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古遺音
太古遺音
神女廟景區很大,除了主景區,還有零零碎碎的小景點。
嵇靈三人離開主路,走到了側邊的支路上,不多時,一棟木制建築出現在眼前,傅楊定睛一看,是景點的服務區。
嵇靈走在一處洞口站定,王程軒跟着往裏張望,裏面黑黢黢的一片,深不見底。
洞口立着二人高的石碑,四面被玻璃圍住,密密麻麻寫滿了蒼蠅大小的文字。
嵇靈嘗試閱讀,碑上字跡斑駁模糊,半數風化,難以辨認。而這玻璃被游客摸來摸去,上面全是手印,幾乎摸成了毛玻璃,糊上加糊,更難辨認。
嵇靈擦了擦玻璃上的手印,心道:“有點難辦啊。”
從墓中的陰氣來看,這鬼怪道行不淺,要破他的道場,最好能知道他的生平,對症下藥,但這碑文殘損,信息有限。
嵇靈皺起眉頭,一字一頓,艱難地分辨上頭的每一個字。
他正讀着,身後一聲玻璃破碎的爆鳴,接着滴滴兩下,傳來了清晰響亮的電子音。
嵇靈和王程軒同時扭頭。
傅楊手中拿着個黑色金屬長方體,正喋喋不休播放着語音。
“歡迎大家來到景區3號景點,大平隆運皇帝劉仁景的墓葬,劉仁景是大平的第6位皇帝,在位3年……”
冷漠無情的女聲回蕩在山谷中,說不清的詭異。
王程軒一驚:“你哪來的語音導覽器?”
傅楊指了指服務臺的玻璃,上面有個巨大的破口,似乎是拿石頭砸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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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語音導覽遞給王程軒:“那碑文太古老了,認不出來,但景區語音導覽會介紹個大概,我就把租借的機器砸了。”
嵇靈:“……”
他扭頭:“記得賠償。”
三個人圍成一團,王程軒握住導覽器,鄭重按下播放,導覽器的音量開到最大,開始事無巨細,喋喋不休地交代墓主人的身份背景。
根據導覽器介紹,墓主名叫劉仁景,大平的第6位皇帝,二十七歲登基,三十歲暴斃,死的時候陵墓剛剛動工,沒來得及修完,草草下葬,故而這個墓穴規模不大。
五分鐘後,語音播完,王程軒關閉機器,道:“墓中真是個皇帝啊。”
先前嵇靈說此地叫“天子坐明堂”,是皇族墓葬的最佳選址,竟然一語中的。
嵇靈點頭,道:“遞上信息有限,我們下墓一趟。”說着,起身往墓地中走去。
傅楊緊随其後。
王程軒瑟瑟發抖:“不是吧各位,我們真的要進去啊?”
嵇靈與傅楊都沒入了黑暗之中。
王程軒急得轉圈,罵道:“該死的。”
他落在了最後,嵇靈和傅楊兩人在前面,傅楊用手機電筒照明,給嵇靈引路。
手電筒光亮有限,只能照出不到十米的空間,傅楊四處掃過,最後照在一處大坑的邊緣,問:“裏面是什麽?”
在主甬道之外,每隔數米還有大大小小的岔路,岔路盡頭是深不見底的坑洞,看不出全貌。
嵇靈道:“殉葬坑。”
傅楊:“殉葬坑?”
嵇靈:“古代帝王死去,擔憂到了地府無人照顧,會将宮中的宮女勒死,或者幹脆活埋。”
傅楊手電一抖,恰好照到坑中骷髅,骷髅黑洞洞的眼窩對着坑口,下巴大張,露出一口泥朽腐爛的牙,像是在沖着來人微笑。
傅楊:“……”
他收回手電筒,不敢在看了。
這墓不但岔路多,主甬道特狹長漆黑,而且坡度極大,很不好走,但嵇靈步履輕捷,如履平地,倒是傅楊屢屢絆倒,被嵇靈扶住。
幾次站穩後,傅楊盡量平舉手機,手電筒的光暈照出嵇靈清瘦修長的背影,傅楊只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他猶豫片刻,輕聲問道:“小七?”
嵇靈沒接話,傅楊的隊友已經死了,他并不是X-DU的小七。
見他這般态度,傅楊苦笑一聲:“今日在酒店,抱歉,我失态了。”
嵇靈搖頭:“你是正常反應。”
被一直當作弟弟的隊友在關鍵時刻背刺,隊友還用鬼神之說搪塞,這事放在嵇靈身上,他也是要生氣的。況且傅楊只是将他怼在了衛生間,不輕不重地撞了下牆壁,也沒有打人,嵇靈沒那麽小氣。
手機的光平穩打在腳下,嵇靈微微停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倘若你真的缺錢,不要押寶在王程軒身上。”
他告誡:“方才我看他命宮面相,王程軒的財帛宮隐晦,祿存暗淡,倘若我猜的不錯,他的經濟狀況已經出問題了。”
傅楊苦笑:“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
他在團內的定位是硬漢酷哥,本來也不太擅長奉承讨好的活兒,若非被逼到絕路,不會走這樣一步臭棋。
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傅楊又問:“今天車上那個女鬼,是怎麽一回事?”
嵇靈道:“她是沖着王程軒來的,你屬于無辜被牽連了,而且她沒想要你死,之前在車窗邊,她想将你拉出去。”
傅楊倒吸一口冷氣:“她想拉我?”
跑車墜崖時探過來的那只腫脹可怖的手,是想救他?
嵇靈道:“是的,從始至終,她的目标只有王程軒。”
話說到這裏,嵇靈忽然步履一頓。
他扭頭看向身後:“王程軒呢?”
回應他的,是漆黑甬道中死一般的寂靜,跟在背後的王程軒全然不見蹤影。
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掉隊了。
嵇靈暗罵一聲該死,足尖在山壁上一個借力,傅楊眼前白影一閃而過,嵇靈已掉頭沖出了墓穴。
*
王程軒在洞口徘徊。
他猶猶豫豫,沒敢邁出步伐,前方嵇靈和傅楊的背影已經看不清楚,而背後是空無一人的景區,只有風吹竹葉的莎莎細響。
此時已是深夜,山風呼嘯寒涼,王程軒只覺得脊背發冷,他猶猶豫豫,試探的伸出腳步,踏入甬道之中。
如水的月光映照着他的影子,王程軒的一頭短發被冷汗浸濕,牢牢地貼在頭皮上,他的影子卻分明是個戴高冠的男子,一頭長發在風中拂動,海藻一般。
踏入甬道的那一刻,王程軒雙肩一沉,有人輕聲問:“陛下,此地眼熟不眼熟?”
這聲音缱绻又纏綿,是極溫柔的女聲,如同情人的耳語,王程軒渾身戰栗,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他正要慘叫,忽而脖頸麻癢,昏昏欲睡。
于是他緩緩耷拉下眼皮,像泡在溫泉那樣放松,站着不動了。
女聲又問:“陛下想不想見後宮的姐妹?”
王程軒雙目無神,愣愣道:“想。”
女聲輕笑:“陛下和我來吧。”
王程軒面前,一道倩影凝結,是個提燈籠的宮裝女子,她容貌秀麗溫雅,滿頭珠翠,發簪上墜滿珍珠,正随着步履一步一搖晃。
那女子将宮燈懸浮于空中,一雙凝脂似的柔荑搭上王程軒的肩膀,那手冰冰涼涼,不似活人,王程軒一個哆嗦,似要醒來,女子哀怨道:“陛下不想奴家嗎?”
她朝王程軒臉上吹了口氣,王程軒頓時又露出迷茫的表情,愣呆呆地跟着女子偏離主道,往側邊的坑洞走去。
洞中,無數的女子款步而來,個個雲鬓花顏,神妃仙子一般,王程軒不自覺地走入坑中,女子們款款微笑,環繞在他左右,攙着他往前,漸漸的,無數手撫上他的胸口,王程軒只覺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而就在他完全呼吸不過來的檔口,一聲琴音忽然炸起。
這并非成調的曲子,而是掃弦時的铮然之音,如同裹挾着千均之力,在耳邊轟然炸響!
王程軒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已經被埋在土中半截,而眼前不到二厘米,就是個大張着嘴的骷髅,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王程軒,幾乎要挨到他的臉上。
王程軒:“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暈在他眼前凝結,那些女子紛紛朝洞口撲去,嵇靈朝洞口掠去,聲音遙遙傳來:“傅楊,你去把他挖出來。”
接着,又是兩聲铮然琴響,透過門口斑駁的光暈,王程軒能看見嵇靈似乎已經掠到了洞口,無數聲凄厲的尖嘯在他身後炸響。
接着,尖嘯越傳越遠,那些厲鬼似乎被帶離了墓穴,連氣溫也回升了不少,王程軒閉着眼睛念大悲咒,兩分鐘後,傅楊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
他半跪在王程軒身邊動手挖土,好不容易将總裁刨了出來,然後扶着一瘸一拐地王程軒爬出坑道,兩人在甬道中面面相觑,背後是劉仁景黑漆漆的巨大石棺,前方是則打鬥激烈的戰場。
傅楊指了指洞口:“我們往洞口走?”
洞口琴聲和呼嘯沒停過,顯然還在交手,王程軒微微遲疑,一咬牙:“出去,高人贏了我們在洞口也沒事,高人沒了我們在哪都是死。”
這麽說着,他又有點悲觀。
雖然王程軒知道嵇靈肯定是高人,但嵇靈的容貌太過年輕,還是個十八線男團的鑲邊成員,沒有正兒八經的職業,怎麽看也不是道行深厚的樣子,而這墓裏的女鬼少說死了幾百年,都有百年的道行,還是多打一,依照王程軒的想法,嵇靈贏面不大。
土裏埋的十幾分鐘消耗了王程軒最後的體力,四周不是骷髅就是墓道,朱砂畫成的壁畫像血一樣鮮紅。
王程軒閉着眼睛,一邊默念大悲咒,一邊任由傅楊攙着他走到門口。
墓道坑坑挖挖,但他們兩個成年男子,走的還算順暢,但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身邊的傅楊忽然腳下一頓,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服,呼吸也窒住了。
王程軒眼皮顫了顫,聲音緊繃:“高人敗了?”
傅楊停頓:“沒有。”
王程軒:“女鬼在我們眼前?”
傅楊:“沒有。”
王程軒:“那你在感嘆什麽?”
傅楊定定盯着洞口,嗓音澀然:“我在看小七。”
王程軒一愣,終于想起來小七是高人在團內的代稱,他眼睛睜開一條縫:“高人?高人在降伏那些鬼怪嗎?”
王程軒擡眸,看清了眼前景象,猛地止住了話頭。
只見這洞口種了大片的景觀竹,而那數丈高竹枝之上,有人抱琴而立,他一身淡色琉璃金,衣擺纏繞赤金紋路,腰間懸挂朱紅纓絡,眉心有赤紅的火焰章紋,此時正半坐在竹子頂端,下巴微擡,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某處,手中的古琴華光璀璨,熠熠生輝。
王程軒驚疑不定:“這是你們團的小七?”
竹枝上的人氣質與小七截然不同,可眉目又有八分相似。
傅楊僵硬點頭:“是我們團的小七。”
王程軒說不出話。
先前來赴約的時候,嵇靈一身廉價西裝,由于公司經濟困難,沒法給量身定做,衣服都是現成的,并不合身,王程軒嘴上不說,心中卻也嫌棄他們小家子氣,而現在嵇靈高坐竹枝,身後一輪中天圓月,璎珞佩環随風而動,似要踏月而去,當真蕭蕭肅肅,烨然若神。
忽然,王程軒瞳孔一縮。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驚疑不定,仿若受了很大的刺激:“那把琴?那把琴!”
傅楊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在他們的角度,恰好能看見琴的背板。
暗金色的背板上,陰刻的四字琴銘清晰可見。
——《太古遺音》
傅楊:“?!”
太古遺音?
傳說中廟山上那位司琴掌樂,懷抱古琴的神靈,他手中扶桑古琴的琴銘,不正是這四個大字嗎?