色澤漆黑,水面平滑如鏡,反射着燈籠冷白色的亮光,如瑩瑩鬼火。
而在寒潭正中央,巨大的樹木沖天而起,直刺穹頂,樹木枝幹虬結,樹皮剝落風化,出一截赤金色的樹心。
白澤一頓:“這是扶桑樹的枝葉?這裏怎麽會有一片這麽大的扶桑樹枝?”
扶桑樹是托承太陽的神樹,每一寸枝幹都珍貴無比,嵇靈手中只有古琴大小的一片,也足夠鑄就赫赫威名,但這名不見經傳的神女峰內,卻藏了如此大的一片?
嵇靈嗓音發澀:“是鎮器。”
扶桑木是天下至陽至純之物,也是鎮壓邪祟最好的鎮器,只需要手臂大小,就足以鎮壓百年厲鬼,而這地下沖天而起的一段,又是要鎮壓什麽樣的邪物?
白澤在寒潭邊探尋片刻,俯下身,從水裏嘩啦啦地拽出一條鎖鏈。
他苦笑:“這到底是什麽人,居然還用上了縛仙鎖。”
縛仙鎖和扶桑木一樣,都有強大的鎮壓功效,而這一截鎖鏈頭頂斑駁生鏽,顯然斷了很久。
能讓縛仙鎖承受不住靈力崩塌斷裂的,絕不是一般人,而縛仙鎖的斷裂和外溢的陰氣,也證明着這個封印搖搖欲墜,不時就将崩塌。
幾人心情沉重,同時看向樹幹中心。
那裏懸吊着一個男人。
他身着黑紫色的衣衫,紋飾莊重繁雜,腰間一支扶桑木制成的長簪,無數條荊棘綁縛着他的身體,扯着手腕将他懸吊起來,斑斑點點的血跡從衣料上沁出。
男人阖在雙目,微低着頭,安靜的像是死了一樣。
然而死人可不會有這麽強大的威壓。
他只是閉着雙目,靜靜懸吊在前方,兩名提燈的少女就有些受不住了,她們瑟瑟地發着抖藏在神女身後,可憐的像兩只瑟縮的鹌鹑。
神女将少女護在身後,接過她們手中的燈籠:“如兩位所見,這便是神女峰下陰氣的源頭。”
嵇靈上下打量,此地陰森可怖,面前的人更是深不可測,這樣巨大的一截扶桑木鎮壓在此,封印卻依然松動,靈氣外洩,這就遠不是他和白澤可以解決的事情了。
嵇靈當機立斷:“神女娘娘,這事我們也做不了主,需要上報扶桑君,由他下旨裁定。”
他轉身:“我們不要再次過多停留,先上去再說,萬一驚擾了封印中的人,後果不堪設想。”
說着,嵇靈向出口走去,他正要離開,卻見身前的白澤一動不動,而是牢牢盯着前方,瞳孔放大,猶如看見了什麽極為可怖的事情。
嵇靈眉頭一跳:“怎麽?”
白澤喉結微動,啞聲道:“嵇靈……他在看你。”
……誰?
嵇靈一愣,旋即寒毛倒豎,他豁然轉身,直直撞上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那雙眼瞳漆黑如墨,比寒潭還要冷,他定定地看着嵇靈,眸中的神色複雜難言。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
嵇靈頭皮發麻,如同被猛獸盯上了一樣,他剛想招呼白澤神女快快離去,又聽白澤輕聲道:“嵇靈,別動。”
白澤頭上沁出豆大的冷汗,他的手藏在身後,手心抵在一片堅硬冰冷的光滑物質上。
就在前一秒鐘,這裏還只是一片空氣。
那個人開了結界,悄無聲息地将他們所有人包了進來!
嵇靈和白澤是神,神女是鬼,能讓一個百年厲鬼,兩個神只毫無所覺地被困在結界中,這個人比他們想象的更難對付!
嵇靈後退一步,脊背抵上了結界的邊緣,他擡眼和那人對視,看似從容平靜,其實汗毛倒豎。
在一片死寂中,嵇靈小聲傳音白澤:“為什麽他只盯着我?”
如果是惱怒闖入者打擾了安寧,那應該平等地怨恨在場所有人,但是男人只注視着嵇靈,牢牢地,直勾勾地,似乎要剜下嵇靈的血肉。
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樹冠呼啦啦地作響,那人擡眼,用一種怪異的,沙啞的語氣:“扶桑,你居然還敢來見我。”
他盯着嵇靈的面龐,一字一句的質問:“扶桑,你怎麽還敢來見我?!”
嵇靈:“……?”
他貼着結界,和白澤傳音:“什麽意思,他把我認成扶桑君了?”
白澤沉默:“或許是你身上有太陽真火吧。”
太陽真火是扶桑君的象征,此人被鎮壓已久,不了解新生的仙神,完全可能因為太陽真火将嵇靈誤認為扶桑。
嵇靈心道:“這可麻煩了。”
此人明顯和扶桑君有仇,現在又将他認成了扶桑君,接下來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但嵇靈也不敢自爆,說他并非扶桑君,現在男人忌憚着扶桑君的實力沒動手,一旦嵇靈自爆,對方發現實力懸殊,怕不是分分鐘将他們碾成渣子。
他傳音白澤:“結界能破嗎?”
白澤:“我在試。”
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白澤的手心緊緊貼着結界,小股的靈力從他的指尖冒出,無聲地融進結界中。
這樣遮遮掩掩效率很低,但白澤不敢放大動作,深怕那人察覺。
“嵇靈。”
在淵主冰冷的視線中,白澤一頭冷汗,他沉聲:“既然他把你認成了扶桑君,而且看上去他和扶桑君有仇怨,你能扮作扶桑君和他說話,引開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注意這裏嗎?”
嵇靈謹慎:“我可以試一試,要引開多久?”
白澤:“五分鐘。”
五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裝得好了,他們能平安出去,裝得不好,就是團滅的結局。
嵇靈深吸一口氣,在神女異樣的眼神中上前一步。
他擡手提走了少女的燈,緩步向男人走去。
在全場靜止的情況下,只有嵇靈一人緩步向前。
每邁一步,嵇靈的短發就悄悄變長,最後化成了玉簪半束,長發微散的模樣,身上不合适的西裝也被換下,深衣廣袖覆蓋住他的身體,朱紅璎珞垂墜而下,赤金色的繡紋遍布衣擺。
他赤足踩上寒潭,緩步向前,步伐慵懶緩慢,氣質淡漠尊貴。
在寒潭之中,嵇靈刻意運起了太陽真火,火焰在他身後凝結出複雜的光暈,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将他的睫毛暈染成了琉璃金的顏色。
漆黑的寒潭倒映着赤金色的影子和那盞銀白的燈,一時之間,他竟然真的像極了那位高居九天,俯視天下的扶桑君。
嵇靈站在樹下,擡起一雙淡漠的眼,直視着懸吊的男人。
他緩緩開口,聲音如昆山碎玉。
他說:“尊上,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